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佳士得的會議室裏。

沈洋玲遞給了張揚一份拍品的名單。

厚厚的,有好幾十頁。

每一頁都有拍品的照片、文字簡介和估價。

這上麵的,就是他們內部擬定的,這次夏拍的拍品了。

這次的拍賣會是“佳士得盛海晚間拍賣”。

不算是大場次的拍賣會。

隻能算是佳士得整個夏拍的收尾分會場。

“實不相瞞,張大師,我們之前在盛海的發展情況非常糟糕。”

沈洋玲一臉苦相著給張揚介紹道。

每次介紹這件事,都會勾起她當年失敗的慘痛回憶。

佳士得打入內地市場的十年裏,換了三次場地、炒掉了四位華夏區的總經理、中間還停擺了三年。

這麽多的起伏,換做是一個創業公司的話,基本可以判死刑了。

但他們是佳士得,全球最大的兩家拍賣公司之一。

所以他們還在掙紮,甚至還想翻身。

這次盛海晚間專場,就是他們的一次嚐試。

“這個冊子上,一共有一百六十件拍品,我們的目標是拍50到60件的精品。”

“五十件?怎麽才這麽點?”

張揚對拍品的數量感到很驚訝。

按照佳士得的體量,還是在盛海這樣的國際化大都市,隻辦一場晚間拍賣就已經很奇怪了。

正常應該是分好幾天,好幾個會場才對。

結果辦一場也就算了,連拍品數量都這麽少?

不說兩三百件,起碼得一百多件吧?

“這個是因為,我們今年才剛剛拿到文物拍賣的資質,步子不敢邁的太大。”

“之前我們在盛海,都隻能拍賣藝術品的。”

沈洋玲走過來,幫張揚翻到冊子的最前麵。

上麵簡單介紹了22年的拍賣結果。

張揚一看,好家夥,竟然就拍了40件。

不過成交額有點厲害,有兩億兩千萬。

但是一看拍品,張揚樂了。

全是抽象派的大師,最接近現實的是畢加索,他的作品還流拍了。

合著是抽象派專場啊。

那確實容易拍出高價,國內就缺這種合法洗白的場合。

“畢加索的畫也能流拍的嗎?”

張揚有點好奇的看向沈洋玲。

流拍可是對拍賣會組織者最大的否定。

不僅意味著浪費了宣傳的資源和拍品的位置,甚至還有昂貴的保管費、運費和保險。

對此,沈洋玲苦笑著回答道:

“這個,就是前期的市場調查出了問題。”

“所以我們這次,才堅持要找一位懂內地古董市場的人來幫忙選擇。”

“明白了。”

張揚笑著點點頭,開玩笑說:

“那我身上的擔子有點重啊。”

“張館長你放心,我們不會讓你吃虧的。”

“放心,我當然放心。”

“好了,不說廢話了,咱們直接從這些東亞文物開始看吧。”

張揚站起身說道。

沈洋玲禮貌的做了個請的手勢。

在去倉庫的路上,張揚把全部的拍品目錄都瀏覽了一遍。

別看就一百多件,類別還挺多的。

而且每一件的估值都不低。

估計在沈洋玲看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情況。

不然也不會給張揚一份淘汰率高達60%以上的預選名單。

預選名單裏,東亞文物是最少的。

畢竟算古董的話,除了華夏以外,東亞就兩個國家:高麗和東瀛。

東西雖少,但是質量高的有點超出張揚的想象。

這個“質量”主要指的是估價方麵。

估價排在第一位的,是一件白釉的月亮罐。

來自18世紀的高麗地區。

佳士得給出的估價是1400萬RMB。

起拍價一般比估價低,但肯定也超過1000萬了。

說實話,以張揚自己的東方審美來看,這件白瓷罐真不太行。

如果寫鑒定詞的話,就是:

形狀不對稱且顯歪斜;

圈足太小使得重心有欠平穩;

修胚不夠工整,釉質不純粹。

放在華夏古代這就是一件窯廢品或者殘次品。

但怎麽說呢,可能有時候殘缺也是一種美吧。

這種在華夏陶瓷鑒賞家眼裏,算殘次品的白瓷,卻是現代西方設計師的心頭好。

加上這類瓷器本身就很稀少,目前全世界都不超過二十件,所以近年來已經被炒上了天價。

其實就不超過二十件這一點,它就有被炒作的理由。

反正1400萬的估價,還真不是人家亂估的。

蘇富彼曾經為一件同類型的白釉月亮罐,開過一次專場的拍賣會,整場就拍這一件。

“張大師,這件您覺得可以嗎?”

沈洋玲小聲的問道,她有點擔心張揚意氣用事。

畢竟之前她接觸的不少內地的收藏家,都對這種來自東亞拍品嗤之以鼻。

多少有點不專業了。

“還行吧,待定。”

張揚在名冊上畫了一個問號。

“如果沒有更好的拍品的話,這件入圍也沒問題。國內有些人,對這種國際認可度高的瓷器,還是感興趣的。”

“因為它既值錢,還不受國內文物政策的限製,可以自由交易。”

“哦,我懂了,這東西可以用來送禮。”沈洋玲恍然大悟道。

“這個……就沒必要展開說了。”

“你自己知道就行,咱們繼續。”

張揚看的第二件東亞文物,是葛飾北齋的畫。

估價500萬RMB。

霓虹的畫家還有這實力?

張揚有點好奇。

但是走到展櫃前,一看畫的內容。

是這幅畫嗎?那沒事了。

張揚對霓虹的畫家、藝術家,沒有任何印象。

但是這副畫卻給人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

估計是有後來的漫畫家致敬過這個畫。

這副畫,張揚也給了一個“待定”。

排在這幅畫下麵的,是另外一種高麗國的瓷器。

這次,張揚直接在後麵畫叉了。

這種不算太值錢,也不算太稀有,還沒有同時期清三代民窯瓷器好看的東西,真不配上拍賣吧?

也就偷國人實在沒東西了,這種玩意兒也要送拍。

張揚直接全給畫叉。

當然,他的理由非常正當:

“其實在國內人的眼裏,高麗瓷器就是一個單獨的種類,大概相當於康熙青花將軍罐這種。”

“有一件代表作就夠了。”

“至於霓虹的東西,還是留到東京的拍賣會吧,在盛海絕對沒有市場。”

“明白了。”沈洋玲點點頭。

她還吩咐旁邊跟著的女助理把張揚說的話記下來。

這些話裏有價值的內容,都是他們後來要開會討論的。

解決掉東亞的文物,張揚的注意力被歐洲文物給吸引了。

估價排在首位的,是一件埃及的青銅貓。

鑄造於托勒密時期(約公元前332-30年),相當於國內的西漢。

東西不貴,估價也就600萬RMB的樣子。

絕對在國內有些藏家能接受的範圍內。

但張揚關注的不是這個,而是物品信息給出的來源裏,其中一條顯示:

這件東西是被一個艾哈邁德的男子,從埃及某地的博物館裏偷出來,送到英國藏家手上的。

事情就發生在幾個月前。

張揚疑惑的看了一眼沈洋玲。

沈洋玲很敏感,察覺到張揚的眼神後馬上問他:

“是這件東西有什麽問題嗎?”

“你們收集拍品時,有沒有檢查過東西的來源?”張揚反問道。

“當然有啊,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我覺得,像這樣的青銅貓,不是一般都在金字塔裏麵的嗎?”

張揚故意沒說實話,他想知道這是怎麽個事兒。

“那是很久以前了。”

沈洋玲笑著解釋道:

“像這件拍品,它是我們歐洲的高級會員送拍的。”

“這位會員本身就是收藏圈的大拿,曾經是大英博物館的員工,這麽多年送拍的拍品也沒有出過岔子……”

“所以你們調查來曆,不會就是問問這位會員吧?”張揚反問道。

“也不能這麽說吧,我們的調查還是挺嚴謹。”

沈洋玲想要解釋,但在事實麵前,她的解釋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行吧,我明白了。”張揚點點頭。

既然人家這麽肯定的說自己調查過了,那他也沒啥好說的。

那個所謂的佳士得會員,是不是真人還不一定呢。

萬一就是佳士得的白手套呢。

繼續吧。

張揚一連看了二十幾件希臘、歐洲、埃及的古董,沒有一件能看得上眼的。

價值低,認可度差到他都認不出來。

這些東西,在預展的時候,除了那張黃金麵具,其他的應該都沒有人看。

張揚給那張古希臘的黃金麵具打了個問號,剩下的全部否定。

加上之前否定掉的東亞文物,一百六十件參於預選的拍品,很快就要把零頭去掉了。

隻剩下一百零八件。

但接下來的選擇會更難,因為都是華夏的傳統文物了。

每兩件裏麵就一定要淘汰一件。

“真的不考慮擴充一下數量嗎?”

張揚想偷懶,所以問了沈洋玲一句,還解釋道:

“在我看來,這些東西都有上拍的價值,在盛海,隻要你們起拍價定的好,應該不會流拍的。”

“張大師,我也跟你交個底吧。”

沈洋玲走到張揚旁邊,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這次拍賣會的文物經營許可,是臨時的,審批給我們的領導特意囑咐我們,不要拍太多。”

“低調。”

“盡量走精品路線。”

“原來是這樣啊,審批的領導是不是姓楚?”張揚問道。

雖然老楚退休了,但是在他和小楚之前,還有一個“中楚”,人家在文物局應該也是身居要職。

隻不過因為資曆問題,還說不上什麽話。

張揚其實很好奇,“中楚”到底在什麽位置上,但是老楚不提,小楚又故意不說。

結果到現在他都不知道。

“好像是有一個姓楚的,不過是負責拍品歸檔這一塊兒的,我曾經給他發過資料。”

“哦,那應該是做在售文物管理的人。”

張揚點點頭,心裏明白了為啥老楚不提他侄兒的事了。

原來是在邊緣部門的文職崗位上工作。

不過這也能說明一點,那就是人家確實沒靠關係,不然早換部門了。

“行吧,既然上麵有要求,那確實不好違反。”

張揚點點頭,開始看估價最高的拍品。

一件明永樂時期的,青花纏枝四季花卉紋折沿洗。

看完了剛才高麗國的歪瓜裂棗,再來看傳統的青花瓷。

對張揚來說簡直是一種享受。

尤其還是明永樂的青花瓷。

當然,如果想一直有這種享受的話,需要支付起碼2500萬。

這還隻是估價。

張揚估計,成交價肯定在3000萬往上了。

原因很簡單,這真是故宮一件,這裏一件。

隻不過同類型的東西,命運完全不同。

這一件在永樂時期,被鄭和帶著出海,運到了現在的印度。

後來又輾轉到了英國。

其實看器型也能看出名堂,這種折沿洗的器型,華夏的傳統瓷器裏是沒有的。

融入了一些西亞伊斯蘭教地區的風格。

最早出土這種器物,就是在西亞。

看佳士得這邊官方給出的信息,同類的藏品,伊斯坦堡的托普卡比宮裏也有一件。

這可是三千萬的寶貝啊。

張揚突然覺得,程二爺之前,嚐試在西亞地區找寶貝的思路,是有一點道理的。

那邊真有可能有寶貝。

就看你有沒有那個運氣碰上。

碰上了,那就是一輩子衣食無憂。

在這件青花折沿洗之下,估價排在第二位的,是一件【青花釉裏紅雲海騰龍紋天球瓶】,雍正官窯,六字楷書款。

估價1800萬。

“這個估價有點低了啊。”

“釉裏紅的青花瓷,還是這麽完整的天球瓶,低於2500萬,都是白菜價。”

張揚評價完,看了沈洋玲一眼。

“這件東西是不是哪裏有瑕疵?底下的胎有問題嗎?”

“是的。”沈洋玲點點頭,解釋說,“這件東西當年運輸的時候出了問題。”

“那你知道為啥會出問題嗎?”張揚反問道。

“不知道。”

“其實我也不知道。”

張揚笑了笑。

本來想說的,但是仔細一想,算了。

這件東西本來收藏在莊親王府,1900年的時候,莊親王府被一把大火燒光。

這件釉裏紅的天球瓶倒是留了下來。

不過估計是1901年的時候,英國的海上航行條件還不怎麽樣,東西底足被磕掉了一塊。

張揚看著名冊上各種清代禦製的文物,賣家基本都來自歐洲。

他突然明白了:

為什麽之前會一直卡佳士得的文物拍賣資質。

因為來源不好啊。

張揚心說,看看這些清宮舊藏,這那是拍賣會啊。

這明顯是贓物回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