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修楚愣了下, 視線在兩個健壯的保鏢之間轉了個來回。

跑回去?小區門口是有保安,但隻是四五十歲啤酒肚滾圓的中年大叔;他百米短跑的成績是不錯,但那也是高中時候了, 大學的校園跑每回都要跑死他……

況且這倆大哥這麽壯實,還是別費那勁了。

一番權衡利弊之下, 岑修楚決定跟他們走。

溫闞華要弄死他早動手了,何必等到今天。況且他都查到他們結婚的事, 估計同居的事也早就知道。

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做掉他,那也太看不起阿居了。

溫闞華忌憚自己兒子不是一天兩天了,否則這幾年也不會收斂,也不會等了這麽多天才敢趁阿居不在找他。因此岑修楚不太覺得溫闞華真會對他做什麽。

岑修楚幹笑兩聲,點了下頭:“那走吧。”

兩個保鏢倒也客氣, 給他打開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然後一人一邊, 把他夾在了中間。

岑修楚兩手插兜,表情平靜,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別太鵪鶉。

他佯裝好奇地在車子裏看來看去,試圖記住車子走過的路, 但四個車窗都有車簾, 駕駛室和車後座中間被加上了隔板,看不見前麵。整個車子跟密室似的。

想了想,岑修楚偷偷在口袋裏摁音量鍵, 把音量調到最低,又憑肌肉記憶點點屏幕,想點開微信, 給溫居發消息報信。

然而他甫一解鎖手機, 屏幕就亮起來, 屏幕的光亮穿透他身上這件薄外套的布料,照亮了整個口袋。

甚至還能從外麵隱約看見手機屏幕上的app圖標,和他正試圖在屏幕上點來點去的手指。

兩個保鏢:“?”

岑修楚:“。”

他爹的,他幹嘛穿這麽薄的外套。

岑修楚幹笑兩聲,說:“我說是微博給我發熱搜資訊你們信嗎。微博,你們懂吧,沒事就給你們發這些亂七八糟的。”

於是他的手機就被沒收了。

岑修楚暗罵一聲shift,開始想能不能在車子裏留下點什麽線索,隨即又反應過來——真要等到阿居需要靠從這輛車裏找他的蹤跡,那他十有八九已經在警局被管叫“受害人”了。

於是又作罷。

還沒等他琢磨出什麽報信的餿主意,車子就停了。

兩個保鏢下車,岑修楚也跟著下了車。

下來才發現,不遠處的前方是一座別墅,而這座別墅竟然正處一座山的半山腰。

這裏離觀城市區不會有多遠,在這種地方買別墅……

岑修楚走到道路欄杆邊看了看,不算特別高,但這位置草木茂盛,觀城一年四季如夏,草木常青,而底下尖石橫生,如果摔下去,不僅會摔得稀巴爛,而且恐怕沒個幾年都發現不了。

更何況這裏應該算是溫家的私人房產,並不是誰都能來的觀賞地或者景區。

實在是個殺人拋屍的好地方。

岑修楚揚起眉毛,滿臉驚悚。

溫闞華不會真想把他做掉吧。

有這麽恨嗎?難道溫氏到了不跟許家聯姻就會死的地步?

“岑先生,溫董在等您。”

保鏢打斷了岑修楚的思緒。

岑修楚深吸一口氣,點點頭,跟著走向前方的別墅。

這座別墅是中式的裝修,單純以欣賞的角度來說,確實很漂亮。院子裏還有假山流水,單獨辟的池塘,裏頭遊著幾條岑修楚不大認識,但應該不便宜的魚。園藝打理得也很好,跟在網上見到的根本是天上地下。

岑修楚不大會形容,但他身為一個破畫畫的,鑒賞能力還是有的,能看出來修得是很美的。

仰頭看著院子裏的裝修,不知不覺就被帶到了正堂。

一個女傭對他微笑著說:“岑先生,溫董在裏麵等您。”

岑修楚點點頭,順著她示意的方向走進去。

沒想到溫闞華脾氣這麽暴躁,房子倒是弄得很有“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的意思。

剛走到裏室門口,一個茶杯就“啪”地摔碎在岑修楚腳邊。

“什麽意思?你跟我說董事會的意向是讓我退下來?!他們知不知道董事長變動會對集團造成多大的影響?!”

“溫董,您誤會了,他們的意思其實是讓您多休養,不用那麽操心集團裏的事……”

“那不就是讓我放權給那小子的意思?什麽意思?看我老了覺得我不中用了?”

“董事會應該隻是看您病越來越嚴重了……”

“……”

老去雄獅的咆哮震耳欲聾,岑修楚捂了下耳朵,低頭看了眼摔得稀碎的茶杯,往旁邊挪了挪。

看來是因為天天咆哮,所以就需要這麽個安靜的房子住。

站在溫闞華麵前秘書模樣的男人一瞥眼,餘光看見岑修楚站在門口張望,咳了一聲,湊近溫闞華,低聲說:“溫董,您的客人來了。”

溫闞華斜斜看過來一眼,“你退下去吧。”

那秘書就站直了,往門口走過來,對岑修楚道:“岑先生。”

岑修楚點點頭,走了進去。

秘書關上了門。

岑修楚還維持著剛剛在車上兩手插兜的偽·酷蓋模樣,下意識想抽出手表現得禮貌點,轉念一想,跟溫闞華有什麽好客氣的,又把手重新插回口袋,酷蓋地坐在了溫闞華對麵。

然後想了想,為了增強氣勢,往後一靠,翹起了二郎腿。

溫闞華正倒著茶,抬頭一看見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皺起了本就溝壑縱橫的臉。

“要是早知道你在他身邊是這樣的心思,”溫闞華又低下頭,把茶杯裏斟滿了茶,“我就不會留你到今日。”

岑修楚沒說話。

溫闞華:“你知道這麽多年我為什麽留著你?”

岑修楚挑了下眉毛,放在口袋裏的手心卻已經開始冒汗。

他一向跟人說話容易緊張。

“因為當年我發現,他對你表現出了‘感情’。”

溫闞華沒喝那茶,隻是兩手交握,往後放鬆地靠了下去,那張滿是溝壑的臉上流露出令岑修楚本能地厭惡的把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表情。

“我這個兒子,和我一模一樣。這讓我很高興,因為隻有這樣的人才能掌握財富,才能繼承溫氏。但是完全和我一樣,就代表我也無法控製他,因為他和我一樣不在乎任何世俗的累贅的東西,就像感情和道德。”

“這時候,我發現他身邊出現了你這個人,他很在意你,那一回……他頭一次低頭求我不要對某個人動手。”

岑修楚知道他指的是哪次,就是他忍不住打了溫闞華一頓的那次。

他抿了下嘴唇,手指不覺收緊了一點。

這些阿居從沒對他說過,但他不是沒猜到過。

但從溫闞華嘴裏聽到的時候,還是無法克製地產生了一些……複雜的感覺。

憎惡,自我厭惡,和很多。

如果他當時沒有那麽衝動,阿居是不是就不必在溫闞華麵前那麽舉步維艱,也不必求他了。

他想象不出那樣的阿居……他在他麵前永遠都是溫和又鎮靜,什麽都在掌握。

“所以當時我就想,留著你未嚐不是好事,至少他的這個弱點永遠在我手裏。”

溫闞華渾濁的布滿血絲和掌控欲的眼珠轉向岑修楚,已經鬆弛垮下來的眼皮努力眯起來,像是一隻年邁卻仍然殘忍貪婪的動物。

“但我沒想到你竟然有這種心思,還這麽貪婪,謀奪的是半個溫氏。”溫闞華從旁邊拿出一個文件夾,仍在岑修楚麵前,“現在你還有機會,簽了這份離婚協議。否則後果是你無法承擔的。”

岑修楚從沒被人這樣評價過,更何況他和溫居結婚的動機與之相差甚遠,可以說是汙蔑。

以往旁人誤會他,他總是拚死也要清白,麵子不要也不想別人誤解。但此刻他卻驀地笑了一聲,說:“是啊,除非溫董您給更大的利益,否則已經到手的東西我憑什麽放手呢?”

溫闞華似乎並不意外,“如果你答應離婚,我可以送你我名下的十處房產和兩家公司,現金……十億如何?保你下半輩子躺著也能享受富人的生活。”

和許家的聯姻能創造比這更多的價值。

岑修楚:“但是和阿居結婚得到的能比這更多,我為什麽要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溫闞華:“你可以不同意,但不同意的結果……”

他伸手指了指窗外,“這裏就是你的歸宿。所以我勸你看清局麵。”

岑修楚不動聲色地從口袋裏抓著外套,他緊張得整個後背都像在被針紮,但表情卻還是努力維持著譏諷。

他爹的,沒法給阿居報信,他今天不會真掛在這吧。

如果他真掛了,阿居會不會衝動行事?

那估計情況更糟。

那……簽了?

簽了的話,阿居就會被逼著和意如長女結婚了,相當於功虧一簣。

好像一下也分辨不出來哪種情況更糟。

岑修楚咬著牙。

但是簽了的話,至少這事對於溫闞華來說就是解決了,應該不會再做什麽。聯姻還有辦法拖。

否則把溫闞華逼急了,不知道會不會對阿居做什麽。

畢竟溫闞華這個傻逼是神經病。他真的擔心他又對阿居做什麽。

岑修楚猶豫著,目光落在了麵前的文件上。

背後卻忽然傳來急切又平穩的腳步聲。

隨之而來的還有熟悉的聲音。

“我警告過你,”

那聲音響在岑修楚背後,他反應過來,轉過頭站起身,看見溫居全無平常神色的臉。

鋒銳冰冷的眉梢唇角弧度如同寒芒,閃爍著譏諷與厭惡,目光直直落在溫闞華那張難掩老態驚異萬分的臉上,好像那是一灘散發著惡臭的廚餘垃圾。

“不要讓你這種髒東西,沾染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