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引直麵李擎審視的目光,他的表情坦**,語氣平靜得近乎漠然。

“我想給你多個選擇而已,小藍找過你了吧,他是這的駐唱歌手,比我們大不了幾歲,你別當他是不三不四的人,他是大學生,人不錯。”

“所以你把他推給我?”李擎麵無表情道,“你考慮得可真周到,我是不是該感謝你?”

“我隻想讓你知道,你的選擇不止我一個。”

李擎點了點頭,似乎認同周引說的話,“我的確不是非你不可。”

周引聞言不吭聲了,帶著水汽的濕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李擎。

“既然是你希望的,那麽我進去找他,我這麽做,你滿意嗎?”李擎雙手插進口袋,說話的間隙不時看一眼酒吧門口,好像馬上就要再次進去那個地方。

周引依舊不出聲,李擎自覺沒趣,他將手心裏那枚保險套塞進周引的褲袋,繼而拍了拍,冷嘲道:“還給你,沒到那地步,你想太多了。”

“還是你覺得,我對你抱有這種心思,所以你立刻替我找了別人。”

周引憤而瞪了李擎一眼,他想推開李擎,卻被拉住胳膊。李擎眼神灼亮,鼻息滾燙,幾乎是貼著他的臉說道:“最後一個問題,你回答我,我就讓你走,保證以後不煩你。”

周引停下掙紮,盯著他看。

李擎伸手抹去周引眼角的淚痕,低聲問道:“為什麽哭?因為我嗎?”

這句話仿佛是個開關,周引開始奮力掙脫起李擎,他又急又氣,眼裏噙著淚,每掃過去的一眼都伴著難堪與倔強。

李擎抓住周引胡亂捶打的手,他第一次看見周引這副模樣,恍若丟盔棄甲。他想看清他的臉,周引執拗地偏過頭,不肯與他對視。

李擎喝了一聲:“看著我,周引,你看著我。”

周引刹時全身僵住,沒了反抗,他任由李擎扳過他的臉,肆意打量。他的眼睛眨了眨,眼淚忽然不受控地衝破眼眶。

他當著李擎的麵掉下淚來。

“好我不問了,你別哭,別哭。”李擎將周引拉入懷中,悔得恨不能立即舉白旗投降。他沒能逼出周引的心裏話,反而試出自己的底線和防線。

“就那麽不想看到我?太晚了,周引,”李擎感覺舌尖都泛著苦,他苦笑地喃喃自語,“也許我不是非你不可,但現在我隻有你。”

人來人往的路邊,陸續有人經過投來探究的目光。周引或許也察覺到了,他把臉埋進李擎的肩膀,雙手攀著肩頭且不斷往回縮。

李擎感知到他的緊張,用力地抱著他,完全把他納入寬大的懷抱中,用臂彎與胸膛撐起放肆流淚的一隅。

一撥又一撥人走進酒吧,每個進去的人或都有不能公開的目的,反倒讓擁抱在一起的他們顯得沒那麽起眼。

擁抱太純粹明了,大多數人所圖之事複雜難明,要有更深的糾葛才能達成。這是李擎在看到一對依依惜別的情侶時想到的,他突然想知道,如果是他,要用多長時間,才能有這樣的羈絆。

擁抱分開時沒有尷尬或別扭,周引揉了揉眼睛,說:“該回去了。”

李擎應了聲好,他還想再說點什麽,看到周引哭過後紅腫的眼睛便打消了念頭。

周引啞著嗓子道:“你回去吧,我等一下再走。”

李擎還是隻應了聲好,接著轉身就走,竟不打算使用任何交通工具。周引叫住了他,把摩托車鑰匙給他,“你騎回去,明天騎回來就好,怕被發現就停在巷子裏。”

“你呢?怎麽回去?”

“有人送我。”

李擎不再追問,他握住鑰匙,戴上頭盔,跨上摩托車身,沒拒絕不僅是因為時間緊迫,最重要的是他迫切需要通過飆車刺激腎上腺素,從而壓下心裏的苦悶與煩躁。

“我走了。”他再看了看周引,在摩托車劇烈的轟鳴聲中對他說了再見。周引從口袋拿出手機,塞進李擎褲袋裏,語速飛快道:“你的手機壞了是嗎,你拿我的,今晚我會給你打電話。”

李擎摸了摸褲袋的突起,點了點頭。

周引再次囑咐:“你記得接電話。”

“我會的。”

周引不放心,繼續要求道:“我不確定幾點打給你,你整晚都要手機不離身,不管到多晚。”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不合理,仍提了出來,梗著脖子等待李擎答複。

李擎猶豫片刻,拒絕了周引,“不可以太晚,你要早點睡,最晚不能超過一點。”

目送李擎離開後,周引回到酒吧,在吧台前坐下。他想啜一口方才點的特調飲料,立馬有一隻手伸過來捂住杯口,酒吧的老板鄭文良站在吧台後對他怒目而視。

“這杯飲料放這裏多久了?離了手的東西不能再喝,你不知道嗎?”

周引喊了一聲“鄭叔叔”,嘟囔了一句很渴,而後手肘撐著桌麵,視線不知落在何處,就這麽旁若無人地發起呆來。

前奏漸起,身後傳來慵懶迷醉的歌聲。周引回頭看向舞台區,燈光打下來的區域,小藍就坐在高腳凳上,手握麥克風低吟淺唱。

周引觀賞了半首歌的時間,隨後他轉過頭,問還在擦拭酒杯的鄭文良:“他長得這麽好看,李擎沒看上他?”

“這我就不知道了。”

周引不說話,似乎在思考這種可能性有多大。

鄭文良嗤道:“你還真在琢磨這事?剛才我看你們在門口抱得難舍難分,還以為不管多少個小藍都插不進你們之間。”

周引笑了笑,隨手把玩起一隻漂亮的高腳杯,“就抱了一下能說明什麽?就算接了吻上過床也一點用都沒有,鄭叔該不會以為抱了一下就什麽都定了吧。”

周引說得漫不經心,話語裏有故作的深沉。鄭文良本想嘲笑他小孩裝大人,哪來那麽多感觸。可當他仔細想了想周引的話,立即抓住了重點,“你跟他上過床?你膽子這麽大,我要向你媽告狀。”

“沒有,鄭叔,你很吵。”周引皺了皺眉頭,趴在吧台上,耳朵自動隔絕惱人的聲音。

為了不聽母親嘮叨,周引照舊在十點半左右回到家。他在玄關處換好鞋,拎著書包走進客廳,母親端著一個果盤從飯廳出來,招呼他過來吃水果。

周引放下書包,趿拉著拖鞋走到茶幾前,撚起一塊蘋果。

母親看到他的臉,驚道:“你在學校哭過?”

周引嗯了一聲,他毫不意外母親會發現,也隻有大大咧咧的鄭叔叔看不出來。

“為什麽?失戀了?”

周引在茶幾與沙發之間的過道坐下,神色坦然道:“我沒有談戀愛。”

“那是因為喜歡的人不喜歡你?”

周引咽下蘋果,啜了啜手指頭,低著頭道:“我想,他應該有一點喜歡我。”

“那你哭什麽?”母親貌似很嫌棄。

“我怎麽確認那就是真心,”周引抬起頭,目光裏有異乎尋常的偏執,“因為一時一點點的喜歡,就該得意忘形嗎?”

“你也說是一時的喜歡,真心與否,還有必要計較嗎?”

周引抱著膝蓋一聲不吭。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打算這輩子隻喜歡那一個人了?”母親拿起水果刀削蘋果,蘋果皮削得又薄又長,她輕描淡寫道,“真心也是有保質期的,除非你這輩子認定他一個,否則不要拿這種問題折磨自己。”

周引忽而意識到什麽,站起來手足無措地喊了聲“媽”。

“不用那麽緊張,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周引,你爸給我的除了真心,還有承諾。”母親將削好皮的蘋果遞給他,莞爾道,“真心可以沒有,但承諾是要兌現的。”

“會兌現嗎?”

“會的,小引,你要相信。”母親久違地喊了他的小名,笑容分外動人。周引卻注意到母親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紋,她等了許多年,早已不年輕了,可她仍用最溫柔篤定的語氣告訴他,會兌現的,你要相信。

有那麽一瞬間周引真的相信了,他相信母親說過的父親會回來的話。盡管下一秒刺眼的燈光向他揭露了真相,這個寬敞明亮的屋子沒有一處不是假象。周引痛恨假象,母親沉浸在假象中,日複一日,把謊話當成真實。

母親拍了拍他的手背,以過來人的口吻囑咐他、開導他,像一位真正開明寬容的家長那樣,“我覺得你還沒做好準備。”

周引不解:“要做什麽準備?”

“喜歡一個人,就要做好不被喜歡、有朝一日不喜歡的準備,可能是你不喜歡他,也有可能是他不喜歡你。”

周引想了許久,遲疑地問道,“如果是愛呢?”

母親斂了笑容,答道:“如果是愛,要有會受傷的準備。”

“一定會受傷嗎?”

“會。”深信愛人會回來的母親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周引的疑慮更深了,他看著難得清醒的母親,不明白她的堅持究竟是為什麽,“人都會趨利避害,為什麽不及時止損?”

母親在用近乎憐憫的眼神看著他,似笑非笑道:“小引,你以後會知道為什麽的。”

周引搖了搖頭,他不想知道原因了,他打從心底拒絕那種以後,會讓他也變得盲目不理智、不懂止損無法抽身的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