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津島修治,津島家的幼子。津島家是一座寂靜的墳墓,我一個人安靜地望著遠處的天空,安靜地思考。有時候,炳五會偷偷過來看我。

我被綁架了,但我並不恐懼,相反我很是好奇外麵的世界,這是我第一次離開津島家。我想,父親應該十分憤怒,因為竟然有人敢冒犯津島家。

膽怯,恐懼,還有絕望……我是受害者,但綁匪比我更加膽小,不久我便見到了令綁匪恐懼到顫抖的少年。

一個人,一把刀,紅色的發,藍色的眼,軍裝在空中飛舞,人類的慘嚎不斷響起。少年的刀無情地收割人類的性命,不曾猶豫半分。

“別過來,”綁匪的手臂無法抑製得顫抖,我的脖子險些被顫抖的利刃劃傷。“別過來啊!”

“世相,奉將軍之名,前來救援。”軍裝少年微笑著對我說,“小少爺,閉上眼睛。”

待一切結束之時,他想抱著我離開,我拒絕了他。他很失落,頭頂的呆毛隨主人一起蔫了下來。有趣的人類,我不懂聲色地觀察著他和他頭頂的呆毛。

幾個軍人匆匆趕來,領頭的人一臉桀驁地命令少年把我交給他。少年腳步不停,牽著我與他擦肩而過。

那個人啐了一口,鄙夷地說:“我呸,賣屁股的小白臉,你以為將軍大人會寵愛你一輩子嗎?不過是個賤民,也敢肖想將軍大人。”

少年的表情未變,還在思索如何與我搭話。這很好猜出來,他比任何人類都好懂,就差把「我想把這孩子偷回家」寫在臉上了。

“有媽生沒爹養的小雜種……”

少年的表情變了,如果說剛才的他是費盡心思與我搭訕的木訥少年,那麽現在的他就是地獄裏的惡鬼。

少年單手抱住了我,並捂住了我的眼睛,一聲槍響之後,剛才還滿口髒話的男人躺在了血泊中,成為了一具再也不會說話的屍體。

一個軍人小聲囁嚅,“他可是貴族的少爺。”

“那又如何,”少年把屍體的槍扔回到屍體之上,冷漠地說,“按殉職處理,賞二等功。”

父親把輕蔑鄙夷掩飾在眼底,微笑著誇讚少年的英勇無畏,少年站在將軍身側,溫柔地望著我。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很幹淨,從未沾染塵世的欲望,如剛出生的稚子般純潔。

將軍的男妾,他們如此狎昵地稱呼他。

他很強,隻有十三歲,實力僅次於將軍,是當之無愧的強者。但他是賤民,隻憑將軍的賞識就淩駕於所有貴族之上,對於高傲的貴族來說,那是無法忍受的奇恥大辱。

沒有人承認他,沒有人尊重他,他站在將軍的身側,人們隻會傳頌著將軍和男妾的床榻之間的齷齪豔史,貴族們用那樣下流的手段侮辱著他,但貴族們並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東西很少,少到隻有他愛慕著的少年將軍。他是刀,碎石與烈火隻會使他更加鋒利。

他救了我和炳五,我們三個便熟識起來。我們組建了一個小團體,經常偷偷背著大人們出去外麵玩耍。我耍著炳五玩,他看我耍炳五玩。

將軍有時候會來接他回家,他就像隻歸巢的小鳥,迫不及待地回到大鳥身邊。他愛慕將軍,十三歲的少年不明白那懵懂的悸動,隻將它當做對將軍的崇拜。

他並不知曉,將軍知道他的處境,卻從未製止緋色流言的傳播。將軍想要完全掌控他,如籠中飛鳥,如池中遊魚,他想要他完完全全地屬於他。

“努力活下去吧,總有一天,你會找到生命的意義。”他快要死了,他在臨死之前,如此對我說。

異能腳銬,將軍親手將斬斷了他們之間的羈絆。

他有錚錚傲骨,是不可折辱的鐵血軍人。他是翱翔九天的雄鷹,隻可用愛馴服。他是櫻花下微笑的少年,靦腆地向將軍訴說少年羞澀的情感。

將軍碾碎了他僅有的那點可憐至極的尊重。那是一個小小的花紋,如藤蔓般漸漸地纏繞在他纖細的腳腕之上。那小小的花紋昭示著,他隻能如柔弱的菟絲花般依附將軍而活。

他思念著彼岸的飼養員,期盼著丟棄他的醫生,也依賴著幕府的少年將軍。他總是需要依附別人而活,因為他對人間沒有一絲留戀。

他渴望得到愛,卻一直在失去愛。從黃泉到人間,從戰場到幕府,他所愛之人,從來沒有給過他半分回應。

人類,因愛而生恨。

他恨將軍。

他恨貴族。

我是貴族,炳五也是貴族,所以,我和炳五不再是他的朋友。但他還是救了我,在我再一次入水的時候。

“寵物先生,為什麽要救我?”

他沒有回答,隻是安靜地望著我,而後,安靜地離開。

他的飼養者是個溫柔的人,經常會給他講些古時劍客的故事,尤其是戰國時期的幕府將軍。這不難看出來,尊重生命,保護弱小,嚴以律己,寬以待人,並且他很崇拜幕府的主人。

他的飼養者是個利益至上的糟糕醫生,他精通各種暗殺術,精通醫術,尤其擅長用毒。槍術高手,但習慣使用冷兵器,總是會下意識計算最佳的逃跑路線和刺殺手法。

如果他的第一任飼養者還活著,一定會很難過。他的孩子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受了很多苦。他的第二任飼養者是個口是心非的別扭大人,從來不肯好好對他,盡管他愛他。

他的醫生沒有拋棄他,是將軍從醫生手中搶走了他。醫生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愛他,比任何人都要愛他,所以醫生選擇了放手,讓他到光明的地方成為受人尊敬的軍人。

如果他的第二任飼養者知道他在將軍府受到的委屈,一定會很憤怒。他的孩子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被仰慕之人傷得遍體鱗傷。

一切又回到了以前,我一個人安靜地呆在名為家的牢籠之中,不再關注他。他理應討厭貴族,我也討厭貴族,這裏的一切都很討厭。

聽說古時的種花家的暴君會建造一種叫「酒池肉林」的建築用以享樂,日本的貴族也是如此,奢靡無度,**靡不堪。

貴族不準侍女穿褲子,以方便主人們隨時享用。津島府邸每日倒掉的食物足以填平荒川。即使是這樣,津島家族也是比較節儉的貴族。

我見過一些流民,他們瘦弱得隻剩下一把骨頭,但肚子卻高高隆起,就像是懷胎十月的女人。但懷孕女人的肚子中是代表希望的新生命,流民的肚子中隻有象征死亡的泥土。

奢靡,饑餓,揮霍,寒冷,**靡,掙紮。

貴族們總是在笑,肆意地大笑,戲謔地嘲笑,還有匍匐在大人物的腳下卑微地笑。流民們總是在哭,小聲地哭泣,麻木地哭嚎,還有匍匐在富裕人們的腳下絕望地哭。

他隻會驅趕流民,不曾傷過任何一個平民。有時候,他會買些饅頭,分給躲藏在角落裏的乞兒。顯然,他也曾經是乞兒中的一員,曾在戰爭橫行的人間,無助流浪。

他是一把鋒利的,柔軟的刀。有的人類渴望名利,有的人類渴望金錢,有的人類渴望美人。他在渴望愛。他是一把正直的刀,也是一個孤獨的孩子。

“修治,我要走了。”他出現在我的房間,安靜地望著我。

修治,你要和我一起走嗎?他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問我。

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中有天空,有大海,還有光,那是黑夜中唯一的光芒。我無法擁有他。我是孩子,無法成為他的信念。

我沒有回答,他便失落地離開了。

他要離開了,他要去尋找丟掉他的醫生。他想再見醫生一麵,然後就都無所謂了。我在尋找活著的意義,他從不期望活著。

他想再試一次,給自己再找一個活著的理由——那就是我。

我退縮了。

他走了。我便有些懊悔,如果答應就好了。我想離開津島家,他想找個主人,這不是一拍而合的事嗎?

“你能叫我一聲哥哥嗎?”他又出現在我麵前,委婉地再次邀請我。

看來他是真的很喜歡我,竟然會跑到一半又折返回來。我知道他喜歡我,他望著我的時候,眼底總會浮現寵溺而雀躍的微光,就像是黑夜中的星光,美麗又迷人。

我搖了搖頭。

“修治,你願意和我一起流浪嗎?”

他認真地凝視我,繁星在他漂亮的藍色眼底閃爍。他伸出手,邀請我與他探索津島家之外的未知世界。

「膽小鬼連幸福都會懼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有時也會被幸福所傷。」

好可怕。

世界上怎會有如此溫暖之人?太溫暖了,他像最燦爛光輝的太陽,溫柔地照進我黑暗空洞的內心,輕而易舉地使我潰不成軍。

恐懼。

我第一次感覺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我和將軍是同樣的人,偏執地想要完全獨占他。如果……如果……我會將他藏起來,藏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邀請了我三次,我拒絕了他三次。

我安靜地目送他離開。他走了,如同晚間的清風一樣,不曾留下任何痕跡。

總有一天,我會馴服他,為我而戰,而我而活,他會完完全全地屬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