林家人原本的計劃是任金泉想離婚也沒用, 她總要回去,到時候那些女人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她身邊。

她們隻當金泉會跟運輸隊一起回去。

於是,林家老太便帶著東西去雨蘭鎮找人。

她第一個要找的人就是大紅, 盡管大紅已經不是林家的人了, 但她們的思想還沒有糾正過來。

“你離婚也就罷了, 你大嫂她又無親無故,帶著孩子, 離了婚以後怎麽辦?”林家老太說道:“以前的事情, 是我們不對, 這一次去城裏,你大哥也知道錯了,你去勸勸你大嫂, 一家人和和美美過日子比什麽都強。”

大紅本身就不願意聽她說話,隻是這人在外麵撒潑,總歸讓鎮上人看了笑話, 這才讓人進來把話說完。

她不客氣了地說道:“什麽大嫂大哥,我已經離婚了, 跟你們那邊就沒有關係了,這是其一。”

“其二,她但凡有個親友做主, 也不至於在你家受了這麽多年的苦, 現在有了國家要給她做主了, 你來跟我說有什麽用,你去跟國家說。”

林家老太被氣到了, 站了起來, 語氣也變了:“你也別給我扯這些大旗, 我也知道你是你媽現在有地位了, 你也嫌我家窮了,說不一定已經找好了下一個男人了。”

大紅這這些話一砸下來,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張姨從裏麵舉著掃把就出來了:“你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我女兒嫁去你家幾年,種地種田做飯洗衣服,她跟老黃牛一樣伺候了你們林家幾年,你們還要打她,我沒有跟你們算賬,你還敢來找我們麻煩?”

唐麗娟很快就知道了林家老太被張姨用掃把趕出去的事情,她心想著,估計很快就要來找自己了。

的確也是這樣,林家老太在大紅那裏吃了虧,但她還是不願意放棄金泉這個童養媳。

原因很簡單,她兩個兒子名聲都臭了,再想娶就難了。

林家老太很快就知道金泉還在城裏沒有回來,於是她就計劃帶走小丫。

林家老太的想法是她是小丫的奶奶,其他人就算是糧倉的人,也不能阻止她把人接走。

這一次,她不再自己去了,而是找了糧倉的主任,小丫的媽媽不在鎮上,她作為小丫的奶奶,怎麽就不能帶走孩子?

小丫彼時正在外麵跟其他的小夥伴一起跳格子玩。

糧倉主任有些為難,說道:“小丫這個孩子是金泉同誌托付給唐麗娟同誌的,我不好幹預。”

“我那兒媳婦是我養大的,我最了解她了,她也是個不安分的,現在在城裏不想回來了,我們林家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們也就隻有小丫這一個孩子了,總不能讓她一直住在別人家裏。”

“她隻是在城裏幫幾天忙,很快就會回來。”主任說道。

“我還不知道她,她大字不識一個,做事笨手笨腳,在城裏能幫什麽忙?隻會越幫越忙,給人添麻煩。”

正好這個時候唐麗娟也進來了,說道:“城裏發來了電報,金泉在城裏找到工作了,讓小丫跟運輸隊一起去城裏。”

林家老太有些吃驚,怎麽可能?就她那個童養媳?怎麽可能在城裏找到事做?

金泉不識字,不懂戲劇,站在台上,整個身體是僵著的,說話動作都無法讓人共情,甚至還不如她台下。

文化館的培訓老師排了兩場簡單的戲,一場是被打後孩子掉了,一場是深夜醒來想要逃跑。

可無論是被打還是孩子沒了,金泉整個人都是木木的,無論是表情還是眼神,都無法傳達她的情緒。

“這就是你的人生,怎麽會沒有感覺?”

金泉特別緊張,她也不明白為什麽,她好像就是無法進入過去的那種痛苦中。

老師隻能一句一句地教,金泉呈現出來的效果並不好,她太緊張了。

金泉心裏特別難受,那都是自己過去的生活,怎麽自己都沒有辦法把它表演好?

好在這個時候小丫出來了。

小丫這個孩子和金泉不一樣,她甚至都還沒懂在台上是要做什麽,但大人一說,她就記下了。

她本來就又瘦又小,無論是在木桶裏哭著喊媽媽,還是被其他人牽著一起逃難,戲劇班的人看得直掉眼淚。

哪怕戲就是她們排了幾十次了,可是真的看到這個小姑娘的表演,都忍不住掉眼淚。

金泉是哭得最狠的那一個,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過去。

好像是第一次跳出來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原來那個時候她那麽小。

小丫下來以後,金泉把她抱了起來,就像是抱住了過去的自己。

金泉也忍不住問她:“你怎麽做得這麽好?”

小丫擦了擦眼淚,說道:“我就當我就是這個小孩子,我一想到媽媽不見了,我就想哭。”

金泉突然意識到她為什麽做不好了。

因為她不敢這樣做,因為那就是她,是她的過去,她的潛意識在害怕,害怕真正地進入過去的生活,哪怕是假裝回到過去的生活,她的心都在恐懼,仿佛假裝一下過去的生活,就能抓住一樣。

這也就不奇怪為什麽她一直演不好了。

這樣不行,她必須讓自己的心理也回到過去的生活才行。

唯有這樣,才能為過去的自己討一個公道!

李鬆青很驚訝,因為從這天開始,金泉在台上自然了很多,幾乎看不出來表演痕跡,無論是被打時的身體發抖,眼神,眼淚,還是被罵時的忍氣吞聲,看的人沒有不為之動容的。

就這樣練習了一周多,法院那邊來了消息。

判決書下來了。

去拿判決書這天,戲劇團的大姐們也跟著一起去。

她幾乎是顫抖著打開那張紙。

她不識字,看不懂。

旁邊的秦蘭梅是識字的,她拿了過來,挨著挨著念了起來。

“平城人民政府民事判決書——”

“原告金泉,女,年二十八歲”

“女方幼時因為災難失去父母,成為林家童養媳……”

秦蘭梅挨個挨個地念著,直到——

“判決如下——”

金泉的心提了起來。

“一,金泉與林海離婚。”

“二,孩子由女方撫養成人,男方要在孩子的成長時期給予撫養費。”

“三,女方帶走自己和孩子的土地。”

秦蘭梅都有些不敢確定了,把判決書又遞給了有文化的李鬆青:“你看看,我有沒有看錯?”

“沒錯。是離婚了!”李鬆青說道。

“孩子歸她,孩子的地和自己的地也是她的。”

金泉把這張紙收了起來,她忍不住哭了起來,一直她都愛哭,因著愛哭還挨了很多打,唯有這一次,她的眼淚從心裏流出來的,是熱的。

她想起了這幾天排演的戲劇,又忍不住轉過頭跟旁邊的李鬆青說道:“現在離婚了,這個結局能寫進故事裏去嗎?”

李鬆青點頭。

故事的最後,童養媳泉兒成功地逃離了舊社會的束縛,成為了一個嶄新的人。

作者有話說:

判決書是根據五十年代的離婚判決書來寫的。

慢慢進入收尾階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