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軒怔愣原地。
顏晚檸是琉雲國女帝。
是憑一己之力登上皇位的人。
怎會在外人前流淚？
可眼前所見卻是真的。
顏晚檸不僅哭了，且痛意難掩。
這模樣絕非裝出來的。
魏明軒手忙腳亂。
他從沒安慰過別人，更是不懂該如何安慰堂堂琉雲國的一國之主。
他上前俯身單膝落地，憋了好半天憋出一句：“望陛下保重鳳體。”
顏晚檸哭聲更悲痛了些。
“陛下若還是想哭，不如用劍刺卑職權當發泄，也比自己傷身要痛快些？”
顏晚檸身子一顫，隻停了一瞬，似仍難忍痛意。
魏明軒沒轍了。
隻好咬牙道：“陛下若還是要哭，那卑職隻能跟著一起了！”
這話說完他卻是難住了。
他被敵軍刺傷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怎還可能有什麽事是哭得出來的？
魏明軒絞盡腦汁思考悲痛的事。
腦子想麻了也沒個結果。
嚐試皺眉擠眼淚，更是無稽之為。
待他嚐試過所有辦法也無能為力時，忽發現哭聲止住了。
他抬眸看顏晚檸。
隻見顏晚檸正微微歪頭盯著他，淚痕仍在，氳了淚意的眸子卻難掩好奇。
“明軒哥哥是在做什麽？”
“……卑職……”
他正要開口。
雙唇處抵著顏晚檸的青蔥玉指。
“不要說什麽卑職，你是我的明軒哥哥，倘若青纓還在，我也希望能親耳聽她喊一句‘姐姐’，可惜……”
說著，她鼻尖兒一紅，似又有了淚意。
魏明軒已確信這一切都不是顏晚檸裝出來的。
顏晚檸會因為利用他而對他做戲。
但對其他人卻是情真意切。
想明白了這一點，他竟不覺憤懣，反倒慶幸女帝那顆心還能焐熱，隻是焐熱之人不是他罷了。
濃鬱草藥味再度飄來。
魏明軒看到榻前的藥盅。
其內的藥還是滿上的。
看來顏晚檸當真是一口都沒喝。
“聽聞陛下鳳體抱恙，既然太醫下了醫囑，還是將這藥喝了吧。”
說著，他上前端起藥盅，垂首遞上。
“好。”
顏晚檸竟二話不說應了。
可魏明軒正要將藥盅遞給她，卻聽她又道：“我要明軒哥哥喂我。”
“……好。”
魏明軒手持羹匙舀了一匙藥，輕輕送於顏晚檸唇角。
顏晚檸卻雙唇緊閉。
“陛下，喝藥。”
“我又沒說要你用羹匙喂。”
“那……”
魏明軒不解抬眸。
恰四目相對。
顏晚檸蒙著淚意的眸子在昏暗之中更添幾分醉意。
魏明軒心下“撲通”猛跳。
手腕竟也跟著顫抖。
險些將手中的藥灑了幾分出去。
“恕卑職不懂陛下聖意。”
“不懂？”
顏晚檸抬了玉手，輕輕將那一匙散發著苦味的藥推至魏明軒唇角。
“明軒哥哥先喝，隨後孤再喝。”
魏明軒臉紅心跳。
就算他是傻子，也知道顏晚檸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心如亂麻。
雙頰滾燙。
腦袋一片空白之時，被顏晚檸下手那麽一推，冷不丁就將羹匙裏的藥喝了個一幹二淨。
跟著才想起她的囑咐。
又不敢咽下。
不得不說這藥當真是苦啊。
苦得他眉頭一皺。
顏晚檸忽欺身上前低道：“明軒哥哥可將藥給咽下了？”
魏明軒含苦搖頭。
“那是最好。”
顏晚檸說完，卻又低沉喃道：“為了青纓，孤也不允許自己這副身子出什麽差池，否則豈非浪費了她的一片忠心？”
說罷，她緩緩上前側首。
將自己的朱唇緊緊貼上。
魏明軒隻覺呼吸一滯，大腦更是一片空白。
雖說已同顏晚娘**。
可夜色中猛獸一樣的襲擊卻不抵眼下的柔情蜜意。
他發現自己似在微微顫抖。
情不自禁輕啟雙唇。
極苦的藥汁此時竟現幾分回甘。
緩緩從他的唇齒間流入顏晚檸的……
魏明軒輕抬眼簾，一雙幽深眸子緊緊盯著眼前之人。
她看上去沒了王者威嚴，隻剩無助和悲傷。
而這副模樣，恰是魏明軒一直期冀的。
他希望自己心愛的人不必背負天下蒼生的命運，隻安心陪在他身邊就好。
他為她爭風擋雨爭霸天下。
不為權謀之鬥，即便是用血肉之軀去抵死拚命，也要護她一方安穩。
眼前這一瞬。
忽令魏明軒生出錯覺。
好像自己心中期盼的那一幕，終於來到了眼前……
待魏明軒蘇醒時。
他發現自己竟是寸縷不著在龍榻之上。
一時心驚，他猛然起身卻不得。
這才發現顏晚檸竟枕著他的手臂。
隻見她粉黛未施的一張臉上，眼眉間幾分隱約滿足。
但偶爾又會輕蹙眉頭。
嘴裏喃喃低語：“青……青纓……”
跟著像是嬰兒一般下意識蜷縮身體，緊緊抱住了魏明軒的腰身。
“明軒哥哥……明軒哥哥……”
幾句含混不清的呢喃縈繞於耳畔。
本想起身的魏明軒長歎一口氣，將顏晚檸抱得更緊了些。
“我在。”
低沉聲響起。
懷中的人似也終於安靜了下來。
魏明軒朝窗外望去。
此時看起來像是暮色。
他暢想過無數個人生暮年時自己會是什麽樣子。
此時的光景令他心生恍惚。
若時光能定格，那該多好……
是夜，魏明軒於寢宮中留宿。
上一次還有緋色傳聞流竄於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而這一次，無人敢再亂開口。
前太師一夜之間成了千古罪人。
太師府更是化為灰燼。
這件事令所有人似驚弓之鳥。
正怕禍從口出，惹來殺頭之罪。
翌日一大早。
顏晚檸起身上早朝。
魏明軒提早一步從側門出宮。
生怕撞上來上朝的眾臣。
滿朝文武人人自危，無人敢提前太師謀反一事。
早朝無事發生。
顏晚檸也拖著看起來頗有幾分倦怠的身子下朝。
她本準備回寢宮歇著。
哪料剛乘車輦回到寢宮門前。
竟看到了她最為忌憚的身影。
隻見一抹白色影子在昏暗晨色中現身。
是國師！
“陛下。”
國師微微垂首以示意，頃刻將顏晚檸身上的不適都驚得無影無蹤。
昔日國師的預言當就浮現於腦海之中。
三年。
三年後，她會死在魏明軒的劍下！
“國師怎在寢宮前等孤？”她佯裝鎮定道。
“老夫特意來提醒陛下。”
國師抬眸，一雙眼睛似暗夜中鷹隼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