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對著電腦發呆,想想這些年自己得到了什麽:八年的職場打拚,她已經從小職員升為部門主管,方格子的隔斷間拓寬了,電腦由台式機換成筆記本,月薪從兩千漲到九千,不用住集體宿舍了,幾年前家裏幫忙,給小西湊足四十萬的首付款,就在五環邊上,她有了自己的家,好在趕上房價暴漲時代,小西的身價也跟著翻了幾番,說來說去,也隻有一套房子。
她守著諸多禁忌孤單地生活著:她不能讀愛情小說,她不能看影視劇裏纏綿的鏡頭,她見不得幸福親昵的情侶。28路終點站的月台和國貿的萬達影城,永遠是她低頭回避的地點。一些記憶,最好不要去觸碰,否則,瞬間會化作鑽心的肉刺。
男朋友?沒談過!介紹對象的都被她擋在心門之外,久了,會被人懷疑性取向有問題。貼心的朋友?隻剩兩個,Frank和Wendy。誰說“時間可以衝淡一切”?忘記,她從未做到。小西打開瀏覽器,於搜狗、百度、Chinaren中鍵入“林雨昂”的名字,她在滿屏的“林雨昂”中篩選她要的信息:
2009年,西林職專公開招考事業編製教師成績,林雨昂不合格。
2010年……林雨昂,缺考。
2011年……結構化麵試成績,林雨昂崗位排名第五。
2011年……教師公示名單中沒有林雨昂。
考試,還是考試!怎麽又考教師編製了?他還是那樣執著,看樣子夢的顏色已變換,不變的依然是對考試的執著。
朋友網呢?於幾百個林雨昂裏找到一個疑似的“林雨昂”,單位是:西林職專。小西充滿疑惑地點開他的主頁,標題欄上有兩個醒目的字:“淡淡”。
是他!一個小男孩騎在他脖子上,虎頭虎腦的樣子真可愛!他兒子都這麽大了!小西迫不及待地進入他的相冊,這裏滿是他們一家三口的親子照,精致的妝容遮擋住孩子媽媽真實的樣貌,然而,四散而出的青春氣息是難遮掩的,孩子媽媽好年輕!是羨慕,還是嫉妒?眼淚劈裏啪啦地砸向鍵盤,小西連忙用袖口擦拭眼淚,睫毛膏稀釋成一團濃黑的墨彩,畫出一片黑暈。
林雨昂的圖標是綠色的,他在線!她立刻添加他為好友:“你老婆真年輕!”幾秒後閃回拒絕添加的信息。
“你怕啥?加我!”小西命令道,對方卻不再回複,她氣得眼冒金星、火冒三丈。
小西瞪大雙眼,認真讀林雨昂空間裏熱鬧的說說和留言,其中一條留言格外刺眼,有人問:“你家寶貝多大了?”
“十三個月!”一個叫“快樂天使”的網友回複。除了孩子媽媽,誰會用這樣的口吻回答?小西立刻進入“快樂天使”的空間,捕捉到她!
她的空間同樣毫不設防,像是一直在等待這一天,靜候夏小西的來訪。標題欄下有一行小字:“生活趨於平淡”。生活照中,她額頭寬大、嘴唇暗紅、麵容灰白,但每一張照片都是笑容燦爛、充滿陽光。
婚車上的她體態臃腫,笑起來疊出雙下巴殼兒,為什麽是紅色的婚紗,而不是高貴的聖潔白?她隆起的大肚子說出了真相:奉子成婚嘛。
照片裏有豪華氣派的婚車,幹淨的小區、寬敞明亮的新房,新人脖頸上掛著璀璨閃亮的新婚金飾,這些都是林雨昂微薄的教師收入無法給予的,還有,北京他們來過,蜜月旅行時。
小西像吸足精神鴉片,貪婪地讀著她的日誌。怎麽會?2010年她才讀大二,2011年她才畢業,今年她才22歲,而林雨昂今年36歲啊!不對呀?小西腦袋“嗡”地一下,好你個林雨昂,原來你是“泡良族”!
口渴、眼花、激動、心跳加速、雙手發顫,小西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像打了雞血一樣,眼珠直往外躥,她要發泄:
“林雨昂,原來你娶了個大閨女,閨女兒子一起有了,恭喜你!
“原來那些年你不是在等我,是在等你老婆長大!
“林雨昂,男人太努力了,會累壞身子,您悠著點!
……
“林雨昂,你能告訴我當初是為什麽嗎?”
小西不停地發著一條一條的添加請求,想起一句諷刺一句,對方沒有任何回應。
今夜,注定無眠。淩晨兩點,起床打開電腦,發現林雨昂竟然偷偷來訪過她的空間。
“林雨昂,你這麽怕老婆呀,來我空間還要半夜三更偷雞摸狗!”小西趴在**嗚嗚地哭起來,“其實我不想怎樣……”
第二天,小西終於忍不住去撥打林雨昂的電話,盡管已過多年,拿起話筒的瞬間,她依然會怦怦心跳。
“滴……滴……”號碼無人接聽。再打!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忙……”電話被掛斷。再打!
“滴!”一聲後,“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他把她拉黑了。
接著,林雨昂的空間裏,最新留言變成:“老婆,兒子,我愛你們!!”幾分鍾後,這條留言消失,連同空間所有的照片和文字一並被刪除。
小西又發去添加請求:“林雨昂你太過分了!你不給我機會教訓你,就讓你老婆教訓你!那是我最後的底線,別逼我!”對方依舊沒有回應。
小西開始轉去關注“快樂天使”的空間,她有了驚奇的發現:她身穿警服,她是公務員!——公安局,可是林雨昂追求了半輩子的夢想!
小西還發現,這個女孩居然有一群狂熱“粉絲”,她每發一句說說,都會迅速招來很多條熱回複,她就像眾星捧月的仙女,受人矚目。
天啊,她居然是學影視化妝專業的,怎麽可以當警察?諸多疑問湧上心頭,她有怎樣謎一般的人生經曆呢?
Nina過來通知說,今天中午Frank請吃“俏江南”。四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圍坐在一桌嘰嘰喳喳,Frank隻要帶上錢包再閉上嘴就OK了,在女人堆裏混兒,男人嘴巴越大越容易遭群攻。
胖姐搶過菜單,替大家做主:“石烹豆腐花、江石滾極品肥牛……”胖姐的口味很是高端、大氣、上檔次,就像她選老公一樣,聽說她老公是銀行高管,她家生活十分富裕。
田妞坐在Frank旁邊低頭查看手機短信,Nina探過頭來問她:“吃飯了還這麽忙,誰呀?”
“前男友又失戀了,他一失戀就給我發短信。”田妞說。
“嗨,不就是一盤剩飯剩菜,有啥稀罕的?”Nina勸慰她,“你要把持住,下一盤菜說不定是——”
這時,服務員端上一個透明的玻璃器皿,裏麵盛滿滾燙的熱油和花色的嘉陵江石頭,熱油和石頭燙在一起發出“嗞嗞”的響聲。服務員現場將醃製好的生牛肉倒入器皿中,滾在熱石上燙熟,這道菜就是“江石滾極品肥牛”。
“下一道菜是——‘江石滾極品肥牛’!”大家異口同聲地對田妞說,瞬間笑聲滿桌。
田妞表情由陰轉晴,她挺直身板湊近Frank:“帥哥,借你肩膀靠一靠……”
“幹啥?”Frank警覺起來,但又不好拒絕,表情尷尬。
“又不吃你,近點……”田妞幹脆伸手拽過Frank,“再近點……”又大方地把頭靠在Frank肩上,擺出一副幸福燦爛的笑容,舉起手機“哢嚓”一聲,留下一張合影。
田妞低頭去按手機,邊按邊說:“我正在和我男朋友吃大餐呢,給你看一張我們的合影,他比你帥好多!”發完短信,田妞轉頭對Frank閃了一下電眼,Frank立刻縮緊脖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們信嗎?90%的男人對前女友都無法忘情!”Nina說。
“絕對信!別看我現在人老色衰,那份最初的情感到現在都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所以,他愛人一直視我為天敵。”胖姐自信地說。
“你們年輕時一定很浪漫吧?”田妞一臉羨慕。
“浪漫啥?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那時候,我們連手都沒牽過,去年他還死皮賴臉地在QQ裏加我為好友呢,我都沒搭理他!”
“其實,我前任的現任,也總來我的空間看熱鬧,我又不認識她是誰,肯定是我前任坦白的。”Nina也自信地說。
談到前男友,她們每一個人都那樣自信,那是一個正常女人擁有的“特權”,小西的目光落寞而悲傷,她是一個卑微的前女友,前男友眼裏的瘟神,她很自卑!
Frank皺起眉頭望著小西,他的目光和小西的目光對碰在一起,小西迅速地躲閃開。
Frank悄悄地給小西發來短信:“你怎麽了?”
小西劈裏啪啦地按動手機,回複:“‘經前期緊張綜合征’!”
Frank看到短信,一臉的尷尬。
下班後,小西去找Wendy。
她興致勃勃地從電腦裏找出林雨昂老婆的照片給Wendy看,“漂亮嗎?”
“原汁原味,誰啊?”
“林雨昂他老婆!”
Wendy瞪大眼睛、鼓起嘴巴,一下子來了興致,仔細地翻看那女孩的照片,然後,歎了口氣對小西說:“在我眼裏,她比你漂亮!”
“哪裏漂亮?”小西不服氣地問。
“你仔細看,她眉毛上挑、額頭的皺紋是伸展的、嘴角的肌肉是鬆弛的、嘴唇的形狀是完全呈現的。她習慣的姿勢是鼻子高抬、鼻孔張大、下巴上揚,連她的頭頸都是成45°傾斜上揚的。心理學上認為,她的每一張照片都處於一種積極的情緒當中,她非常滿足和高度自信,她的幸福溢於言表。”
“哦……”小西的表情突然僵住,她最不想聽又不得不承認的事實被Wendy一語道破。
“你再看這張,她大笑起來時眼角處舒張出一堆魚尾紋,笑容證明一切,她的眼神清澈,沒有雜念。而你呢?你雙唇有擠壓、眼肌收縮、你的眼神有雜念,你的情緒是消極的!我問你,你還會笑嗎?”
小西默不作聲,Wendy繼續說:“綜上所述,她比你漂亮!”
小西一股腦兒地把自己如何騷擾林雨昂,又被他拒絕的事一五一十地講給Wendy聽,Wendy怎能不明白,其實小西執著的是那一場刻骨的傷害呀,如果當初她的受傷與他無關,如果他在她最好的狀態下離開了她,那麽,她何嚐不能瀟灑地忘記?Wendy搖搖頭,或許小西真的不該罵他。
小西溜出Wendy的辦公室,怏怏不樂:一個22歲的女孩哪來的高度自信?她真的那麽漂亮嗎?她拿起手機把林雨昂老婆的照片發給大學的室友和周圍的朋友——認識林雨昂的和不認識林雨昂的。
第一時間,她收到三條回複:
你和她比啥?你們沒有可比性!——夏小西的大學室友。
她為啥總45°仰視別人,就不怕別人135°俯視她嗎?——林雨昂的大學室友。
你是想問我蘿卜好看,還是茄子好看嗎?再怎麽爭也都是蔬菜吧。——Frank。
夏小西還是不甘心,她上網隨便找了一個陌生男網友閑聊起來,聊熱後對方提出索要她的照片,她直接把林雨昂老婆的照片發過去,隻見對方回複:“是你嗎?”
小西回答:“嗯!”
然後“唰”地一下,那個男網友消失了……
夏小西“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陰險而毒辣,她心裏痛快又開心。她抄起電話打給Wendy:“我要相親!”
“什麽條件?”
“至少大十五歲!”
Wendy從辦公桌裏拿出一個嶄新的筆記本,鋪開來,在第一頁上鏗鏘有力地寫道:《心算》。
第一章,前女友效應。
男人的前女友是女人終身的情敵。無論當初兩人分手是誰辜負了誰,假若事隔多年前女友找上門來請求男人的幫助,九成以上都會獲得成功,不幸的是,夏小西屬於那一成。
男人之所以和前女友很容易糾纏不清是因為,男人的占有欲一直暗示著他們,前女友仍然是屬於他們的女人。林雨昂心裏有杆天平,兩個女人會稱一稱。
預言:林雨昂會鬱悶,引發他們夫妻之間的爭吵,小西的嫉妒心在膨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