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擎定定地看著周引,聲音裏滿是不敢置信,“你說真的?”

周引迎上他的目光,仍舊紅著雙眼,不躲避的眼神和緊抿的嘴唇透露出一股倔強。

李擎試探地伸出手,碰了碰周引的臉頰,涼涼的。他又抓住周引的手,攥在掌心裏焐著,眼睛不看交纏的手,隻盯著周引看。

“你說的我聽見了,你承認了,不能耍賴。”

“我說了不止這一件事。”周引悶聲提醒。

“我知道,你說隻能做朋友,我記得,”李擎低聲說道,“但你定了期限,是今年,時間會過去,關係也會變。”

周引無法抵擋李擎過分熾熱的眼神,他扭過頭去,假裝看向窗外。這個季節葉子還沒有變黃掉落,仍頑強地依附於樹上,樹木鬱鬱蔥蔥,任誰看了都覺得長勢良好。大概隻有他在意即將到來的冬天。

他轉頭看著李擎,眼眶有淚,眼神較之以往更清明,“李擎,你敢跟我打個賭嗎?”

“賭什麽?”

“到了那天我會告訴你,到我贏了或者我輸了的那天。”

“贏了的人可以得到什麽?”李擎對此充滿興趣,目光熱切地注視著周引。

周引垂下眼眸,“由贏了的人定。”

李擎不作猶豫,當即答應了,“好,我跟你賭。”

約定就此達成,上課預備鈴打響前,他們一前一後走出實驗室,李擎落後半步緊跟著周引,快下到一樓時他按捺不住開口:“今晚能出來嗎?”

周引回頭望他一眼。

李擎說:“摩托車還沒騎回來。”

周引點了點頭,“我在學校後門等你。”

當天傍晚放學,李擎回了趟出租屋,將摩托車騎回來。周引如約去了學校西南門。

聽到摩托車引擎聲,他站起身,走到那堵牆麵前。牆後麵也許是李擎,也許不是,他稍微設想了可能性,隨後一腳踩上磚頭,借力翻牆出去。

牆後麵沒有李擎,隻有一輛剛熄火的摩托車。周引往前走了幾步,巷口正好出現李擎的身影,夕陽的餘暉鋪在巷道上,李擎大步闖進落日揮灑的金光裏。

周引看著他走到自己麵前,看他頻頻回頭,神情有一絲懊喪,“來的時候看見巷口有一隻貓,再回去找又不見了,你等我很久了?”

“沒多久。”周引略略往巷口掃了一眼,提議道:“我陪你去找?”

李擎莞爾,“不用,我下次再來找。”

“那是隻怎麽樣的貓?”

“黑狸花貓,很瘦很小。”

兩人簡單聊了幾句,李擎想起來要還車鑰匙和手機,一拿一遞間,周引的手指不經意劃過他的掌心。李擎隻覺掌心空虛,他搓了搓衣擺,手伸進褲袋。

翻牆時周引踩在半人高的磚頭上,李擎扶了他一把,右手虛虛地搭在腰際。周引瞟過來一眼,李擎鎮定地回望,嘴上不忘叮囑他小心一些。

周引抿了抿唇,利落地翻過這麵牆。

李擎落地後手猝不及防被抓住,周引捏了捏他的手掌心,咕噥道:“以後不來這裏了。”

“為什麽?”

“有點偷偷摸摸,感覺很奇怪。”

李擎任由周引牽著手,心情莫名的好,“你說不來那就不來了。”

“我們能去哪?”周引一雙眼睛忽閃著,試探地問,“你家比較近,去你那可以嗎?”

李擎知道自己沒理由再拒絕,遂應了下來:“好,我會帶你去的。”

周引彎了彎嘴角,“說好了,我等著你。”

接下來這段時日一切照常,沒有什麽特別的事發生。每天上課、下課、吃飯、自習,偶爾會多一人同行。李擎相信,這些都在朋友能做的事情範疇內,他沒有逾越朋友的界限。

周引也沒有。周引對他一如往常,從來都沒變,隻有他克製不住在細枝末節上想入非非。

某天晚自習課間,周引讓別人傳話,告知李擎去學校西南門。李擎沒在涼亭和西南門前的空地找到周引,他翻牆落到巷子,摸黑走了一段路,在一堆砂石和磚頭旁看到周引。

微弱的貓叫聲陡然響起,李擎走近了,看清周引懷裏抱著一隻貓。

周引蹲下來,把貓放在厚厚的紙皮上。他拆了一包餅幹倒出一點點在手心,讓貓湊過來舔食。

“吃一點沒關係吧,”周引輕聲道,“它好像餓了很久。”

李擎見狀也蹲下來,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貓的頭。他看了看周引,周引低著頭,一邊喂食一邊道:“我找了幾天了,在這堆磚頭後麵找到的,說不定它一直都在這條巷子裏,隻是藏起來了。”

周引忽然抬起眼眸,毫無征兆衝李擎笑了笑,“貓我幫你找到了,你要怎麽謝我。”

李擎聽見自己的喉嚨咕咚了一聲,他動了動嘴唇,想說點什麽,四目相對間,脫口而出的卻是我可以抱一抱它嗎?

周引作勢要把貓讓給他抱,李擎一隻手箍上周引的肩頭,強勢地把他摁進懷裏。貓偎在周引的懷裏,而他摟著周引。

一個心知肚明的越界的擁抱。

李擎明白過來,沒有人會對朋友可以做什麽劃出清晰分明的界限,也沒有哪件事隻屬於特定某種關係,越不越界不看做了什麽,心懷不軌的人欺騙不了自己。

當晚還發生了一件小插曲。去學校西南門之前,李擎意外被阮葳攔下來。除去同在一個班,他們著實沒有任何聯係。李擎在等待阮葳開口,阮葳擰起好看的眉頭,看他的眼神充滿困惑和不解,“你要給我一個理由。”

“什麽?”

阮葳咬了咬嘴唇,麵上仍有不甘,“拒絕我的理由。”

李擎回避了她的視線。

阮葳問:“不喜歡我?”

李擎麵有難色,“抱歉,是我的問題。”

“我當然知道是你的問題,”阮葳眼裏閃著淚花,聲音含有怒意,“你太過分了,我跟你說話,你到現在都沒正眼看我。”

李擎用口型說了抱歉,因為愧疚始終沒有和阮葳對視。

“你走吧,不喜歡我算了,反正我也沒多喜歡你,”阮葳驕傲地揚起頭,“最好不要讓我知道你找了不如我的,我會嘲笑你的。”

李擎再次鄭重地道歉,緊接著幾乎健步如飛,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李擎走了以後,阮葳揩了揩眼角的淚水,在近處旁觀的三兩好友立即圍上來,有人義憤填膺也有人表示寬慰。

“哎早說了這個人不行,配不上你,你沒看他平時的窮酸樣?”

“你們都沒聽說嗎?他——”

李擎是在某個天氣晴好的周六,向周引提議下午可以來他的住處。為了表示目的純良,他特意補充是過來寫作業或複習功課。說完他倒先不好意思低下頭,像是受不了自己心口不一。

周引沒有發現他的局促,眼睛亮亮的,“我可以去嗎?”

“嗯,中午我做飯,要嚐嚐嗎?”

周引點了點頭,跟李擎約好中午放學在校門口見。

整個上午,不管是小測還是聽課,李擎都心不在焉。他無法控製自己不去想周引,想象他即將走進他的地盤,也想象他看見自己最真實、困窘的一麵時會有的反應。

隱秘的快樂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自尊心兩相對抗,他的內心異常焦灼,簡直到了坐立難安的地步。

熬過上午最後一節課,下課鈴一響,李擎抓起一早收拾好的背包,臨走前卻被班主任喊住。他走到講台,班主任看了他一眼,告知他的助學金申請材料沒有通過,讓他周一去教務處詳談。

李擎雖有疑惑,仍點了點頭,來不及細想,他匆匆走出課室趕往校門口。

周引在校門口公交站牌下等候,看見李擎朝他走來,嘴邊微微漾開一抹淺笑。那笑容在李擎走到他麵前便收斂了,隻有眼眸蘊著笑意,“走吧,等你很久了,你帶路。”

公交車坐一個站,下車走五百米,路燈正對的樓棟,上七樓,右手邊就是李擎租的房子。李擎用鑰匙開了門,轉過身想迎周引進來,周引指了指門邊的信箱,問道:“有人給你寄信嗎?”

李擎搖搖頭,“沒有,沒人知道我住這裏。”

“你想收到信嗎?”

“想就可以了嗎?”

“誰知道呢。”

周引揚起唇角,進了屋,他徑直走到窗前,把占據大半麵牆的窗戶推開,光亮刹時湧進來。午後的陽光最耀眼,斑駁的光影在牆上晃動跳躍。他回過頭,衝還傻站著不動的李擎笑了笑,道:“你說要做飯給我吃的,還不快去?”

在李擎做飯期間,周引在不大的屋子裏四處亂竄。他從客廳紮進李擎的房間,再忽然冒出來,瞪著大眼睛氣衝衝地看著李擎,質問道:“你房間裏的綠蘿就要枯死了,你都不澆水嗎?”

“你居然拿課本墊桌腳,你怎麽不拿試卷糊牆。”

李擎一邊笑一邊開抽油煙機,轟隆隆的抽油煙機噪音掩蓋了說話聲,周引見他不回應,湊到他麵前說著什麽,嘴巴一張一合。

李擎將剛切塊的番茄塞進周引嘴裏,抬手關了抽油煙機。耳邊瞬間清靜下來,周引喋喋不休的嘴巴也被堵住,他努了努鼻子表達不滿,安安靜靜地吃完一塊番茄。

李擎問:“你想跟我說什麽?”

周引吃完一小塊番茄,舔了舔嘴唇道:“我來提醒你番茄要放鹽,我不喜歡吃太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