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帶著林川去了附近的醫院, 掛號繳費後,兩個人在診室外麵等著醫生做準備。
深夜的醫院人不多,走廊清清冷冷, 兩個人坐在門外, 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了天。
娜娜一臉擔心地看著林川的手:“真的不嚴重嗎?我聽說現場流了很多血, 導演都嚇了一跳。”
“沒事的,”林川舉起右手晃了晃, “手心劃破了而已。”
“誒誒!你別動啊!”娜娜頓時緊張起來,按住林川不安分的手,滿臉驚嚇, “受傷了就別動它!好好養幾天。”
林川反而笑嗬嗬的:“真的沒關係的。”
“唉……”娜娜歎了口氣,語氣認真,“林川, 你真的不考慮換個職業嗎?謝哥可是考慮過簽約你的。”
林川一愣:“簽約?”
“對啊, ”娜娜說道, “你這麽好的外形條件,完全可以出道,做演員、做模特都行,也不用總幹這麽危險的活。”
說著,娜娜瞟了眼林川身上的戲服, 又看向他微微蒼白的麵龐。
這麽精致好看的五官, 這麽飄逸靈動的身形,不出道真的是太可惜了,娜娜都能想象林川一旦經過包裝,出現在大眾麵前時, 會有多驚豔。
林川忙搖搖頭:“不、還是不了吧,我沒有這種想法。”
“而且……”他下意識說道, “謝停洲那麽敬業,今晚的動作如果不是我,也許他就會自己上,那不是更危險嗎?”
娜娜沒想到林川會這麽說,愣了一下:“你……真的是因為謝停洲,才一直做武替的?這麽危險的工作……”
林川剛才那句話說完就意識到自己說多了,聽見娜娜的話立刻搖頭:“不、不是……我,我不是因為謝停洲,我是自己喜歡這份工作才……才做的……”
他解釋的著急,臉又紅的厲害,怎麽聽這話都不太可信。
娜娜還想說什麽,餘光突然察覺到有人似乎靠近,抬頭一瞟,冷不防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臉色頓時一驚。
“謝哥?!”
謝停洲就站在林川身後,他大概也是剛趕來,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戴著帽子和口罩,眼角隱隱有些發紅。
林川聽到“謝停洲”三個字吃了一驚,轉身站起來看向身後,果然看到謝停洲正在看著自己。
“你這麽快就過來了?戲拍完了?”
“嗯,”謝停洲簡短地應了一聲,看向林川的右手,“還疼嗎?”
林川搖搖頭:“不動就不疼。”
謝停洲看著林川,眼神有些複雜。
兩人剛才的對話恰巧被他聽到,林川那句話讓謝停洲聽得心口一軟,瞬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來時一路的那種忐忑擔心也慢慢消散無蹤,隻剩下林川平安無事的慶幸。
謝停洲自己明白,他的生氣更多是在氣自己,懊惱怎麽沒提前檢查道具,怎麽沒讓林川再加強一點防護措施,怎麽沒第一時間發現林川受傷了……
而最深處的懊惱,是林川如果不做他的武替,就不會接觸到這些危險的工作,更不會受傷。
林川的那句話,更是印證了他的想法,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謝停洲沉默幾秒,開口:“剛才娜娜說的事情,你可以認真考慮一下。”
“如果簽約,我有把握讓你不僅能快速還清債款,而且此後……衣食無憂。”
無論林川欠了多少錢,謝停洲都可以先幫他還上,而且謝停洲有信心,自己一定能把林川捧紅。
……隻有林川願意。
林川在聽到“還清債款”時愣了一下,微微有些疑惑,隨後意識到謝停洲可能是在說自己欠的那七萬塊錢。
他正想說話,身後診室的門卻打開了:“叫林川是嗎?進來吧。”
林川背後頓時一寒:他從小到大最怕打針,那尖尖的針頭刺入皮膚的感覺,比被刺了一劍還難受。
謝停洲看著他的表情,說道:“我陪你進去。”
兩個人進了診室,醫生已經將疫苗裝進針管,在看到林川身上的戲服時愣了一下,又很快恢複正常,這醫院離影視基地近,大概穿著戲服的病患他也見多了。
“袖子卷起來,先做個皮試。”
謝停洲把林川左手手臂上的衣服往上卷,慢慢卷到胳膊。
醫生走到林川麵前,手中的針頭微微反光。
林川瞬間全身緊張起來,呼吸都停頓住了,求救的眼神飄向身邊的謝停洲。
謝停洲被他可憐的眼神看得反而有些想笑:“怕什麽,不疼的。”
做了基礎消毒後,醫生將針尖刺入林川左上臂的皮膚,蒼白的皮膚上很快鼓起一小塊鼓包。
“嘶……”林川的臉色瞬間又變得蒼白。
好疼……說誰不疼的?
這種疼是瞬間襲來的,幾乎不給人反應時間,而且霸道不消,能持續很久。
皮試怎麽這麽痛?還是自己現在耐痛能力降低了?
他記得以前自己受了小傷從來不會叫,隻有在師父麵前才會故意誇大傷勢,借機撒嬌的……
謝停洲看著林川難受的臉色,皺著眉,伸手安撫似的拍拍他的背:“忍一忍,打完針就可以回家了。”
皮試結果出來後,醫生再次走到林川麵前:“可以打針了。”
林川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扭頭不去看,卻因為牽動了右手的傷口,再次疼的五官扭曲。
“嘶……疼死了,打完了沒有?”
“……”還沒開始行動的醫生沉默了幾秒,看向一邊的謝停洲。
謝停洲有些想笑,一邊握著林川的左臂說著“馬上就完了”,一邊示意醫生快點行動。
醫生也反應很快,穩準狠地一針紮了進去。
“唔!……”林川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一瞬間都分不清到底是哪邊更疼,緊咬著牙一動不敢動。
“好,觀察三十分鍾,沒事就可以回去了。”
……
“林川?”
林川還在閉著眼,聽到謝停洲叫他的名字,睜開一隻眼:“打完了?”
謝停洲臉上是沒忍住的笑意:“嗯,走吧。”
“呼……”林川長舒一口氣,任由謝停洲扶著自己出了醫院,回了房車。
娜娜準備好了晚餐,擺在餐桌上,林川剛上車就看到熱乎乎的餐食,眼睛瞬間一亮,感覺疼痛都減輕了一分。
下午為了拍攝他連水都沒怎麽敢喝,現在終於可以吃飯了!
“要了比較清淡的粥,你先喝一點。”
林川左手捏著勺子,舀了一口粥往嘴裏塞,結果手有些發抖,還沒到嘴裏就灑了一半。
“……”
林川再次穩定好手腕,舀了滿滿一勺,晃晃悠悠端起來,結果力氣用的太多,粥再次悉數流了下去。
“……”
林川深吸一口氣,正要繼續去跟那碗粥作鬥爭,一隻手卻從旁側伸了過來,從他手裏拿走了那個勺子。
林川一愣,抬頭就看到謝停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坐到了自己身邊,低頭舀起一勺粥,遞到了自己嘴邊。
謝停洲那雙一貫深情的眼睛盯著自己,神情自然,仿佛隻是在做一件很正常的小事。
“不……不用,”林川瞬間結巴起來,“我自己來。”
謝停洲卻沒有給他機會拒絕:“再不喝就涼了。”
“……”
林川猶豫了幾秒,張開嘴,喝了那勺溫度正好的粥。
眼睛再往下一瞥,便看到謝停洲修長漂亮的手指,他這雙手白皙勁瘦,用力時手背上會浮現出青筋,指甲修剪得幹淨圓滑,就像他本人一樣,無論什麽時候都體麵好看。
“燙嗎?”謝停洲低沉的聲音猛然在耳邊響起,林川這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坐到了自己身邊,兩人身體緊挨,從謝停洲身上傳來的熱量莫名讓人感到安心。
林川搖搖頭:“不燙。”
“多喝一點,你從下午到晚上還什麽都沒吃。”
“……好。”
林川就著謝停洲不停遞來的勺子,慢慢喝了小半碗粥,又吃了點東西,感覺到飽腹,就搖搖頭,示意對方自己不吃了。
謝停洲這才開始吃飯,他也不嫌棄桌子上有些是林川吃剩下的,低頭慢條斯理地進食。
林川伸出左手揉了揉肚子,第一次察覺到原來慢慢吃飯的飽腹感和狼吞虎咽是不一樣的,以往自己吃飽都會有些撐得慌,需要再運動消化,而這樣細嚼慢咽的吃飯,卻是吃的剛剛好,身體也很舒服。
沒事可做,他不自覺地轉頭看向謝停洲,謝停洲吃飯的樣子也很優雅,他的眼睫毛很長,低頭吃飯時林川看不到他的眼神,隻能看到長長的睫毛不停地顫動著。
目光再向下移動,就是謝停洲挺拔的鼻梁,和紅潤的嘴唇。
謝停洲嘴唇很薄,但顏色卻總是十分紅潤,初見時林川以為他化了妝,後來才發現他的唇色天生就是那樣,比旁人精心雕飾的嘴唇還要好看上十倍。
不知道為什麽,林川腦海裏莫名冒出一個想法:這樣的嘴巴,親上去口感應該很好。
這時,林川突然察覺到一道探究的目光,往上看回去,才驚覺謝停洲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了筷子,正在看著自己,眼裏帶了些疑惑。
“怎麽了?沒吃飽嗎?”
“……”
林川的臉幾乎是瞬間就紅透了,他猛地站了起來:“不、不是!我吃飽了,出去透口氣!”
說著他起身就要下車,謝停洲一驚,忙說道:“穿上外套,外麵涼。”
林川左手一撈,拿起外套往身上一裹,匆匆下了車,由於動作太急還牽連到了傷口,疼地“嘶”了一聲。
走到房車尾部,林川靠著車身重重地呼了口氣,揉了下發燙的臉,覺得十分尷尬。
他竟然盯著別人吃飯盯得這麽入神,還看的津津有味……簡直像個變態。
還好謝停洲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然恐怕就吃不下飯了。
林川咬了咬牙,托在臉上的左手握緊,捏了自己的臉頰一下。
能不能清醒一點,這是謝停洲,不是師父,他在想些什麽啊?!
但隨即林川又覺得有些好笑,如果真的是師父在麵前,他其實反而不會想這些有的沒的。
他對師父始終是又愛又敬,而對於謝停洲,這樣當做朋友平等相處的兩個人,卻讓他覺得近在咫尺。
想到這裏,林川再次唾棄了自己一頓。
你這樣不就是把謝停洲當師父的替身嗎?如果謝停洲沒有那張和師父一模一樣的臉,你還會這樣想嗎?
如果謝停洲不是和師父長得一樣,你們兩個人根本就不會相遇,也不會認識。
說到底,這樣不就是把想念寄托到了另一個無辜的人身上嗎?而那個人甚至都不知道這些過往,隻是在把林川當朋友。
這對師父和謝停洲都不公平,不能這樣。
林川深吸一口氣,仰頭看了眼夜空,有些混亂的思緒慢慢沉澱下來。
這時,身後傳來聲響,有人從房車上跳下來,又快速走到了他身邊。
林川轉頭看了過去,是謝停洲。
謝停洲:“半個小時到了,我們可以走了。”
“好。”林川點點頭,就要跟著他上車。
謝停洲:“對了,這幾天你行動不方便,天氣也轉涼了,就先住酒店。”
說著,他低頭看了眼手機:“娜娜已經訂好房間了,等下我和你一起去住處收拾東西。”
林川一愣,搖搖頭:“不用,這樣太麻煩你們了。”
他的語氣突然有些生疏,讓謝停洲怔了一下,轉頭盯著林川的表情,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地變了態度。
“不麻煩啊,”謝停洲看著他,“畢竟你是因為我才受傷的。”
林川忙搖搖頭:“這件事跟你沒有關係,做這一行,意外本來就是難免的,小傷而已。”
“……小傷?”謝停洲的情緒卻突然有些激動,他眉頭緊皺,盯著林川,“差一點就傷到手部神經了,這還是小傷?”
“……”林川沉默幾秒,沒有再反駁。
這對他來說的確是小傷,畢竟以前的傷口都要比這嚴重十倍,就連胸口那道長疤時不時還會隱痛。
但自他回來以後,習慣了平靜的生活,這樣的小傷竟然也會讓他疼的難以忍受。
該說現代社會太和平了,還是他已經逐漸失去對疼痛的耐受力了呢?
看林川不再說話,謝停洲抿了抿嘴,心緒莫名煩躁起來,和林川相處久了,對方的情緒他都能微妙地感知到,此刻的林川,就像在兩個人中間立起了一道牆,讓他無從下手,也不知道緣由。
他隻能盡量平和地開口:“……走吧,回去了。”
林川跟著他上了車,謝停洲沒有再給林川拒絕的機會,直接讓司機一路去了林川的住處收拾東西。
“我也上去幫忙吧?”娜娜問道。
林川搖搖頭:“不用,這幾天行程太忙,屋子裏很亂,而且我行李少,你就不用跟上來了。”
娜娜笑了一聲,說道:“那我在這裏等你們。”
謝停洲一言不發地跟著林川走了上去,推開門的瞬間,微微有些意外。
屋子很小,大概隻有四五十平,整個房間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除了必備的生活用品,謝停洲看不到別的內容。
大概是這幾天太忙跟不上收拾,林川幾件常穿的衣服都堆在床頭,房間中唯一一張桌子上放著一盒吃了一半的餅幹。
謝停洲:“這房間……”
林川忙開口:“有點亂對吧?這幾天沒收拾,別介意。”
“怎麽這麽小?”謝停洲眉眼間帶著些詫異,“你為什麽不租個大一點?”
“……”林川眨眨眼,對於大明星這種何不食肉糜的想法稍稍感到了一點無奈和羨慕後,解釋道,“我一個人住,這個房子已經夠了。”
謝停洲又看了一眼房間,一覽無餘,莫名有些心慌。
這房間太空曠了,竟然會讓人覺得林川和這個世界沒什麽太多的聯係,隨時可以離開一樣。
這種想法讓他心底一沉,走上前接過林川手裏的衣服:“你不方便,不用動手了,我來幫你。”
林川看謝停洲堅持要做,也就不再和他客氣,將之後要穿的幾件衣服都收起來後,又拿了點常用藥,酒店的生活用品一應俱全,他不需要帶太多東西。
謝停洲看著手裏已經用了大半的跌打止痛膏,神情有些複雜,轉頭看向林川:“林川。”
“嗯?”林川還在衣櫃裏找前幾天剛買的襪子,聽到謝停洲喊他,轉身看回去,“怎麽了?”
謝停洲:“你……之前在醫院說的話,我聽到了。”
“!”林川猛地一驚,他立刻意識到謝停洲是聽到了自己那句“如果我不上,謝停洲就要親自上”。
……
“你……”謝停洲的眼底有些動容,“是因為我,才過來做武替的,是嗎?”
謝停洲曾經問過林川為什麽要做這一行,林川當時的回答是他會武,別的工作不好找,就來做這一行了。
可現在看來,林川會的東西明明很多,想找別的工作也並不難。
即使他欠著債務,如果為了掙錢,做模特、演員都可以掙不少錢。
他願意做默默無聞的武術替身,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自己。
林川靜止了幾秒,看向謝停洲的眼睛,漆黑的眼瞳裏滿是猶豫,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後,謝停洲察覺到林川的態度也軟了下來,他鬆了口氣,說道,“別做了。”
林川一愣:“什麽?”
謝停洲:“別做了,你還欠多少錢,我幫你還上。”
“欠……欠錢?”這突然拐彎的話題讓林川有些發懵,腦子沒轉過彎。
“你不是還欠著別人一筆錢麽,”謝停洲聲音低沉,語氣卻很溫柔,“不要擔心,我幫你還上。”
“武替這一行很危險,不要再為了我做這個了。”
“……”林川愣在原地,一向沉靜的眼瞳此刻帶著些茫然,他想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我……沒有欠別人的錢。”
“……什麽?”這下輪到謝停洲詫異了,“你不是借了高利貸嗎?”
林川的雙眼瞬間瞪大:“……高利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