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穿著戲服,口袋裏沒有紙,在確認眼角不再流血後就不管了,起身往劇組走,走著走著,突然感覺身旁有個人正快速朝他走來。

林川下意識轉頭一看,瞬間愣住了。

謝停洲怎麽會在這裏?這個時間點,他不應該在拍戲嗎?

但看向謝停洲的目光,發現對方正一臉不善地盯著自己身上的戲服時,林川又突然有種被當場抓包的心虛感。

有什麽是比偷偷出來接私活卻被現同事看到還要尷尬的事情?

但他轉念想了想,他又不是演員、不能軋戲,隻是多接了個活怎麽了?

這麽想著,林川挺直腰杆,重新底氣十足地看向謝停洲。

謝停洲的目光從他身上十分合身的軍裝移到他的臉上,聲音低沉有力:“你在這裏幹什麽?”

“……”林川眨眨眼,看著謝停洲,氣勢頓時又下去了,“我……我打算接這個劇組的工作。”

謝停洲微微皺眉:“你不是在《伏靈記》嗎?”

林川這才反應過來,謝停洲原來是怕自己耽誤《伏靈記》的拍攝。

“你放心,我會等《伏靈記》拍完了再來,”林川說完還又保證了一句,“不會耽誤《伏靈記》的,而且《伏靈記》後麵的通告我看了,打戲沒幾天了。”

……打戲沒幾天了。

謝停洲這才明白過來林川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在找下一部接檔的戲。

可林川為什麽這麽緊迫?明明《伏靈記》給的錢已經足夠他休息一段時間了,何必一天不落地找別的工作。

甚至連自己請假的這一天,他也要抽空來別的劇組掙錢。

……林川這麽缺錢嗎?

這麽想著,謝停洲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很缺錢?”

林川被這一句靈魂叩問打擊的呆滯了三秒,但想想自己馬上就要開始繁忙的兩個月,他還是選擇了如實相告。

“對。”

而且……都如實說了,謝停洲應該不會介意了吧?

畢竟自己是急著掙錢嘛,隻要不耽誤對方的進度,多接幾個活……肯定沒關係的吧。

謝停洲目光沉沉地看著他,剛轉身要走,卻突然察覺哪裏不對,重新看向林川的臉。

他這簡直要把人盯出個洞的氣勢看的林川十分不安,比在大黎麵對師父時還要緊張,忍不住搓了搓手指,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謝停洲盯著他眼角的血跡,沉聲問:“你臉怎麽了?”

剛開始看到林川眼角有血,謝停洲並沒有覺得不對,林川身上穿著剪裁得體的軍裝,一看就是在當哪個民國劇的主角替身,加上這軍裝腰間寬大的皮質腰帶,更是襯得林川身姿挺拔,細腰長腿——雖然軍裝上滿是灰塵,大概是在土裏滾了好幾個來回。

謝停洲甚至還覺得林川臉上的傷痕妝更配這一身衣服,看著十分有高級將領的颯爽氣質。

可直到謝停洲突然反應過來林川隻是個武替,根本不用露臉,更不用上妝,那他臉上的血……

謝停洲的臉色瞬間變了,而林川也適時地用著濕手一擦,血跡在眼角暈染開來,十分清晰地告訴謝停洲那不是化妝效果,而是真的在流血。

“這個啊,”林川滿不在乎地說,“不小心傷到了。”

謝停洲倒吸了一口涼氣,看著對麵一臉不以為然的青年,再看著他越擦越多的血跡和那個不知道有沒有消過毒的不安分的爪子,感覺自己的底線在被不斷踩踏。

林川眼看謝停洲陰晴不定地看著自己,卻什麽也沒說,低頭看了看時間,有點著急:“那……沒什麽事的話,我繼續去拍戲啦,下麵還有兩場呢。”

青年這句話無疑是在謝停洲快被踩踏到崩潰的底線邊緣又炸了一下,謝停洲臉色一變,終於開口了:“站住。”

“嗯?”林川臉上的疑惑還沒來得及問,就感覺自己的手突然被人抓住了,下一秒,一股大力拖著自己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誒?怎麽了……等等!!”林川以為自己的力氣已經很大了,沒想到竟然沒能從謝停洲手心裏脫出來,直到被拽到謝停洲的商務車旁邊,對上車裏兩張茫然混雜著震驚的臉,謝停洲才停下。

下一秒,謝停洲打開車的後備箱,拿出了那個醫藥箱。

林川這才明白謝停洲要幹什麽,鬆了口氣,小聲說:“其實沒事的,過一會兒就……”

謝停洲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巨大的危機感襲來,林川迅速閉上了嘴,心裏又有點叫苦:怎麽眼前的謝停洲,和大黎的那個謝停洲突然這麽像了。

尤其是在他受傷的時候,反應都是冷臉加怒氣爆棚,眼前的人沒什麽別的反應,大黎的那位卻能直接發瘋到把對方的老巢都一把火燒個幹淨。

謝停洲低著頭找棉簽和創可貼,車上的司機和娜娜卻是二臉震驚。

他們不是在趕飛機嗎?為什麽謝停洲突然下了車,然後拉來了這個叫林川的粉絲,甚至還要給他臉上的傷口上藥?

司機的神情茫然不解,而娜娜則是看看那個小粉絲,再看看臭著臉顯然心情很差的自家老板,目光左右橫跳,十分八卦。

謝停洲將碘伏棉簽拆開,遞給林川,林川接過就要朝著自己眼角擦,又被謝停洲猛地拉住了。

青年顯然不清楚到底哪兒破了,棉簽都快蹭到太陽穴了。

謝停洲冷著臉開口:“我來,閉眼。”

林川卻沒敢這麽做,他怎麽也沒想到事情會朝著這個奇怪的方向發展,剛想伸手表示自己可以,卻被謝停洲直接拿過了棉簽,然後按在了眼角。

“嘶……”

眼角措不及防傳來微辣的痛感,林川猛地閉上眼,緩了幾秒,又呲牙咧嘴地睜眼看向謝停洲,懷疑對方是不是故意的。

那雙一貫溫柔的眼睛終於有了生動的色彩,不滿和詫異一閃而過,更多的卻是疑惑和委屈。

謝停洲看著青年又忍疼又不敢抗議的神情,緊抿著的嘴角慢慢放鬆,將他臉上的血跡擦幹淨,又給他貼上創可貼,低頭整理著藥箱,輕聲開口:

“做這一行,雖然受傷是家常便飯,但起碼應該懂得保護好自己。”

“不要因為粗心大意受傷,不要因為滿不在乎生病,更不要受了傷、生了病卻還強撐著要繼續。”

他每一句話都好像在講道理,又莫名地每一句話都帶著針對性。

林川越聽越心虛,眼神也避開了對方:林川承認他的確有點不珍惜自己,回到現代以後心底巨大的茫然和失落始終讓他緊繃著一口氣,無法真正的放鬆,更無法去享受生活。

謝停洲說到最後一句話,目光裏帶了些嚴肅:“你的職業生涯還很長,不要在年輕的時候埋下病根,不然以後遲早會後悔。”

這句話說完,對麵的青年臉色卻瞬間變了。

謝停洲這句話,讓林川幾乎是瞬間就想到了師父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我年少時自傲自滿,愛出風頭,舊傷太多,到了現在……早已是積重難返。”

“你不用太在意,這一點毒於我而言,也不過是再加一層傷而已,不會致命。”

不會致命,林川當時真的信了那句話。

他看著師父一切如常,雲淡風輕,就慢慢放下戒備,以為這些都過去了,以為一切都可以恢複到從前。

直到斷崖上那一戰,鮮血染紅謝停洲的白衣,淩厲驚豔的劍招盡數凋零。

林川那時才猛然明白過來,原來直到毒發的前一刻,謝停洲都還在騙他。

……

林川眼圈越來越紅,看著眼前人的目光也逐漸滲出痛苦的神色。

為什麽,明知道那是一條死路,為什麽?

如果不救自己,謝停洲根本就不會死,那些舊傷也不會在頃刻間就如摧枯拉朽,奪去了謝停洲的全部生機。

他原本是可以好好活著的。

林川死死瞪著眼前的人,視線都開始模糊。

謝停洲陡然愣怔了。

他原本隻是想說對方幾句,改改林川這種對自己的身體毫不在乎的態度,可林川的反應超乎了他的想象,此刻對麵的青年眼尾通紅,眼神中滿是怔忪和痛楚,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平時不是受傷也不皺一下眉頭嗎,現在隻是說他兩句,怎麽反應會突然這麽大?

幾乎是下意識地,謝停洲放緩了語氣,盡量柔和地說道:“……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想提醒你一句,畢竟身體是你自己的,你不愛惜難道還指望別人愛惜嗎?”

林川卻沒什麽反應,還在直直地看著自己。

謝停洲微微皺眉,青年是真的傷心了,但他卻不知道緣由,這讓謝停洲有些沒來由的心煩,平生第一次生出手足無措的感覺。

“我……”謝停洲欲言又止的猶豫了幾秒,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那個,謝哥,”一旁的娜娜小心提醒,“我們時間來不及了,得趕緊走了……”

他們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這裏離機場還有很遠,路況也堵,再不出發就趕不上了。

“……知道了。”

謝停洲要關後備箱,又在關上的前一刻從角落裏摸出一個東西塞給了林川,隨後抿了抿嘴,沒再說話,轉身上了車。

一直到車輛駛離視線,林川的目光都沒有移開過,呆滯地站在原地。

周圍的人來來往往,有幾個人擦著他走過,撞得他往後一退,他卻像是毫無感覺一般。

直到口袋裏的手機開始瘋狂震動,林川才慢慢回神,意識到大概是該自己上場了。

他下意識握了握手心,卻突然感覺到手裏有個東西,這才低頭看過去:那是一瓶治療跌打扭傷的噴霧,還是全新的,包裝都沒有拆開。

林川看著噴霧看了一會兒,無聲地捏緊了噴霧包裝。

他大概是再也回不去大黎了,可這個世界,他並沒有過多的參與感,除了總是時不時出現在他眼前的謝停洲,林川幾乎找不到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係。

但好在命運沒有完全將他的路封死,這個世界存在著的謝停洲,已經是最好的安慰了。

他就當這是平行世界的謝停洲,雖然靈魂並不相同,可起碼在這個世界,謝停洲還安然無恙地活著。

想到他隨身帶的那些小物品和養生茶,林川眼底的神色又柔和了一些。

不止活著,而且很惜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