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穆宅附近找了好幾圈都沒有看到伊鈿的人影,穆思珩將車子停在路邊。夜幕下,他的發稍正在源源不斷地往下滴水,身上的衣服也基本濕透了。
好在車裏有暖氣,他才不至於冷得發抖。
想到伊鈿此時極有可能發生的種種危險,他握著方向盤的指節就不自覺地收緊。他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拿起手機撥通安寧的號碼。
“把你那天帶伊鈿走過的路線告訴我。”他說。
“就醫院到江中路段,別的地方都沒去。”安寧說。
穆思珩放下手機,默默地重新啟動車子。
剛剛安寧提醒過他,五年前伊鈿喜歡去的地方都沒有尋找的意義了,他如是改為在最近伊鈿到過的地方找。
而最近伊鈿到過的地方除了醫院就是小恬心的學校,還有去過一趟步行街,這些地方他都找過了。
江中路段離穆宅雖不算太遠,可單靠兩條腿還是很難去到的,特別是在這種風雨交加的夜晚。
雖然不抱任何希望,穆思珩還是去了,沿著江邊路段一遍又一遍地尋找著。就連某公交站台下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乞丐都不放過,推開車門便衝下車去,用雙手一把將髒乞丐的頭捧了起來。
“伊鈿......。”他驚喜地喚道。
乞丐被他嚇了一跳,一臉惶恐地望著他。
“對不起。”穆思珩失落地鬆開她。
他正打算離開,乞丐突然用發抖的雙手攥住他的褲腳腿哀求道:“老板,給我點錢......這裏好冷......求您了......。”
夜色中,她的身形那麽小,那麽瘦,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被一陣風刮跑。
看著她可憐兮兮的樣子,穆思珩仿佛看到了伊鈿,此時的伊鈿大概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吧?不知是否會有一位好心人將她從風雨中解救出來呢?
“老板......您好人有好報......求求您了......。”乞丐繼續哀求道。
穆思珩摸了摸自己人的口袋,他剛剛出門時走得太急,除了隨手抓了件大衣披上外根本沒有來得及帶錢包。
“對不起,我沒帶錢,我去車上找找。”他落漠地轉身上了車子,從儲物櫃裏翻出僅有的幾十塊零錢和一瓶水遞給她:“就隻有這麽多了。”
向來名車代步的他,今天還是頭一回正視路邊的小乞丐,頭一次給她們錢,而且還是因為伊鈿......!
雖然不多,但乞丐還是高興極了:“謝謝.......好人有好報,好人一生平好,謝謝......。”
穆思珩苦澀地笑了,好人有好報,可惜他從來就不是個好人,他把伊鈿害成現在這樣的局麵,他真不是個好人!
不知道在江邊徘徊了多久,安靜的車廂內突然響起一陣手機鈴聲。
穆思珩被嚇了一跳,隨即欣喜地抓起手機:“怎麽樣?找到伊鈿了沒有?”
他甚至都沒有看一下究竟是誰的來電,有電話來總歸是希望。
“找到了。”電話那頭傳來安寧的聲音。
穆思珩先是心頭一喜,緊接著是揪緊:“真的?她怎麽樣了?現在在哪?”
“穆總,你先別太著急。”安寧小心翼翼道:“是蕭恪在江邊找到了伊鈿,找到的時候伊鈿已經昏迷在路邊了,這會正在醫院急救。”
穆思珩心頭一緊,追問:“哪家醫院?”
“第一人民醫院。”安寧的話還沒說完,穆思珩已經調轉車頭往第一人民醫院駛去。
*****
穆思珩找到人民醫院時,已經救治完的伊鈿正躺在病**輸液。
屋內開著暖氣,床邊搭放著一套幹淨的衣服,蕭恪此時正在彎腰解伊鈿身上的扣子,顯然是要幫她換掉身上的衣服。
“穆總,你先別進去。”安寧知道穆思珩和蕭恪見麵又將會有一場大動幹戈,忙拉住他的手臂。
“他在幹什麽?”穆思珩氣衝衝地甩開安寧闖入病房,然後一把將蕭恪從床邊推開,他打量了一番伊鈿,又摸了摸她冰涼的額頭。
此時的伊鈿頭發還是濕的,手腳冰涼,雖然昏迷著,卻仍然可以感覺到她眉宇間的痛苦和難受。可想而知,她剛剛都經曆了些什麽。
“如你所願,小鈿她差一點就死在路邊了。”蕭恪冷笑著凝視他:“怎麽樣?複仇的感覺快樂吧?看你的表情好像不太快樂?是因為小鈿沒死麽?”
穆思珩沒有搭理他,隻是打量著伊鈿臉上的傷痕,那泛紅的傷也不知道是怎麽弄到臉上的,看著就覺得很疼。
身後的安寧說:“蕭總,你別這麽說,穆總他也找了小鈿一晚上。”
“他找小鈿?是為了親眼見證她是怎麽被他折磨死的麽?”
“當然不是。”
穆思珩仍然沒有理會蕭恪的冷嘲熱諷,而是拿起床頭的幹毛巾幫伊鈿擦拭濕發,擦了幾下後又拿過幹淨的衣服,並扭頭衝蕭恪說:“請你出去。”
原本幫伊鈿換衣服的工作是蕭恪在做的,現在穆思珩不但著手搶了人家的活兒,還很不客氣地衝人家下逐客令,換誰都會生氣。
蕭恪冷著臉說:“人是我救回來的,衣服是我去取的,該出去的人是你。
“你錯了,人是你賣給我的,衣服是醫院的。”
“我現在不賣了!”
“蕭總你難道沒有在外麵買過東西麽?即便是七天或是一個月無理由退貨期也早就過了!伊鈿現在是我的,我有百分百的權利處置她!”
“穆思珩你還是男人麽?”蕭恪突然一拳打在穆思珩的臉上,剛剛一直強忍著沒有動手是因為不想影響到伊鈿恢複,可眼下他實在無法再忍了。
在他看來,穆思珩根本沒有把伊鈿的生死放在眼裏才會有心思在這裏跟他爭奪為伊鈿換衣服的權利。
穆思珩被他狠狠地打了一拳,身體往旁邊歪去差點摔倒,他臉頰生疼地咬了咬牙,回手便是一拳還了過去:“我的女人,還輪不到你來換衣服!”
“你的女人?”蕭恪穩了穩身體,譏誚地笑了:“你和伊鈿在一起的時間才多久?而我呢?我和伊鈿做了五年的夫妻,這五年來我都是這麽照顧她的,我不但換過她的衣服,我們還......。”
“閉嘴!”‘砰’的一聲,穆思珩又是一拳打在蕭恪的臉上,這一次蕭恪沒能站穩後退幾步跌坐在地板上。
“就算我閉嘴一輩子,這些事實依舊如此。”
“那我就打到你失憶為止。”穆思珩撲上去又要開打。
“該失憶的應該是你吧?這些記憶留在腦子裏你不難受麽?”蕭恪譏諷著迎向他,兩個大男人打成一團。
安寧終於忍無可忍地開口吼了句:“你們兩個夠了沒有?現在是打架的時候嗎?伊鈿要是出了事你們兩個都有責任!”
打得熱火朝天的兩人終於停了下來,恨恨地瞪了對方一眼後又一起看向病**的伊鈿,安寧從**拿過幹淨的衣服衝二人不客氣道:“你們兩個都給我出去,去外麵打過癮了再進來!”
兩位臉上已經掛彩的男人又是恨恨地相視一眼,誰也沒有要出去的意思。
“聽到沒有?都給我出去,我要幫小鈿換衣服。”安寧不耐煩道。
最終,兩男一前一後悻悻然地走了出去。
*****
天微微亮的時候,伊鈿並不意外地發起了高燒,燒得迷迷糊糊的,嘴裏低低地呢喃著什麽。
被安寧用一條三八線隔在兩米開外的二男爭相上前,卻被安寧擋了回去。
安寧將伊鈿額頭上的濕毛巾換了下來,趴在她耳邊輕聲問道:“小鈿,你在說什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喝點水?”
伊鈿搖搖頭,嘴裏的聲音清晰了些,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她在說:“阿穆......救我......阿穆......。”
這次不僅安寧聽清,就連兩米開外的穆思珩和蕭恪也聽清了。
穆思珩心頭微動,不敢置信地望著昏睡中的伊鈿,他是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這個時候的伊鈿會想起他的。
他以為伊鈿定是恨他入骨,恐懼他,害怕他,巴不得他死去的。
伊鈿的這一聲聲呼喚,倒讓他呆滯了,雙腿如同生了根般挪動不了分毫。
這麽些年來,蕭恪早就習慣了從伊鈿口中聽到‘阿穆’這個名字,她不止嘴裏叫著阿穆,手裏握著阿穆的戒指,牆上還刻著阿穆的名字。
除了果果,‘阿穆’是她這些年來的所有精神支柱。
可是今天當著穆思珩的麵,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這麽叫下去的,他幾個跨步走上去,擠開安寧握住伊鈿的肩膀搖晃呼喚:“小鈿,你快醒醒,醒過來喝水吃藥。
“吃藥......我不要吃藥......。”伊鈿難受地搖頭。
“不吃藥也行,我帶你回家,果果還在家等著我們呢。”
“果果......果果......果果不見了,我要去找他......。”伊鈿終於被成功地轉移了注意力,嘴裏
不再念叨著‘阿穆’而是換成了‘果果’,也終於想起了果果不見的事實。
她掙紮著要起身,蕭恪撫摸著她的臉頰安撫:“小鈿別動,果果沒有不見,果果在家好著呢。”
“你騙我......騙我......伊美明明告訴我說果果出去了......我要去找果果......。
穆思珩心中又是一震,伊美告訴她果果出去了?
安寧也詫異了,扭頭望向穆思珩:“怎麽回事?”
“還能是怎麽回事?我早說過不能讓伊鈿和伊美同處一個屋簷下。”蕭恪惱火道。
穆思珩沒有吱聲,沉默片刻後邁到床前,大掌牽過伊鈿的小手正欲說點什麽,伊鈿卻在這個時候驀地睜開雙眼。
穆思珩伸出的手掌僵在半空,收放不得。
伊鈿原本迷茫的雙目在看清穆思珩的身影後,立刻被一抹抗拒替代,她揮舞著雙手嚷嚷:“不要過來,不要......!”
那神情,那話語......和剛剛喃喃呼喚‘阿穆’的樣子即是天壤之別。
剛剛的一切隻是錯覺嗎?她並沒有喚過他,更沒有開口請求他搭救她?
他的身體晃動著後退一步,被蕭恪擠在一側,那沒有來得及握住的小手也落入了蕭恪的掌心。
“小鈿,你別怕,我是蕭恪,我在這......。”蕭恪一手握著伊鈿的小手,一手撫摸著她額頭上的冷汗。
“蕭恪......。”伊鈿望著他,眼裏的抗拒退去,漸漸地浮上一抹期翼:“果果真的在家嗎?”
“在,騙你是小狗。”蕭恪舉起手掌。
“我想他。”
“果果也很想你,你先乖乖睡覺養身體,明天我帶他來見你好不好。”
“好。”伊鈿終於笑了,聽話地閉上眼睛。
*****
在外奔走了一個晚上好不容易才找到伊鈿,然後又是打架又是失落,穆思珩甚至連換套衣服的心思都沒有。
他的身上仍然穿著昨晚那套濕了又幹的睡衣加大衣,臉上紅一塊青一塊,一頭黑發也是亂糟糟的。
不過這一切的狼狽都不及他眉宇間隱隱透露著的那抹挫敗感,還有那死灰般的臉色。
他回到家的時候已是上午十一點整,諾大的客廳裏,穆夫人一臉嚴肅地端坐在沙發上,看到他進來臉色越發的難看。
伊美立刻迎上來,輕挽他的手臂關切道:“珩,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受傷了?我聽說姐姐找到了就先回家了,姐姐她現在還好麽?”
為了表示關懷,昨夜伊美也加入了尋找伊鈿的下落,當然,她是幫劉霸那夥人找的,若不是她,劉霸也不可能那麽快找到伊鈿。
隻是那幫蠢貨的辦事能力太令她失望了,這都能把事情辦砸!
她的熱情卻換來穆思珩冷峻的一瞥,她心頭一緊,心想不會是昨晚的事情被發現了吧?
“怎麽了?”她繼續裝傻。
穆思珩將她的小手從自己的臂彎裏扯了下去,對一旁的傭人道:“把菁姐給我叫來。”
傭人點頭離去,他才邁步走入客廳衝沙發上的穆夫人喚了聲:“媽。”
“你還知道回來?”穆夫人掃視著他,怒不可遏:“穆思珩,看看你這是什麽形象!再看看現在都幾點了,昨晚答應過我的事情扭頭就忘了是吧?”
“我沒忘。”穆思珩淡然道。
“可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
伊美聽不明白母子倆在說什麽,看了看穆夫人又看了看穆思珩,然後走到穆夫人身側坐下安撫道:“媽,您別生氣,再重要的事也比不過姐姐的性命啊。”
“包括你倆的婚姻麽?”穆夫人瞪了她一眼。
伊美又看了看穆思珩,到底怎麽回事?
穆思珩輕吸口氣,寒眸一掃,視線凝在伊美的臉上:“到底怎麽回事,問伊小姐自己就知道了。”
伊美心頭一慌,麵對穆夫人突然轉過來的疑惑目光既是啞口無言,幸好在得知伊鈿被找到後她就已經做好應對穆思珩的心理準備了,此時也不至於太慌。
“媽,到底什麽事啊?”她一臉無辜地問。
“思珩昨晚答應了今天不管發生任何事情,哪怕是天塌下來都會跟你把結婚證領回來,可是你看看他,用不著天蹋下來,一個女瘋子就令他把對我的承諾拋在耳後,還把自己搞得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跑回來。”
伊美心中愕然,穆思珩昨晚承諾過今天無論如何會跟她把結婚證領回來麽?為什麽沒有人告訴她?為什麽?
她的手掌不自覺地捏緊,這麽說來,這次是她自己把自己的機會搞砸了?
後悔似乎已經來不及了,眼下她要做的是將放走伊鈿的事情撇清關係,因為看穆思珩的樣子分明已經在懷疑他了。
“沒關係的,明天或者後天再去也一樣。”她努力地裝出一副乖巧的微笑。
“思珩說這回是你的原因?”穆夫人不懂。
“啊?我嗎?怎麽會?”伊美偷偷用手捏了一記自己,強迫自己鎮定。
這個時候,菁姐終於過來了。
他一看到穆思珩立馬心虛地低下頭去,隨即一臉歉疚道:“對不起,大少爺......我......我實在是太困了才會睡著的,是我沒有看好伊小姐。”
“昨天你一直在三樓,你告訴我,伊美是什麽時候進入伊鈿房間的,她跟伊鈿說了些什麽?”穆思珩盯著他嚴肅地問道。
伊美心慌地望了菁姐一眼,忙道:“珩,我隻在姐姐剛搬上去那會上去看過她一會,那時你和恬心都在場的。”
菁姐點頭:“是的,少夫人其他時間並沒有進去過。”
“包括你睡著後?”
“這個......這個我不知道啊,反正我是沒有聽到有人進房間。”
“你連伊鈿離開都聽不見,當然聽不見有人進去了。”穆思珩冷笑,轉向伊美:“你就是在那個時候進入伊鈿的臥室,告訴她果果不見了,然後趁著雨夜將她放出穆宅的,對麽?”
“我沒有。”伊美情急地舉起手指作發誓狀:“我發誓,我沒有上過三樓,沒有跟姐姐說過果果不見的話,更沒有放她出穆宅。”
“真的不是你麽?”
“不是我。”伊美搖頭:“珩,你到底是聽誰胡說的,是姐姐麽?也許我以前有在姐姐麵前說過果果不見這種話,但昨天真的沒有說過啊!”
“一個神智不清的女瘋子說的話有什麽可信度?”穆夫人不耐煩地責備道:“別每次被女瘋子攪了好事就找借口推托,要我說你就應該早點將那個瘋子趕出去!”
穆思珩被穆夫人堵得啞言,他是相信伊鈿的話的,可礙於沒有證據他一時間也不能拿伊美怎麽辦。
他咬牙點了點頭:“OK,這次伊鈿沒事就罷了,如果再有下次我絕對不會這麽輕易就善罷甘休!”
他的目光如利劍般射向伊美,直將伊美看得心底發涼。
穆思珩轉身準備上樓,穆夫人叫住他:“等等!”
“媽,如果你想說結婚的事,那就勉開尊口了。”穆思珩轉過身去,迎視著她一本正經道:“等我查清楚事情真相再提結婚不遲。”
“什麽意思?如果小美真跟伊鈿說過這種話,你就不打算結婚了是吧?”
“沒錯。”穆思珩睨了伊美一眼:“我可以跟一個不愛的女人結婚,但絕對不會跟一個心思惡毒的女人結婚,所以,你最好真的沒有做過。”
伊美端坐在沙發上,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但仍然言語堅定:“我說過我沒有,我也不怕你調查。”
“那就好。”穆思珩寒眸一收,轉身大步往樓上走去。
盡管伊美說得一臉堅定,可他仍然不相信昨晚隻是個意外,畢竟那麽大的雨那麽冷的天,如果不是為了找果果,伊鈿即便是再不清醒也不會盲目跑出去的。況且就算要跑她也會直接從大門跑,不會跑去偏門,她也根本不知道宅子還有個偏門。
他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攏了攏身上已經幹掉的衣服,方才驚覺自己的身體發虛,既然也有著涼的痕跡。
他並未在意,吸了吸鼻子邁上最後一級台階,抬眸時看到小恬心正站在二樓的旋梯口看著自己,那目光分明有著擔憂。
“爸爸,你還好嗎?”她關切地問。
“爸爸很好。”穆思珩淺笑著一把將小恬心從地上抱起,都說女兒是父母的貼身小棉襖。
他回來這麽久,穆夫人隻顧著責備他的失約,伊美隻顧著虛情假意地對他撒謊,唯有恬心是真正關心他的。
“伊鈿阿姨好嗎?”小恬心問得很輕,生怕被樓下的伊美聽見。
“她也很好。”穆思珩點頭。
“那她還會回來嗎?”
穆思珩微頓,片刻之後又是點頭:“會的。”
*****
伊鈿找到了,穆思珩也終於可以放心睡一覺了。
其實他可以不睡的,他可以一直陪在她的身邊,隻是伊鈿的身邊已經有了蕭恪,她也並不想看到他。
在伊鈿的心裏,他仍然是那個會給她帶去恐懼的人。
說起來也不能怪伊鈿,自從把她帶回穆宅以來他連微笑都幾乎沒有對她展露過。噢,他都差一點忘了把她搶回身邊的初衷了。
穆思珩驀地睜開雙眼,眸光流轉中一點一點地凝固出一絲冷意,他要報複的人明明是伊鈿,怎就一不小心報複到自己身上了呢?
這是一個特別不好的征兆,若不及時扼殺,五年前的光景定會再度重演!
五年前他因為這個女人失了心又差點失了半條命,現在好不容易活過來了,他怎能再次將自己陷入進去?
穆思珩並沒有睡好,迷迷糊糊中噩夢一個連著一個,五年前和五年後的光景像錯亂的影帶交插播映在腦海中。最終,他驚醒於那樣一幕......。
伊鈿跪坐在地上,一手抱著檢測不出穆家血統的兒子,一手抱著他的雙腿,淚流滿麵、苦苦哀求......。
她求他相信她,求他聽她解釋,求他別趕她走。
她說他是她這輩子最愛的男人,她不想就這麽糊裏糊塗的放棄......。
“騙子!”穆思珩驀地從**坐起,拳頭狠狠地砸在被褥上。
“珩,你醒了。”伊美關切道,她坐在床前,手裏拿著濕毛巾,床頭桌上還擺放著一盆涼水。
“你發燒了,再躺會吧。”其實穆思珩燒得並不嚴重,隻是在經過上午的事情後,伊美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樣的態度麵對他。碰巧穆思珩發了燒,她便理所當然地進來了。
她想著人心總歸是肉做的,隻要自己關心他,體貼他,他就一定會放下對她的成見。
穆思珩扭頭掃了她一眼,一把將她伸上來要幫他擦臉的手掌推開,然後翻身下床。
“珩,你要出去嗎?”伊美跟著他進了更衣室:“你要去醫院看姐姐嗎,剛剛我去醫院看過姐姐了,她各方麵都挺好的,蕭少和果果正陪著。”
穆思珩拿衣服的手掌停了停,但並沒有完全停下,而是迅速地換掉身上的睡服。
穆思珩原本是想去醫院的,伊美成功地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她說得沒錯,伊鈿現在有蕭恪和果果陪著,他去了也是自討沒趣。
夜幕漸漸在下降,他獨自開著車子在路邊晃悠著,晃著晃著就來到了‘老地方’。
諾大平靜的湖麵,翠綠的蘆葦,這裏的風景一如即往的秀麗。對他來說,這個‘老地方’太老了點,五年來甚至變了樣,變得荒蕪不少。
這裏仍然屬於穆宅片區,穆宅的人不管便不會再有人打理了。
當年因為伊鈿喜歡鴿子,他便在這裏養了一群鴿子,因為伊鈿想釣魚,他便在這裏打造了一個舒適的釣魚台,隻要是伊鈿喜歡的,他都樂意去弄。
後來伊鈿走了,釣魚台倒了,鴿子飛走了,他也不再來了......。
穆思珩下車邁步行走在湖邊,皮鞋壓在蘆葦杆上發出‘喳喳’的聲音,他來塌掉的釣魚台上。晚風清淩,他仿佛看到了當年和伊鈿依偎在一起一邊喂鴿子一邊等魚兒上鉤的情景。
不知坐了多久,一陣手機鈴聲劃破安靜的夜空。
“穆總,你打算怎麽處理伊鈿的事情。”安寧的聲音透著為難。
穆思珩靜默片刻,說:“容我想想。”
*****
穆思珩想了一夜,再度踏入醫院是在第二天早晨。
經過一場大雨的洗滌,外麵已是陽光明媚,萬物生輝,而病房內亦是一片和諧美好。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明明很美好的畫麵,穆思珩卻隱隱眯起了狹長的雙眼,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那麽的刺目。
與穆思珩並肩而立的安寧看著此情此景,幽幽地吐出一句:“有時候想,這樣的伊鈿也沒什麽不好,簡單快樂,無憂無慮。”
“快樂?”穆思珩睨著她:“之前是誰告訴我伊鈿這些年來一直被關在屋子裏,沒有完善的治療,沒有正常人的生活?”
安寧無言,是她告訴他的!
“可是......。”她還想再說什麽,穆思珩已經抬手在門板上敲了兩下,然後衝她說:“我就不進去了。”
聽到敲門聲,蕭恪轉過頭來,看到是安寧後眉頭本能地一皺,他是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位跟穆思珩有關的人靠近伊鈿的。
安寧看了一眼**和果果一起玩拚圖卻哈欠連連的伊鈿,對蕭恪道:“蕭總,我想你是時候帶果果回去了。”
一聽要回去,果果立馬搖頭:“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這裏陪媽媽。”
“果果乖,媽媽累了。”安寧笑笑地用手撫摸了一下他的小腦袋:“果果先跟爸爸回去,等媽媽養好了病也會回去的。”
“我不......媽媽養病要好久好久......。”果果不舍地哭了起來,轉身拉住蕭恪的手腕搖晃:“爸爸,為什麽不可以讓媽媽在家裏養病?為什麽啊?”
看著淚流滿麵的果果,蕭恪心裏滿滿的不是滋味,眼看著伊鈿困得連眼皮都快睜不開了,他眨巴了一下酸澀的雙眼,牽住果果的小手:“果果在這裏陪著媽媽,爸爸一會就回來。”
他鬆開果果,轉身大步往病房門口走去。
今天,他是一定要將伊鈿從穆思珩身邊帶走的。
“媽媽......。”果果改投入伊鈿的懷抱,哭得肝腸寸斷:“媽媽你趕緊好起來吧,果果不想跟你分開,果果會想你的啊......。”
靠在床頭上昏昏欲睡的伊鈿抬手抱了抱他,臉上同樣有著不舍,喃喃地吐出一句:“媽媽也想果果......。”
*****
穆思珩並不訝異蕭恪會出現在自己麵前,他甚至提前選好了位置,就在走廊盡頭的露台上等著他。
看著蕭恪臉上的陰鬱惱怒,穆思珩卻隻是清淺一笑,衝他挑眉:“蕭總是想再打一架麽?”
“如果打架有用,我不介意再打一架。”蕭恪捏緊拳頭。
“你所說的作用是帶走伊鈿麽?如果是的話,那還是別白費力氣了。”穆思珩雙手環胸,一臉閑適地靠在露台護欄上。
“到底要怎麽樣才肯把伊鈿還給我?”蕭恪耐著性子問。
“之前我以什麽樣的條件讓你把伊鈿還給我,現在你就可以試著以什麽條件讓我把伊鈿還給你,當然,還不還的最終決定權在我。”穆思珩嗤笑一聲:“賣女人的事情我還真沒幹過,也不一定幹不出來。”
他的嘲諷,成功地讓蕭恪難堪至極。
隻是,如果當初不是穆思珩卑鄙地給他挖了陷井,他又怎麽會卑鄙地將伊鈿交出去?
如果時光倒流他還會這麽做麽?他沒有想過,也從來不敢去想。
他的聲音低委了些,說:“再頑強的花朵也經不住暴風雨一遍又一遍的折磨,再這麽下去伊鈿會死的。不管她之前做過什麽,愛過誰,卻也不至於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穆先生,就不能看在你跟她曾經相愛一場的份上放她一馬麽?”
他說得很誠懇,穆思珩卻聽得格外刺耳,唇角嘲弄的弧度也越彎越深。
半晌,他才譏笑地吐出一句:“到底是誰不肯放她一馬?蕭總,趁此機會我也想問問你,你是真心愛伊鈿的麽?”
“當然!”蕭恪答得堅定。
“如果是真心的,那麽這麽多年來為什麽一直不給她好好治病?反而把她當成一隻金絲雀般囚禁在屋子裏?伊鈿從我身邊離開的時候還是好好的一個人,為何嫁給你之後卻變成了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為什麽?”
蕭恪望著他,眼底有著無法辨識的情素在流淌。
穆思珩站直身子,往前一步睨著他冷笑:“因為伊鈿還愛我,你害怕她病好後會想起過去,會離開你是麽?”
“你錯了。”蕭恪搖頭:“我不是怕她恢複記憶後會回到你身邊,我隻是擔心她會想起那些不好的過往,會重新把自己陷入痛苦之中。”
“你這是在強行控製她的思想和行為。”
“我隻要她好好的。”蕭恪一臉嚴肅:“穆先生,在你出現之前伊鈿她還是很好的,她幾乎不會犯病,她每天都過得很開心。是你奪取了她的快樂,你的報複很成功也很絕情,你贏了。”
穆思珩突然覺得喉處似被什麽東西堵住了般,連喘氣都變得有些費勁。
他想起最近這些日子裏的伊鈿,她痛苦,她無助,她一次又一次地趟入水深火熱中。
蕭恪說得沒錯,他的報複確實是很成功的。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想就這麽放開她,他想把她留在身邊,愛也好,恨也罷,他隻想每天都能看見她。
他調整了一下情緒,語氣平淡道:“伊鈿應該已經睡著了,我會派人馬上把她接走,至於你......蕭總,我認為這個問題已經沒有跟你談論的必要,也不會再談第二遍,再見!”
穆思珩說完,轉身走出露台,往伊鈿病房方向走去。
在穆思珩和蕭恪談論的當兒,安寧已經將果果安撫好了,果果也沒再哭了。即便如此,在看到蕭恪進來時,他的雙目中還是充滿著期翼,希望蕭恪可以把伊鈿一起帶回家。
蕭恪又怎會看不明白他的心思,隻是眼下他也沒辦法了。
他暗吸口氣,抬手衝果果招了招,果果隻好依依不舍地鬆開伊鈿的手掌,和蕭恪一起離開病房。
*****
雖然誰也找不到證據證明是自己將伊鈿放出宅子的,可伊美的心裏還是虛得很,特別是在看到蕭恪的車子後,她幾乎要掉頭就跑。
好在她一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臉上沒有驚慌,裝出一副沒有看到他的樣子,腳步一拐往另一邊的人行道走去。
在她拐彎的那一刻,身後突然響起一陣氣車的轟鳴聲,感覺到有車子要撞向自己的伊美尖叫一聲,跳著腳往旁邊躲去。
敏捷的車身卻一個拐彎刹停在她跟前,成功地擋住了她的去路。
伊美被嚇得花容失色,又驚又懼地衝駕駛室的方向吼了句:“蕭恪你要幹什麽!”
車窗漸漸地降了下來,漸漸地展露出蕭恪陰霾一片的俊臉,接觸到他殺人的目光,再聯想到他剛剛的行為,伊美心頭如被什麽東西卡了一下,怦怦跳動起來。
他想幹什麽?大庭廣眾之下他還想殺人滅口不成?
“你找我?”伊美故作鎮定地問了句,順手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蕭恪睨著她,半晌才幽幽地吐出一句:“剛剛那一幕感覺刺激麽?”
“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蕭恪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搭在車窗上,表情閑適中透著冷:“我隻是想提醒伊小姐一句,如果下次再敢做出傷害伊鈿的事情來,剛剛的場麵會再上演一次,不過下一次車子刹不刹得住就不好說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我什麽時候對伊鈿下手了?”伊美故意裝傻,心下卻是更慌了,蕭恪果然是因為伊鈿來的!
“除了你還會有誰?”
“伊鈿她自己跑出穆宅關我什麽事?為什麽你們每個人都說是我幹的?我沒有!真的沒有!”
“沒錯,誰也沒有證據證明是你做的,但誰的心裏都明白就是你。伊小姐,穆思珩看在穆恬心的份上不敢對你怎麽樣,可我不同,我誰的麵都不看。隻要你敢對伊鈿動手,我就敢讓你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你......。”伊美正想反駁他,車窗已經緩緩關上,車子也在下一刻迅速駛離。
殺人可是要償命的,伊美並不相信蕭恪真敢開車撞自己,但蕭恪剛剛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卻是足以震懾住她,看來以後做什麽事情的時候得更加小心才行!
穆宅是穆思珩當年與伊鈿結婚住的地方,自從伊鈿走後,那個地方對他來說滿滿都是不好的回憶,他也盡可能在逃避。若非穆夫人逼迫,他甚至想搬去別地住。
他越是逃避,穆夫人就越是逼他回去,逼他麵對那些既定的事實。
在穆夫人看來,隻有積極麵對才更容易放下過去。然而,她還是太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了,對於伊鈿,穆思珩這一生都別想放下了!
直至伊美帶著小恬心搬入穆宅,穆思珩為了小恬心才沒有再逃避那個地方。
不住在穆宅的日子裏,穆思珩便住在水沁園,這邊的風景並不比穆家老宅差,依山傍海,麵積也不見得比老宅小多少。當年穆老太太將這裏送給穆思珩的時候,穆思珩尚未認識伊鈿,他身側的女孩也還不是伊鈿。
腦海迅速地閃過一抹熟悉而又陌生的倩影,穆思珩輕吸口氣,唇盼不自覺地染上一抹苦澀。
因為她,他認識了伊鈿,愛上了伊鈿,可結果卻是......。
“穆總,如果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何醫生的聲音響起,穆思珩的思緒中斷,他仍然站在落地窗前,頭也不回地吐出一個字:“好。”
何醫生收拾好醫藥箱,衝一旁的心理醫生使了個眼色,帶頭往臥室門口走去。
窗外夕陽如火,金色光暈柔柔地照在穆思珩的側臉上,有一半隱在暗影中。如果伊鈿此刻清醒,一定會歪著頭誇讚他美得眩目,是造物主最最成功的一件作品。然後皺著眉頭添上一句:“就是神情太冷酷了點,如果能笑一笑就更完美了。”
這樣的伊鈿再也不複存在了,天真活潑的伊鈿再也回不來了。
她......變了,變得不再心裏隻有他!
站在床邊注視了**的人兒片刻,穆思珩的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看到是伊美打來的,拇指在紅色鍵上點了一下。
手機安靜了不到一分鍾再度響起,穆思珩擔心吵醒伊鈿索性摁了關機鍵。
雖然他很摁得很及時,**的伊鈿還是被吵醒了,她難受地轉動了一下腦袋,眉頭皺起。
看到她醒來,穆思珩心頭一動,問出一句:“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