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華盛頓的老同學

在大學的四年裏,劉明偉連續兩年當選我們班的班長。這在北京大學這個一直推崇民主的校園裏,特別是在我們這些學政治的同學中一直暗中羨慕西方“換個人幹幹”的氛圍下,的確是很不容易的事,而事實上很多不容易的事到了劉明偉那裏都變得不那麽困難了。他和王小海、田海鵬是差不多同時到美國的。三個人中,田海鵬拿到美國護照後就返回廣州當起了“海龜”,王小海在洛杉嘰一邊為生活奔波,一邊逮著機會就發牢騷,而劉明偉卻已經進入了美國聯邦政府做事,並且據說並沒有放棄我們大學的專業。我和郭青青後來也到美國留學。雖然我選擇了大學的專業繼續深造,可是我心裏清楚,要想在美國從事與我們專業有關的工作是多麽困難。

劉明偉將近一米八的身材,細皮嫩肉,臉上常常掛著微笑,任何時候都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在大學的時候就是鶴立雞群。當時我們同學大多把劉明偉的這種氣質歸因於他有一名在安徽省當副省長的爸爸。現在看來也不盡然,因為劉明偉的爸爸早在九十年代初就退休了,而劉明偉的成功卻仍然在延續。所以,第二天一大早,當我拖著我的行李走出酒店大門,看到一身西裝革履,仍然英俊瀟灑的劉明偉斜靠在奔馳房車上看著我微笑時,我顯出不出所料的表情。

“楊子,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和你打招呼。哈哈哈,聽說國內象我們這個年紀的成功男人打招呼不再是‘吃飯了沒有’,而改成了‘離了沒有’,因為成功了隻要一離婚就可以娶一個二十出頭的小美人。哈哈……”還沒有走近,劉明偉就開起了玩笑。大概是想起了我還沒有結婚,也就打住這個話題。他一邊耵著我看,一邊張開雙臂。

“楊子,你看起來成熟了很多呀。”

“拜托,謝了。我知道我老了,不用你這樣提醒。不過你看起來還是那麽幼稚,年青啊。”我被他擁抱得透不過氣來,大家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一如既往的,看到劉明偉本身讓我的心情順暢不少。我裝出很適應的樣子,爬進他那還散發出新車和皮革味道的奔馳e-320裏。

“我們這就出發,路上在麥當勞吃早午合一早午餐,好不好?”

“當然好,你還記得我的習慣呀。”我那會兒每次到華盛頓都是在路上的麥當勞吃早午合一餐。

“回國後這些年,你混得怎麽樣?”紐約早上出城的車輛不是很多,我們半個小時後已經上了95號高速公路。

“到處打工,不好也不太壞,無所謂了。”我平靜地說。劉明偉聽後歎了一口氣,不無惋惜地說:“我一直認為,你是最適合在國內做官的,可是沒有想到,你竟然下海了。”我細細地回味著“下海”這個詞,劉明偉接著說:“前幾年我本來也想回去的,父親有個老同事介紹我到北京一位首長的辦公室去當秘書,副處級。後來我考慮了一段時間,謝絕了。不久,我就申請了美國護照。你看,現在我已經完全沒有可能回國做官啦,完了!”

“我說明偉,其實我應該為你惋惜才是,你倒是一塊做官的料子。”我說這話是真心的。

劉明偉收起了笑容,搖搖頭,又歎了口氣:“楊子,你不是告訴我,連你也對國內的情況糊裏糊塗吧?你難道沒有看出來,我們學習政治,選擇文科的根本就沒有可能在國內目前的政治氣候下作官嗎?”

我笑了笑,沒有答話,我喜歡聽劉明偉很多獨到的見解。

“這些年,你不是沒有注意到,學習文科,學習政治、哲學、曆史的大學生根本無法在官場上混。工科、理科的大學生紛紛上位,連現在的黨和國家領導人也都是清華或者其他大學學習理科、工科的畢業生。我們這班同學也沒有幾個突出的,都快四十歲的人了,據我所知還隻有出了李軍一個副副廳長。不過,也好。你知道,北京大學文科出來的,不到幾年,都有在監獄的。楊子,你知道為什麽嗎?”

我搖搖頭。

“就是因為我們這些學習文科的都管不住自己的一張嘴巴呀!我們喜歡議論,喜歡說東道西,這可和我們改革開放特別是九十年代以來的政治氣候格格不入。九十年代以來,我們國家崇尚的是少議論、不爭論、埋頭紮紮實實地搞經濟建設。意識形態,政治製度等可以先放一邊。可是我們是學習文科的呀,我們學習政治、哲學、文學的精髓就是要爭論中求真知,實踐中求真理呀。這一不爭論,讓我們這些學習文科人的簡直成了一堆廢物。你說,我說得對嗎?”

我點點頭,我對劉明偉的辯才一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在學校時,隻要有劉明偉在場,真理一般來講都會一邊倒站在他那一邊。最神奇的是不管選擇哪個論點,他都能從正反兩方麵當場搞得你要麽服服帖帖,要麽理屈詞窮,麵紅耳赤的。

“我當時選擇離開中國,後來有機會也沒有回去。你們回去的人感覺如何?聽說國內很歡迎海歸,不過好象不包括我們這些學習西方政治、哲學和文學的人。”

“你的選擇是對的,我想。不爭論,甚至不思考對於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也沒有什麽不可以的。思考是痛苦的,而爭論則是危險的。既然國家什麽都為我們想到、思考到了,並且又這麽周到,我們何苦還要去苦思冥想,動不動就去爭論得不依不饒呢?不但搞得自己終日悶悶不樂,而且惹得日理萬機的領導人不高興。”在我說話間,劉明偉不顧開車危險好幾次扭過頭來瞪我,大概想從我的表情裏判斷我是否在開玩笑吧。我笑了笑,換了嚴肅的表情接著說:“學理科、工科的人也許更加會治理國家吧,這些年我們國家經濟發展挺瘋的,不是搞得你們美國人都緊張起來了嗎?我想,人家把國家說成是機器,大概是那些學工學理的領導人比我們這些學文的更加懂得操作這一部機器吧。”

“你真是這樣想?”劉明偉斜了我一眼,“國家可能是機器,可惜人民不是機器,機器不會思考,人卻會。”

我不再說話,奔馳在高速公路上以90英裏的時速向華盛頓特區飛馳。這時我想起了十幾年前在大學裏和劉明偉的一段對話。當時我們談到兒時的夢想和現實的理想以及成人的幻想之類的大學時代經常拿出來一本正經辯論的東西時,有過這樣的對話。

“每個孩童都有夢想,不管你是想長大了開飛機、當宇航員,還是當將軍、當大官,反正每個人都有一個。”他聲稱。

我點頭同意。

“等上了小學、中學,我們開始有意識地調整我們的夢想。那時,老師會問你‘長大了想幹什麽?’這個問題。”

我們當然都被問過。

“老師告訴你,進入大學,我們就向我們的理想邁進了一大步。於是,我們進入了大學。四年大學下來,雖然一直在象牙塔中,可也畢竟從書本上獲得了一些現實的知識。我想,到了大學畢業後仍然懷著那些夢想的人已經不到三分之一了。”

我個人認為可能還不到這個數字,這和我們中學小學時的理想太脫離現實有關。

“進入社會後,這三分之一仍然偷偷懷抱夢想的人,一般在經過五到十年的現實磨煉後,十有八九也會拋棄被他們自己都認為是幻想的理想。”

我暗暗想,自己會不會就是這樣呢?

劉明偉雖然眼睛不是停留在我臉上,但他總的表情好像是在對廣大的觀眾演說:“大學畢業十年後,如果還仍然抱著兒時夢想的家夥,那一定就是那為數渺渺的夢想成真的成功者了。”

我當時並沒有完全理解他的話。我想,他也許是從什麽文學作品中看到的吧,但這話卻始終留在我腦海裏。正如劉明偉所說的,我自己就是在大學畢業工作幾年後偷偷丟掉幻想,投入到現實生活中的人。我認為,如果我們班也有大學畢業十幾年後仍然懷抱夢想不丟的人,那麽劉明偉一定是其中之一。隻是我不知道他小時的夢想是什麽?到如今是否已經夢想成真了?

看著他緊握奔馳方向盤修長白晰的手,以及棱角分明的臉,我想,他的夢想不可能是在華盛頓實現的。我們這些學習政治的人沒有人當時會設想移民到華盛頓來實現自己的理想。當然,當駐美外交官那是另外一回事。想到這,我內心深處第一次真正為老同學感到惋惜。也許是怕他看出我的心事,我開口問他:“你在華盛頓混得還不錯呀,不但在政府做事,還開上了奔馳車。明偉,你喜歡美國嗎?”

“我喜歡美國嗎?”他重複著。我知道這個簡單的問題如果讓劉明偉來回答,他可以滔滔不絕地說上一兩個小時。我想這樣也好,在接下來的行程中我就不用開口了。隻是擔心他如果太激動的話,會經常擰過頭來看我,影響了開車安全。我感覺到頭有些痛,大概是因為自己還沒有從昨天聽到的故事和父母的電話中完全擺脫出來,於是我眯上了眼睛。

果然,劉明偉開始向我講述了他的“美國夢”:“喜不喜歡美國?我還真沒有認真回答過這個問題。美國的社會製度好,民主自由有保障,侵犯人權的事一般也不會發生在我們的身上,所以,我喜歡美國的社會製度。美國雖然不是黃金遍地,可是隻要你不懶惰,總是可以生活的。而且如果你腦子好使,腿腳勤快,你還會賺到錢,從這方麵說,我也喜歡美國。還有,這裏的人雖然缺乏人情味,可是大家相敬如賓,隔老遠的認不認識都微笑、點頭。我到這裏十多年了,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至今竟然沒有一次碰到過街頭吵架的事情。所以從這幾個方麵來看,我都挺喜歡美國的。對了,還要提一點,在國際上做一名美國人是很讓人自豪的,這點你沒有使用美國護照,可能沒法體會,我就不解釋了。當然還有很多,怎麽說呢,和中國的每一個具體方麵相比較,我都比較喜歡美國。”

“可是,你的問題卻是問我喜歡美國嗎,我得告訴你,和中國相比,我還是喜歡中國多一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剛來美國時,我對美國人彬彬有禮的一舉一動佩服極了。我想,我們國家也許十年二十年可以建成高速公路,可以送人上月亮,可是卻無法學會人家的優雅禮貌。接著,我還看了好多美國法庭為美國窮人和政府、大公司打官司,為受害人伸張正義,索取巨額賠償的法庭實況。加上美國政府不停地在國際上抗議,對抗那些侵犯人權的政府,而且大力保護以各種理由偷渡到美國的非法移民,這些和我們在課本和報紙上看到的美修帝國主義的形象如此不同,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不過後來稍微安定下來,慢慢適應這裏的生活後,我突然想起,僅僅在幾十年前,同樣的美國政府和美國人不但歧視華人,而且華人在美國的法律下被禁止結婚。你可以想象一下嗎,是什麽東西讓幾十年前如此殘忍的白人馬上彬彬有禮起來?他們真的改變了嗎?後來越進入美國主流圈,我越感覺到自己象一個異類,那種感覺難道是我憑空生出的嗎?我想,一定是在美國人表麵主張人人平等,自由民主的冠冕堂皇之下有著什麽東西促成我的這種感覺。”

“另外,和其他西方列強比較,我還是比較喜歡美國。過去的一百年,中國不停地遭受西方列強**的曆史中,無疑美國是欺負我們最少的。可是,就是這同一個美國,卻硬是支持台灣搞獨立!讓我如何說呢?”

“再說美國政府到處推廣美國模式的民主製度,我覺得真是無可厚非。人家的民主製度確實具有更加多的優越性,不是嗎?美國要把自己的製度推廣到全世界為的不都是象中國那樣的非洲、亞洲的國家嗎?美國在這件事上是冠冕堂皇的。我也一直認為美國是大公無私的,具有真正的國際主義精神,要把自己享受的優越的民主製度與別人分享。可是慢著,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楊子,你說二十世紀人類取得的最大成就是什麽?對了,一是民主政治製度的出現,二是科學技術突飛猛進的發展。這兩項人類最大成就的代表國家都非美國莫屬,可是美國在推廣這兩項人類最大成就上卻南轅北轍,采取截然不同的態度和方法。對於科學技術,美其名說是知識產權,他們把百分之百的科學技術對第三世界特別是中國保密。你可以想象一下,這個世界上有一半的國家正在為了美國20年前就掌握的科學技術耗盡自己的人力物力搞科研,搞開發。就拿中國來說吧,我們每年都要投入幾百個億美元研究美國20前就掌握的技術。例如,在美國完全技術封鎖和保密下,我們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財力搞太空開發,而美國人四十多年前就上到了月亮上,他們自豪得不得了,可是他們卻並不願意其他國家例如中國也上去,為什麽?如果上到月亮是人類探索太空最重要的一步,為什麽中國就不能上?類似這樣的例子在全世界的範圍內很多,如果美國真希望全世界都好起來,他隻要輸出一些科學技術到中國和第三世界,你知道那會對整個世界的共同發展貢獻多大嗎?不錯,那樣的話,世界大同,共同富裕的地球村就為時不遠了。可是美國人這樣做了嗎?中國送太空人上天,這本來是美國四十年前就有的技術,可是他們現在仍然心裏不舒服。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讓我如何不懷疑美國推廣人類另外一個優秀成就——民主製度的動機和誠意?”

“楊子,相信我,我欣賞民主製度,並且和中國領導人聲稱的一樣,認為民主製度遲早要在中國開花結果。不過,到那時的民主製度是我們在條件成熟時自己建立的。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美國和西方一邊把最先進的科學技術據為己有,一邊又到處聲稱民主自由體製是全人類的財富不是沒有其用心的。民主製度在其關心人權關心個人以及自由民主這些普世道理之外,還有所謂公平競爭,自由貿易等理念,可是你想想,在科學技術生產力比人家西方落後二十年到半個世紀的情況下,你實行他們所謂的政治民主、貿易自由的體製,後果會是什麽?”

“不錯,那後果是嚴重的。你會永遠淪落為一個劣等的二等民族!永遠成為那些掌握先進科學技術的西方人奴役和施舍的對象!”

“你看,楊子,我就是在這樣複雜的思想感情下生活的,你讓我如何回答你的問題?”

劉明偉雖然盡量使得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眼睛也沒有離開前麵的路麵。於是在整個餘下的行程中我都舒舒服服地躺在奔馳有按摩功能的大皮椅上,閉上眼睛,一邊聽一邊想。這樣一路下來,我仿佛又見到了年輕時站在大學論壇上的明偉。沒有變,完全沒有變,劉明偉還是大學的劉明偉,我想他也一定還懷揣著自己兒時的夢想。我不得不承認,不管我同意不同意明偉的觀點,我永遠喜歡他那種表達自己觀點的獨特方式和特殊論證方法。那種方法到底來自哪裏我完全沒有頭緒,因為在劉明偉的身上,上下好幾代人的特點幾乎都交錯出現。無疑,他從自己身為高幹的父親那裏繼承了不少優良的革命傳統;也無法擺脫我們這一“說不”一代所受教育的影響;當然,他慷慨激昂起來,和目前的小“憤青”們幾乎一個德行;同時他又一副飽經風霜的樣子,處處表現出自己是過來人無所不知,又很象目前在各行各業正慢慢冒頭的當年的紅衛兵。

當奔馳車停在他位於華盛頓特區喬治區豪華府第前時,我想無論劉明偉具有哪一代的特征,都不會影響他在實際生活中的所作所為。說歸說,議論歸議論,在現實生活中做選擇時,他顯然知道華盛頓貴族區的豪華大房、高級奔馳房車比那些理念要實惠得多。

劉明偉的愛人到歐洲出差了,七歲的兒子在學校讀書,豪華的大房子裏就隻有一名墨西哥傭人在。一進門,一股濃濃的咖啡香味撲鼻而來。房子的內部更加豪華,讓我有些手足無措,不過我還是竭力裝出很適應的樣子,控製自己的眼睛不要東張西望。他先帶我看了我今晚要住的客房。然後我們一起回到客廳,剛剛坐下,女傭從走道推著茶水車過來。

“楊子,我這裏什麽茶葉都有,有的要上千美元一兩呢,要不要試一下?”

“你都喝茶葉呀?我還以為我們要喝咖啡呢,我聞到了咖啡的味道。”

“哈哈,你想喝咖啡嗎?”

“當然不是,那玩藝我從來就不喜歡喝。有時隻是覺得生活苦澀或者不想睡覺時才當藥一樣喝。”

“真是老同學,哈哈。”劉明偉高興地站起來,“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我家的咖啡機一天24小時開著,但我們從來不喝咖啡。我就是喜歡那股味道,所以我要讓家裏總是飄著濃濃的咖啡香味,現在連我房子的洗手間都散發著咖啡的味道,怎麽樣?很有美國味道吧!有些老美朋友到我家裏來,也稱讚我已經完全美國化了。哈,不過他們哪裏知道,對於美國,我的感覺就象那咖啡一樣,聞在鼻子裏舒服,喝在嘴裏就隻有苦澀啊。”

劉明偉專門為我請假留在家裏,我們倆就這樣沉浸在濃鬱的咖啡味中一杯一杯地喝茶。從大學一年級一直聊到畢業,又聊到每個同學畢業後的去向。說起得癌症去世不久的關小姐,我們默然相對。談到最後,全班四十個同學總是少了四五名,至今不知去向,杳無音訊,我們又為他們也為我們自己的命運長籲短歎。談到班上唯一的一對大學畢業後不僅沒有勞燕分飛,而且最後終成眷屬的老同學,兩人都會心一笑。

“你知道為什麽大學同班的同學談戀愛成功的例子很少,可是一旦結婚,就很少離婚的原因嗎?”

我知道劉明偉總喜歡以問題引出他自己的答案,於是笑著搖搖頭。

“大學同班同學結婚後不離婚的原因就是他們都害怕今後同學集會時無法向老同學交代呀。”

我們都忍不住大笑起來。我說:“明偉,你可以使用自己所學,在華盛頓占穩腳,真是不容易。聽說你還是國務院依賴的中國問題專家。”

“什麽國務院,哪個國務院?”劉明偉疑惑地看著我。

“當然是美國國務院,你真了不起!”

劉明偉輕鬆下來:“其實也沒什麽,我隻是會中文,經常上網,看看中國人民都通過互聯網表達了什麽意見,然後就歸納報告給美國國務院那幫子官僚。”

“就這麽簡單?聽起來象公開情報收集活動呀。”

“你亂說什麽呀,老同學。”劉明偉也笑了起來。“美國人自以為了解中國,可是你隻要看看他們主要部門中少得可憐的懂中文的人,就知道他們一直在自己騙自己。實際上,我們學習國際關係的怎麽會不清楚,美國在中國問題上幾乎沒有幹對過一件事情。先是幫助國民黨打共產黨,結果失去了整個中國。然後又把中國推向蘇聯的懷抱,再後來又搞什麽聯合中國抗擊蘇聯。最近一會要和平演變,一會聲稱發展戰略夥伴關係,簡直一次比一次離譜。”

“我真有點羨慕你。”我誠心地說,“你在華盛頓一定有很多的朋友,關係也多吧?”

“沒有幾個,和美國人的關係始終象我和咖啡的關係,表麵的。走,我帶你見我現在唯一的好朋友。”劉明偉一邊站起來,一邊對我說。我疑惑地隨著他走進一間布置得象書房的房間,立即被這個房間四周擺放的上萬本圖書吸引住了。我快速掃了一遍,發現這些書幾乎包括了政治、國際關係、心理學、哲學和流行小說等幾十個類別。“這就是我這些年一直朝夕相處的良師益友。”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啊。”我一是羨慕,一是感慨的說。

“對,我不知道你是否還是那麽喜歡看書,我現在是喜歡得很啊。我的世界分現實世界和書的世界。一旦你進入到書的世界,現實世界就顯得枯燥無味。世界上最好的心靈平安在書裏,最豪華的享受也在書裏。就拿**來說,說實話,我最好的**享受和**都是從色情書報中得到的。哈,老同學,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你以為你是誰?”我邊說邊笑。

“真的。”劉明偉嚴肅起來,順手抽出一本書:“現在世界上出現的陰謀詭計幾乎都是曆史上出現過的。你看,這是美國暢銷小說作家湯姆-格蘭西的小說,在這本十年前出版的小說中,描寫了恐怖份子駕駛飛機撞向白宮。可是幾年前發生911事件後,美國高層從白宮到國務院,國會到中央情報局、國防部幾乎都覺得不可思議。我想這些白癡大概沒有一個人看過這本小說。我當時覺得一點也不奇怪,世界就是這樣的,如果你想找到一個讓世界震驚的犯罪方法,不要相信你的腦袋,去書中找準找得到。這個世界上犯罪天才始終是博學的知識份子。”

“我不想犯罪,有沒有教人成功,發財或者追上美女的書呀?”

劉明偉也笑起來,隨即他盯著我問:“你剛才問我在華盛頓是否有很多朋友,是什麽意思?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請我幫忙?”

“我想托你或者通過關係幫我找一個人。”我有些猶豫,不過還是說了出來,“郭青青。”

劉明偉皺了皺眉頭:“楊子,你和我們班班花郭青青的事總讓人想不通。”

郭青青永遠是我們的話題。我們四十個人的班隻有八名女生,郭青青是身材最好,臉蛋最端莊的。

“明偉,你知道郭青青在哪裏嗎?我想見她一麵。”我耵著他問。

“她失蹤了嗎?我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和她聯係了,以前就是聯係也是靠電子郵件。”我第一次發現劉明偉說話時眼球轉動的速度和規則有稍許不同,我知道他沒有說實話,不過無法確定他是否撒了謊,我沉默了一陣子。在大學時,劉明偉也和郭青青好過一段時間,雖然是極其秘密的,但大學裏的一切秘密都是公開的秘密。

“你們在紐約那段時間怎麽回事我不是很清楚,可是你老兄讓一件悲劇兩次出現在一個人身上,我想沒有人受得了。”劉明偉挑戰似的耵著我。

他指的是影響了郭青青大學畢業分配的“親嘴事件”。我們大學三年級時,為了提高我們參加工作後的涉外交往和英語交流,學校特別安排我們專業的學生經常到當時居住了來自歐美等多個國家留學生的留學生樓和歐美的留學生聯歡。這個過程中有些同學和外國學生打得火熱,有些意誌不堅強的,就在生活作風,倒賣外匯或者占小便宜上犯了小錯誤。其中郭青青有一次被同學發現和一名美國青年親嘴,這在1986年資產階級自由化特流行的年頭,本來算不上什麽,大家一笑置之了。然而,畢業前夕的1987年突然刮起了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的政治風,加上畢業分配名額又緊張,這件“親嘴事件”又被同學們炒熱起來。由於我們專業當時分配的“好單位”包括外交部、經貿部以及國務院其他部委,和外國人“親嘴事件”自然對於郭青青的分配具有極大的影響。到最後,她竟然無法找到合適的單位。同時,因為同學們掛在嘴邊的親嘴事件給我的自尊心造成傷害,我在畢業前夕決定和郭青青分手。當時分配到國家安全部的我意氣風發,完全沒有顧及郭青青的感受。據說,沒有工作和失去了我的郭青青一度消沉了一段時間,和任何同學都斷絕了來往。後來當我到紐約留學時意外地從劉明偉那裏知道郭青青也在紐約讀書,我們很快又走到了一起。然而這時的郭青青已經不是大學時的郭青青了,當我發現她在外麵和好多美國男性有親密關係時,我自尊心再次受傷害。那段時間,我們幾乎每天都吵架,以致時間久了,倆人都不知道為什麽吵架了,每天的生活目的之一就是要讓對方難受。當她決定和自己的老師,一名比她大三十歲的美國教授結婚時,我們都知道盡力讓對方難受這一仗她暫時贏了,我連畢業證書都沒有拿就離開紐約回到了中國。

但是我不想對劉明偉辯解,其實兩次受傷最深的都是我。如果有機會,我隻想告訴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