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馬車在安靜的街道上踏踏行駛,今夜的江寧,遠比平日寂靜, 那些羽林衛也不見了蹤影。

秀秀提心吊膽的, 一直注意著窗外的動靜, 近處的風聲是安靜到死寂的,遠處的風聲裏似乎有兵戈之聲。

到了城門處,這個點的城門並沒有像以往一樣緊閉著,兩側空無一人, 而城門大開, 城外一片黝黑,王府的馬車一步也沒停,順暢地出了城。

直到出了城, 秀秀才稍稍放下心來,她掀開簾子一角向外看去,官道兩側隻有樹影沙沙,後方, 江寧城門慢慢關上, 城樓越來越遠, 在拐過一個轉角後, 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中了。

“沒事的,秀秀。”老太太安撫道,“璟琰已決意獨自一人前往京城,留給我們的都是最精銳的侍衛, 路線也是絕對安全的, 秦、任兩家也會在一旁幫扶。”

聽到秦、任兩家, 秀秀低聲問道:“王爺是準備和任小姐結親了嗎?”

老太太卻搖了搖頭, 歎了一口氣道:“皇帝突然整這一出,便是還沒有什麽,現在秦家、任家也不得不和璟琰待在一條船上了,在這節骨眼上不適合大張旗鼓地結親,不過璟琰若想走到最後,必須和任芙結親,這條船才能更加穩固地乘風破浪啊。”

權貴的鬥爭隱晦又敏感,秀秀揉了揉額角,喃喃道:“短暫的結盟,穩固性也是短暫的,徹底綁在一起的話,雖然穩固,有一天想解綁就難了。”

“正如曾經的皇帝和王相。”老太太接話道,她話頭一轉,不願再提,“哎,我們這些婦道人家不提這些沒意思的,讓他們煩心去吧。”

秀秀作勢移了移位置,笑道:“娘,您身體不好,先歇息吧,夜間趕路還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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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璟琰說拖一天,果然拖了一天,一整日王府馬車暢行無阻,一路關卡無人攔截,陸路走得像乘著順風的水路似的,十分順暢。

第二日,秀秀就已經到了鄖縣之外。

城外官道上,在一處近水的路段,王府馬車稍稍停歇,馬兒疾行一天一夜需補充體力,人也要下來透透風。

老太太坐在路邊,清芳為她錘著背,看見秀秀抱著鳴鳴在樹下數螞蟻,老太太道:“秀秀,我坐了一日馬車已是腰酸背痛,你還抱著孩子,讓奶娘幫你抱一會,你也好抻抻身子。”

秀秀正背對著她,聞言一頓,緊接著揚聲道:“娘,我不累,鳴鳴正和我玩得起勁呢,就不換奶娘了,您歇著吧。”

老太太隻好作罷。

秀秀抱著鳴鳴幾乎抱了一整日,說不累是假的,隻是剛巧過了一日,侍衛提議停下來休整,秀秀下來一看,這段官道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往來行人少,確實適合休息。

不過她仔細瞧了瞧林子,有許多條路,各自方向不同,林子又深,同時,這處也很適合逃跑,一鑽入林中,沒個一兩天仔細搜查的功夫很難找到。

這個想法在心中一晃而過,秀秀看著周圍訓練有素的侍衛,個個人高馬大目光警惕,把她們這些女眷圍在中央,一有異動就會被發現,根本跑不了。

雖然十分安全,逃跑實現的可能性幾乎沒有,秀秀卻還是下意識地沒有鬆開過鳴鳴,一直自己親手護著。

算了算,趙璟琰此時應該已經離開江寧府了吧。

秀秀心中隱隱躁動著,目光隱蔽地打量周圍,再次啟程入了鄖縣,周圍人多眼雜,可就沒現在這麽好的機會了。

更別提鄖縣過後,要不了幾日就能到趙璟琰安排的山莊了,那裏更是密不透風。

鳴鳴今日也格外文靜乖巧,許是感受到了趕路的氛圍,自己安安靜靜地拿著一片葉子碰搬家的螞蟻,沒有像之前那樣活力十足地鬧騰,讓秀秀省心不少,能更多分神觀察周圍環境。

樹影微動,枝葉搖晃,暖暖的陽光從葉間縫隙折射下來,除去趕路,這是個安靜美好的午後。一侍衛正在專心調整馬鞍時,突然從林中射來一箭,直直射中那匹馬的後臀,馬一驚,長嘶一聲,兩隻前蹄高高揚起,震起一片塵土,還未分離的車廂被扯動了,眾人一片手忙腳亂。

馬附近的幾個侍衛急著安撫馬拉停馬,清芳清芝急忙扶著老太太遠離,嬤嬤們護住秀秀向後退。周圍的侍衛被動亂驚擾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分了大半的人護著老太太和秀秀,一部分人去馬車那裏。

然而那支箭隻是個開始,方才還安靜的林子,一下子冒出許多蒙麵黑衣人,個個手持刀劍,目露凶光。

一碰麵,便知來者不善,兩方人話沒多說,直接上了刀劍打鬥。

王府侍衛都是精銳,在外邊都是能以一抵十的,黑衣人也不是善茬,再加上從林間源源不斷冒出來的,甫一交手,竟一時難以分出勝負。

一些侍衛護著老太太和秀秀後撤,沒多久就被那邊的黑衣人盯上了,一人指著她們這個方向,揚聲高呼道:“別放跑了那一老一少!”

大半黑衣人凶惡的目光轉向老太太這邊,清芝臉色一白,抖著唇道:“莫不是碰上山匪了?”

老太太喘著氣,沒說話。

一侍衛目光堅毅道:“老太太請放心,屬下定會護你們周全!”

幾人在侍衛的掩護下向鄖縣跑了一段後,黑衣人從前麵圍了過來,他們的武功單論遠遠比不上訓練有素的侍衛,但他們人太多了,采取人海戰術,一波一波湧上來,一下子還真有些難分難解。

有人被最後一擊推出幾步路,死不瞑目,圓睜的眼睛望著天,正巧倒在秀秀身側,嬤嬤們驚慌呼叫,秀秀餘光瞥見他腰間的短刃,俯身一抽抽了出來藏在袖裏。

這些人比侍衛更熟悉這邊的地形,侍衛顧著前麵,側邊突然湧出一小隊黑衣人,他們目標明確且不戀戰,破開一個口子後便扯了秀秀出來。

身後的侍衛眼明手快,猛地攔腰抱住了秀秀,周圍的侍衛反應很快,眼看這個小口就要合上了,那隊人眨眼間已被傷了大半。

秀秀下意識地往後撤,離她最近的黑衣人見狀一急,身子一竄就到了秀秀身側,在耳邊吐出“任芙”二字。

說時遲那時快,餘音未落,侍衛一掌就推開了那黑衣人,秀秀心頭一震,趁著侍衛鬆手,猛然一矮身,護著鳴鳴的頭,從侍衛間擠了出去。

侍衛們誰也沒有料到明明已經護她周全,秀秀卻主動溜了出去,這一小隊黑衣人沒剩幾個了,但他們時刻注意著秀秀,見人一冒頭,趕緊掩護著就鑽入了林中。

“秀秀!鳴鳴!”老太太伸出手急聲呼喚。

待侍衛總算解決了周圍的黑衣人後,再追過來,林中風吹樹動,已經完全沒有秀秀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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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接觸到秀秀,那黑衣人立即表露身份,快速低聲說道:“我們是任芙小姐派來的,特地助您離開,請跟我們走!”

秀秀將孩子緊緊抱在懷中,在這幾個黑衣人的掩護下在林中東竄西竄,他們顯然已經提前熟悉過地形,摸過逃跑路線,幾個拐彎就把那邊的爭鬥遠遠甩在身後。

跑到一處空地上,幾匹駿馬正被栓在幾棵樹上,那黑衣人把秀秀扶上馬,自己上馬坐在她身後,低聲道了一聲“得罪了。”一扯韁繩,調轉頭往林子更深處跑。

不知跑了多久,想來王府的人應該一時半會追不上了。

還沒出林子,遠遠能看見一條河,身後的馬蹄聲卻慢了下來,秀秀心中驀然一緊。”

左側後方一匹馬上的黑衣人開口道:“王瀧,閃開。”

秀秀還未來得及反應,她身後叫王瀧的那個一俯身,一支箭擦過秀秀的耳際落到了前麵的草地上。

“你們做什麽?”王瀧怒道,“小姐吩咐了要把人安全送走,馬車就在前麵!”

那人道:“你忘了,因為這個紅顏禍水,安王遲遲不答應與小姐成親,現在放走了她,安王能死心嗎?隻有屍體,才不會有任何隱患。”

王瀧語氣滯澀道:“小姐與安王……”

他咬牙,很是堅決,“不論如何,我隻聽小姐的吩咐,小姐沒說要她死!”

“王瀧!任家動這麽大功夫,就為了讓這麽個禍害安然離開?老爺吩咐過,她不能再活著出現!”那人的聲音充滿了寒意,又搭弓取箭,陰冷的視線直直射向秀秀。

第一支箭插入泥土中時,秀秀已經悄悄地伸手,握住了短刀,聽見他們起了內鬥,秀秀目光一凜,好一個河東任氏,背地裏竟這樣行事齷齪!

幸好她身後是完全忠心於任芙的王瀧,不然她現在恐怕已凶多吉少了。

秀秀心中暗恨,眸光冰寒,手指緊攥著短刀置於腰側,若王瀧稍有鬆動,她就在外袍的遮掩下,一刀刺入他下三寸,趁他一移動,再一刀刺入馬臀,馬兒發狂,一舉衝出去。

她不斷在腦海中演練著,額頭滲出了汗,脊背繃得像一張弓,卻聽見王瀧堅定的聲音:“我的命是小姐救的,我隻聽小姐吩咐,不能殺她!”

話音剛落,王瀧脫了韁繩,一個利落的後空翻翻下了馬背,秀秀隻聽得低低的一聲“噗”,似乎是皮肉被刺入的聲音。

馬兒一驚,向前方狂奔而去,秀秀下意識地俯身護著鳴鳴,身後刀劍撞擊聲被飛馳而過的樹影隔在了後麵。

當年在圍場,秀秀經曆過馬驚,眼下這匹馬是受訓過的戰馬,王瀧控製好深度,應當刺的不深,馬衝了一段後便平靜了下來,秀秀穩住身形後試著單手抓住韁繩。

鳴鳴臨危不懼,小小年紀經曆動亂,竟一直沒哭,秀秀低頭看他時,正和他黑亮的大眼睛對視上,鳴鳴眨眨眼睛,雙手雙腳緊緊地抱住秀秀,在飛馳的駿馬上露出一個清澈懵懂的笑來。

秀秀心中鎮靜下來,放開另一隻手,兩手齊上終於握住了韁繩。

馬兒出了林子,停在路邊,前方就是一條河,似乎是個渡口,有條小船正往岸邊劃過來,船上有一鬥笠老翁。

秀秀下了馬,左右張望,果然沿著右手邊的路望去,隔著重重林木,有一馬車正停在茶棚外。那應該就是任家的馬車了。

秀秀剛有驚無險從林中出來,再也不敢信任家的任何人了,這些自詡名門高士的,個個都是奸詐小人,就算任芙勉強能信,但誰知道那輛馬車有幾個全心忠誠任芙的人呢?

她再沒多看那馬車一眼,往河岸快步走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