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我可不和博物館的人溝通。”
寶友好像突然明白了所謂的好事是什麽意思,一臉警惕的看向張揚。
甚至往後退了半步。
他雖然沒有在張揚的直播間經受過洗禮,但是好歹有這麽多年的收藏經曆,知道隻有一種情況下,普通藏家會和博物館對話。
那就是——博物館看上藏家的東西了。
所以他這麽警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誰願意自己手裏的寶貝,變成證書+500塊啊。
“大哥你別緊張,我之所以要博物館的人聯係你,是因為你這件東西的珍貴之處,可能遠遠超過了你的想象。”
“起碼不是證書能打發的。”
“真的嗎?”張揚的坦誠,讓寶友放鬆了一點戒備,“你是記者,可別騙我啊。”
“怎麽可能騙你,這麽說吧,半坡博物館知道嗎?那麽有名的地方,都沒有這種玉簪。”
“目前同類型的器物,隻有陝博有,而且數量還沒你這裏的多……”張揚非常耐心的解釋道。
一般的文物,根本輪不到他這麽重視。
主要還是因為,這種類型的玉簪,有非常大的考古價值。
相比之下,它的經濟價值可以忽略不計。
加上現在政策收緊,寶友也不能賣這類高古文物,繼續放在手裏,也是明珠蒙塵。
要知道,在考古界,仰韶文化時期到底有沒有成係統的玉文化,依然是有個爭議的話題。
爭議的主要原因,就是發掘出的玉器太少了。
而寶友這幾枚玉簪,剛好可以填補下空缺,對於論證仰韶文化的玉器文化存在,有很重要的參考意義。
“當然,我們也不會強求說讓你捐贈、或者賣給博物館什麽的,其實完全可以用借的。”
“不會因為是高古文物,就強買強賣,這一點你可以放心。而且我說實話,這類東西就算運出國,市場價值也不高。”
根據目前展示出來的物品信息,寶友這些東西,來源沒有太大的問題。
五件,無一例外,都是很多年前,當地的村民挖出來的,後來輾轉到了寶友的手裏。
雖然是買的,但最遲的一件,到現在也有七八年了,案值很低,問題不大。
如果來源是盜墓賊贓物,那張揚就不是叫專家了,而是叫警察。
在張揚一番苦口婆心的解釋下,寶友終於同意,等會兒和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們聊聊。
至於博物館的人能不能說動他,就不幹張揚的事了。
他就是幫個忙。
這次和官方合作,還要上電視,這種高古文物,就不要想帶回臨海去了,本地的文保部門都盯著呢。
……
“觀眾朋友們,看得出來,咱們長安的民間藏家,還是非常有水平的。”
“讓我們趕緊接觸下一位寶友。”
念完轉場詞後,張揚迅速在各個隊伍裏尋找目標。
很快,又有大哥主動送上門來了。
他手裏拿著一件舟型、帶背光的鎏金銅佛。
“記者同誌,我這是一件北魏、兩晉時期的佛像。”
大哥非常配合的把佛像展示在鏡頭前。
陽光灑下來,金光閃閃的,有點紮眼。
不過這全身金燦燦的佛像,真和北魏關係不大吧?
傳承超過一千五百多年,得是真空保存的,才能連包漿都這麽完整。
“大哥的這件佛像,是從何而來啊?”
“我在外縣收的。”
“哦?買的嗎?花了多少錢?”
“挺貴的,花了五萬,畢竟是鎏金的呢。”
“那開發票了沒?”張揚替對方考慮著問道。
“這個沒有,是一個藏家轉讓給我的,發票……有什麽用嗎?”寶友疑惑的問道。
“如果是找個人買的話,確實沒啥用,但是如果找商家買的話就很有用,有機會找對方退款。”
“因為你這件啊,是100%新造的佛像,絕對不值五萬,五百塊最多了。”張揚懶得磨嘰,直接給結論了。
這麽新的佛像,不僅說是北魏的,還是花錢買的……
要素太多,全都不對,寶友就像個純新手。
“啊?”寶友聽見張揚的話,應激的把佛像抱在了胸前,好像怕被人搶走一樣。
明顯是在防張揚。
“你這個記者,不是采訪嗎?怎麽直接幫我鑒定起來了呀?”
“大哥,你說你的東西是北魏的,錯的實在太離譜了。”張揚有些無奈的攤攤手,“我也控製不住我自己啊。”
“錯?錯哪兒了?”寶友反問道。
“那錯的,可太多咯。”
張揚直接掰著手指頭,開始數錯誤的點。
最明顯的就是佛像背光上的那些小佛。
小佛像基本都是明清時候的形象。
北魏的時候,佛教才剛剛興起,很多現代常見的佛像造型,在那個時候都是不存在的。
很多造假的人會忘記這一點。
其次就是台座的底足上,竟然浮雕了兩座佛。
這種地方,一般雕的是“供養人”,也就是信徒。
不可能出現佛供養佛,那太怪了。
最搞笑的是,佛像的背麵和底麵,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凹陷。
寶友說是砸的,問題這佛像是實心的,怎麽砸出來呢?
“像這種凹陷,是矽膠模具導致的。古代用失蠟法鑄造,根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所以一看就是現代的工藝。”
“你就不用費勁找補了。”
張揚說完,旁邊不少排隊的藏家,自發的鼓起了掌。
一時間掌聲熱烈,配上導演和攝像師,不知道的還以為領導下來視察了。
大家議論紛紛:
“這位記者很有水平啊。”
“確實,不過要我說,還是這個佛像假的太明顯了。”
“我反正是學到了。”
“請的記者都這麽專業,活動的主辦方我不敢想。”
“兄弟們都是托兒嗎?人家張大師鑒定一個佛像,要吹成這個樣子?有點搞笑了。”
人群中有句話非常刺耳。
大家紛紛把頭轉向說話的人。
說話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被大家關注以後,緊張的直眨眼。
張揚對此隻是笑了笑,趕緊帶著導演和攝像師離開了現場。
這時候肯定不能承認啊。
不然那些不想排隊的藏家會直接上來,把他裏三層外三層的給包圍起來。
逃離現場的路上,攝像師有點急,走的時候撞到了一個姑娘。
還好張揚眼疾手快,接住了對方失手掉下來的瓷器,不然可有大樂子了。
“太謝謝你了。”姑娘從張揚手裏接過東西,連聲道謝。
“沒事,導演攝像,你們先別急著走。”
“看看人家姑娘這件東西。”
老的古董會說話。
姑娘的藏品直接叫住了他。
“你們是記者嗎?”寶友看著鏡頭問道。
“對啊,方便接受一下采訪嗎?簡單的問你幾個問題,然後我會幫你看一下這件東西。”
“好啊。”姑娘非常開心,站在鏡頭前還不忘捋了捋自己的頭發,保持形象。
“我先問一個問題啊,你知道這東西是什麽嗎?”張揚笑著說道。
“唐三彩。”姑娘馬上回答。
“是哪種唐三彩呢?”
“唐三彩也分很多種嗎?”
“種類倒是不多,不過你這件東西啊,有一個專門的名字,叫七星伴月盤。”張揚非常專業的解釋道。
“你看,這七個小杯子,圍著中間一個大的茶盅。”
“是不是像眾星捧月。”
“有的這種器物,是九個小杯子,就叫九星伴月盤,反正都是唐三彩裏,比較知名的一種瓷盤。”
“那我這個東西是真的嗎?”姑娘好奇的問道,“你剛才說你能鑒定的。”
“你先告訴我,這東西怎麽來的吧?”張揚眨眨眼問道。
“這個,是祖上傳下來的。”
“那你的祖上有說,東西是怎麽來的嗎?”張揚不依不饒的追問道。
“好像說是在山上撿的。”
“山上可撿不到這種東西。”張揚笑了笑說道,“唐三彩都是陪葬品,這件東西,應該是你家裏長輩,從地裏挖出來的。”
這種七星伴月盤,在唐代的明器裏是暢銷品,很多墓葬都有。
價值比一般的唐三彩馬要低,加上器型也不好看,所以市麵上很少有人仿這玩意兒。
這也是張揚接住這個東西後,馬上決定采訪寶主人的原因。
另一個原因是,瓷盤上的杯子都是固定的,非常的牢固,應該在燒製的時候本來就是一體的。
這也符合真品七星伴月盤的特征。
隻能說不愧是十三朝古都的底蘊,一個明顯啥也不懂的懵懂姑娘,拿出來的唐三彩竟然是真品。
誰讓人家老家的地下真的產這玩意兒呢,別的地方真的沒法比。
“挖的嗎?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可以回去問問我爺爺。”
“挺好的,順便問一下,家裏有沒有摸金符傳承下來的。”
“哈哈哈,我爺爺才不是胡八一呢。”姑娘懂張揚說的梗,笑開了花回應道。
“寶友,這是我在線下,第一次遇到真品的唐三彩,可以借你的東西做一下實驗嗎?”
張揚突然提了一個不情之請。
這是導演的要求,節目組那邊希望他,稍微講一講唐三彩這種典型陶器的鑒別方法,算是科普。
“行啊,反正這東西現在也不能交易。”
“好,感謝寶友的慷慨,咱們現在就給觀眾們展示一下,老的唐三彩和新的工藝品的區分方法。”
“導演,上水。”
張揚衝導演招招手,後者遞過來一瓶礦泉水。
“如何快速鑒別唐彩的老舊,就是往它上麵露釉的地方,潑一點水。”
“一瓶蓋就夠了。”
“然後,咱們看這個吸收的速度啊,非常快……”
老的唐三彩,胎質會非常的幹,水一潑上去,滋溜一下就吸進了胎裏。
相比之下,新作的唐三彩就沒有這麽明顯了,水是慢慢往下沁的,要更長的時間。
展示完鑒別的方法,張揚把東西還給人家姑娘。
導演在耳邊提醒他:“這個可以直通二輪了吧?唐三彩夠格了呀。”
張揚微笑著搖頭拒絕。
這件真品就算上節目的話,唯一的作用也就是用來展示鑒定唐三彩的方法。
價值什麽的,約等於沒有。
現在都錄完了,根本沒必要浪費一個名額。
送走姑娘後,聽了張揚的解釋,導演忍不住抱怨道:“矮子裏麵拔高個,總得選一個吧?”
“怎麽了,你還怕湊不齊八個名額嗎?”
“這樣吧,我稍微出手,先給你找一個,打個樣。”
張揚想了想自己心目中能進第二輪的古董。
清了清嗓子,站在人群中間大聲喊道:
“帶了耀州窯瓷器來鑒定的,請舉手!”
論國民度高、適合上節目的古董,無非是青銅器和陶瓷。
而如果要在長安選一個代表性瓷器的話,那必須得是北宋的耀州窯。
耀州窯明明是民窯,卻因為足夠好看,成為了皇室的貢品。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
你可以懷疑宋朝皇帝的骨氣,但你不能懷疑他們的審美。
耀州窯能從民窯躋身貢品,自然有它遠超其他宋代瓷器的地方。
當然,這樣有名的瓷器,造假做舊的手藝人當然也不會放過,所以市場上耀州窯的假貨非常多。
拿著假貨來鑒定的寶友當然也不會少。
張揚說完這句話後,身邊不少人都高舉起了右手。
這麽多人,看不過來啊。
張揚隻能再補充一個條件:
“是碗或者盤的,請放手!”
耀州窯畢竟是民窯,批量燒製日用瓷才是掙錢的業務,所以最常見的耀州窯瓷器,就是碗和瓷盤。
同樣因為是走量的,這兩類瓷器的價值也沒那麽高。
張揚加完這個條件後,現場舉手人瞬間少了十分之九。
附近就剩三位寶友。
那就簡單了,挨個看吧。
五分鍾後,張揚鎖定了其中唯一的一件真品耀州窯。
一件青釉刻花的小酒瓶。
“大家可以看一下真品耀州窯上麵的刻花。”
“看看什麽叫北方瓷器刻花之首。”
張揚把瓷器的細節展示在鏡頭前,指著上麵的紋飾介紹道:
“這都是當初的工匠,一刀一刀刻在上麵的,力道均勻,沒有瑕疵,燒製出來之後釉麵也非常完整。”
“再看仔細一點,上麵每個六邊形裏麵的花,形態都是不一樣的,但是整個的風格非常統一。”
“之前有人拿耀州窯的碎瓷片做過實驗,你如果在上麵塗上黑色的墨水,然後用宣紙拓印下來,就可以得到一張完美的花卉圖……”
“現在很少能見到這樣的傳世精品了,恭喜這位藏友,直接晉級我們第二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