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二月十三日到此為止
二月十三日到此為止
月日:林靜
這一天的林靜醒得很早,雖然早起一直是他的習慣,可是他知道,今天和以往,甚至是和今後的任何一個日子相比,都將是特別的,因為,年前就說過長大後一定要嫁給他的那個女孩,終於要在這一天成為他的妻子。
其實嚴格說起來,早在半年多年,林靜和鄭微已經是法律上的夫妻,可林靜骨子裏畢竟還是個傳統的中國男人,在他的觀念裏,隻有經過了這一場儀式,她才真正名至實歸地成為他生命中的另一半,他的虛位以待的人生才算是終於圓滿。
婚禮在G市舉辦,他們倆都不是地道的本地人,晚上宴請的大多是雙方的同事和朋友,南昌那邊的一些至親好友也特意趕了過來。按照林靜的意思,等到兩人都有時間的時候,再回到南昌邀請沒有參加這邊婚禮的親戚和朋友吃頓飯,也算兩頭都有了交待。
許多人告訴他們,按照舊的習俗,婚禮的前一天,新郎和新娘是不可以見麵的,林靜雖然覺得這沒有什麽道理,但是他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廝守,分開一夜又有什麽關係。所以從前天開始,鄭微已經跟她的父母住進了婚宴所在的酒店。將近兩天沒有見到鄭微,想起她披上白紗的模樣,一向從容的林靜也覺得時間委實過得太慢。
從早上點半開始,他的手機就沒有安靜過,有打電話過來真心賀喜的,更多的是借此機會拍馬拉關係,總之你方唱罷我登場。饒是今天的林靜心情大好,也煩不勝煩。
伴郎韓述是林靜地舊同事,前兩年交換提拔的時候調到另一個城區的人民檢察院任職。也是公檢法係統地後起之秀,他見林靜為電話所擾。關機又恐有失禮貌,索性拿過新郎倌的手機,所有地電話一律由他代接打發,林靜這才耳根清淨。
前往酒店接新娘的途中,韓述才把手機交還給林靜。林靜信手翻看把收件箱塞得滿滿的短信。看到了一個頗為陌生的電話號碼,那個號碼發來的信息隻有短短地兩句話--
“恭喜你如願以償。”
他看著那寥寥幾個字好幾秒,然後笑了笑,將這條信息連帶這個號碼的所有通話記錄從手機裏徹底刪除,抬起頭來的時候,酒店的停車場已在眼前。
林靜參加過許多場婚禮,也聽過不少新郎倌抱得美人歸之前所經受的“磨難”,當時隻覺得滑稽,輪到自己擔當主角的時候。才知道真正如熱鍋上的螞蟻。
隔著號房薄薄的一扇門,他甚至已經聽到鄭微咯咯的笑聲,紅包也不知道塞進了多少個。那扇門卻始終千喚不開。最讓他頭疼地是她那個叫朱小北的伴娘,真正刀槍不入。軟硬不吃。夥同新娘子一起極盡搞怪之能事,就連以臨陣不亂著稱的林檢察長也硬生生地被這甜蜜地折磨“磨”出了一頭的汗水。.16K手機站即將步入婚姻殿堂地伴郎心有戚戚然。“這那裏是什麽女博士,活脫脫一個女流氓。”
林靜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少好話,表了多少決心,甚至哭笑不得地應著門裏麵地“法官”的要求,講了一段帶顏色地笑話,成功將新娘子逗笑之後,那扇門才總算打開。當鄭微站在門的另一頭朝他露齒而笑的時候,林靜才知道,為了這一刻,所有的過程都是值得的,就連幾日前他母親在他臉上甩下那狠狠的一記耳光的陰霾,也隨著她的笑容風輕雲淡。
世事豈能兩全,我們的一生中,得到的同時也總在失去,幸與不幸的區別隻在於得失之間孰重孰輕,如果是這樣,拉起鄭微雙手的那一刻,林靜想,上天對他畢竟是眷顧的。
月日:陳孝正
當他還是那個除了驕傲一無所有的少年時,曾在無數次的夢中幻想過這一刻。象牙色光麵軟緞最襯她白皙皎潔的肌膚,及膝小禮服的款式讓她一張娃娃臉靈動無比;她左邊耳垂上有一顆小痔,她曾說,阿正,如果有一天我們走散了,再見的時候我老得白發蒼蒼,記得這顆痔,你總能認出我。現在,彼此容顏未改,他站在一米開外,隻看得見她臉側搖曳的珍珠耳墜。她的那雙手還是那樣美好無暇,他曾夢想過自己有一天可以緊握著它,踩著紅毯,微笑地站在賀喜的人前……
沒錯,他知道這些都隻能在夢中,就連當初還擁有著鄭微的陳孝正,在清醒的時候也沒有奢求過這一幕真實的降臨,因為太過美好,他不敢伸出手,怕自己抓不牢。
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可以擁有,所以注定得不到。
她和她的丈夫肩並著肩,男在左,女在右,一對璧人。
他對自己說,陳孝正,你可以不來,但既然來了,就知道該怎麽辦。所以他揚起嘴角走到他們跟前,一句恭喜,應該說得無懈可擊。
鄭微手裏還握著一隻精巧的打火機,接過他的紅包,順手放在伴娘的托盤上,笑著對他說,“謝謝,我給你點支煙吧。”
他從不抽煙,她比誰都清楚,可是他還是從托盤裏拈起一支,極不熟練地叼在嘴裏,順著她的手勢微微欠身,年的防風Zipo,在她手裏好幾次都打不著火,他不知道輕抖的是她還是自己。
有一刹那,陳孝正以為時間可以這樣恒久地靜止,然而,下一刻,另一隻手輕輕覆在了鄭微的手背上,指節修長,穩定而有力,在這隻手的配合下,一切恢複如常。火苗竄起。陳孝正心裏的最後那一點光便滅了。陳孝正差點忘了,她身邊的這個男人,有一雙比他更有力量的手。這雙手可以溫柔地撫在心愛女人地手背,也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他對新上任不久的城區檢察院一把手含笑點頭。“林檢察長,祝您夫妻倆白頭到老,地久天長。”
對方亦對他報以微笑,多謝,陳副經理應該好事也近了。”
這個男人的語調永遠是溫和而矜持地。陳孝正不會忘記,當自己在某個午夜,看著這個男人懷抱著貓一步步走下她家的樓梯,然後笑著說:“聽說陳助理地任命就要下來了,貴公司歐陽總經理對你厚望有加,你是聰明人,這個時候,為誰風露立中宵?”那個時候,陳孝正就知道自己手上已經沒有了籌碼。
或許他停留得太久。身後等待著跟新郎新娘打招呼的客人已麵露不耐,他再一次看向嬌俏的新娘,那些年。在那些年裏他們幾乎以為對方就是自己的整個世界,然而現在。他和那一個個手拿紅包。麵目模糊的來客有何不同?
“這位客人,請先入席吧。”伴娘打扮地朱小北對他這樣說道。他欠身從他們身邊走過。將朱小北眼裏的一閃而過的鄙薄拋在身後。
他隻有一杯清水,原已覺得足夠,然而偏偏讓他一度嚐到從未奢望過的甜,這才覺察出後來的寡淡。今後這半生,他或許再也覓不到那樣的滋味,沒關係,水還是水,他已失卻味覺。
月日:鄭微
婚宴酒店所屬的夜總會包房裏,客人已經陸續離開了大半。林靜說,不願意在洞房花燭夜麵對鬧洞房的人離去後的一片狼藉,所以他在酒店預定了兩間大地包房,意猶未盡的客人都可以來,愛怎麽喝就怎麽喝,愛怎麽鬧就怎麽鬧。
喧嘩熱鬧了一晚上,夜深了,剩下的都是好朋友。
半醉後一直歪在沙發上地朱小北這個時候忽然又打開了一聽啤酒,半舉在虛空,喃喃說:“敬阮阮。”她周圍的幾個人很久沒有說話,老張第一個附和,舉杯說了同樣地一句話,大家都喝得差不多,誰也聽不出誰地哽咽。
隻有鄭微放肆地哭了,林靜勸也勸不住。
阮阮,我嫁人了,我很幸福,如果你在天有靈,是不是也會像我一樣喜極而泣?
黎維娟皺著眉說:“新娘子在好日子裏不要哭。”鄭微不在乎,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二次掉眼淚。前一次是婚宴剛開始的時候,她接到孫阿姨--應該說是她婆婆地電話,當時她聽到電話那端熟悉的聲音,一句“媽”怎麽也喊不出口。
鄭微還記得上個星期她隨林靜回南昌,林靜先跟她去見過了她的父母,接著把又她帶到了他自己家。鄭微沒有預期過會順利度過他媽媽這一關,然而孫阿姨麵對她時,那完全無視她的神情還是讓她十分難過。阿姨過去是那麽疼她,她在林家的時候,滿桌都是她愛吃的菜。
該說的話林靜都已經說過了,孫阿姨始終一言不發,最後林靜跟他媽媽進了廚房,鄭微不知道他們母子倆後來說了什麽,總之沒過幾分鍾,林靜麵無表情地走出來,拉起她的手就往門外走。
她問發生了什麽事,林靜說,什麽事都沒有,可是他臉上清晰可見的指痕卻騙不了人,她還沒問他疼不疼,他反倒安慰她,要她別擔心,沒有解決不了的事。
孫阿姨果然沒有出現在G市的婚禮上,鄭微決定了要嫁給林靜,誰也無法改變,然而如果得不到他媽媽的祝福,多麽遺憾。
那通意料之外的電話雖然隻有寥寥幾句話,孫阿姨說,今晚敬酒的人多,別讓林靜喝醉了,你也是,小時候就毛毛躁躁的,現在都做人媳婦了,總要像個樣子。
鄭微當時一邊點頭一邊掉眼淚,話雖然沒有一句好聽的,但是老人家愛麵子,他媽媽肯做到這一步,已是最大的退讓,她很知足。
“看看你的妝,都糊成什麽樣子?”黎維娟還在喋喋不休,鄭微哭了又笑,既然已經沒有形象,那麽索性豁出去了,她單腳踩在軟榻上,大聲招呼著身邊的人舉杯。老張和程錚他們已經使了一晚上的壞,變著法子捉弄兩個不能反抗的新人,周子翼卻拉著林靜坐在角落裏,又是拍肩膀又是低聲細語說個不停,明顯地乘機套交情。她非要把這些人統統喝倒,大家不醉不歸。孫阿姨叮囑鄭微別讓林靜喝醉了,結果林靜沒醉,她卻醉得東倒西歪。散場的時候,何綠芽忽然想起似的偷偷把一個包得嚴實的盒子塞到鄭微手裏,吞吞吐吐地說:“這是那個,那個誰讓我給你的,還沒開始敬酒的時候他就走了。”
鄭微愣了一下,原本醉後無力的手一不留神,盒子掉落在地,大理石的地板,一聲脆響。她蹲了下來,不管不顧地撕著盒子上的膠帶,打開蓋子,裏麵是一個已經摔得七零八落的模型,依稀看得出是一棟小屋的樣子。
她保持著打開盒子的那個姿勢,一動不動,良久,林靜輕輕拉了她一把,“沒事,喜歡的話,還是可以找人拚湊回來的。”
鄭微小心地把盒子蓋上,順著林靜的力道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不用了,也許我摔之前它就壞了。”她湊到林靜跟前,賊兮兮地朝他笑。
“又幹什麽?”林靜故意皺著眉。
鄭微蹭著他,就像撒嬌時的鼠寶。
“你鎖在床邊第二層抽屜裏的那本書什麽時候還我?”
林靜還來不及回答,熱鬧的大廳裏忽然傳來了J**澎湃的聲音和眾人的歡呼。
原來十二點已過,一年中最纏綿的一天到來。
如歌所唱,喜悅出於巧合,眼淚何必固執。
月日,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