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室靜的可怕, 林川看著麵前怒意爆發的謝停洲,一瞬間幾乎懷疑對方什麽都知道了。
可是……怎麽可能?
且不說這種事情聽起來有多荒謬,謝停洲會不會相信, 隻說這半年來林川從未在謝停洲麵前主動提到過師父, 更沒有說過師父的名字, 謝停洲怎麽可能知道……知道這些事情?
可眼前的人雙眼通紅,神情認真到讓人不敢直視, 林川僵在原地,腦海中閃過無數個想法,手腳都有點發麻。
“林川, ”謝停洲眼看對方不答,語調拔高了一些,“說話。”
“我……”
林川茫然地開口, 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該怎麽解釋。
這時, 門口突然傳來腳步聲,隨後有人嘟噥了一句:“咦?醫務室的門怎麽沒關?”
謝停洲赤紅的眼看向門口即將進來的人影,再看向麵前上衣被扒了大半的林川,終於還是鬆手退後一步,快速將林川身上的衣服拉上。
醫生走進來時, 看到的就是謝停洲正站在林川身邊, 冷冷地看著自己,前不久的事情還讓他記憶猶新,醫生心跳猛地加快:“怎麽了怎麽了?又、又受傷了?”
林川被鬆開後愣了幾秒,看到進來的醫生, 這才回過神:“沒事……小傷,已經處理好了。”
他心跳的很快, 不敢直視謝停洲的眼睛,隻是慌亂地抱起自己的鎧甲,起身就朝著門外走去:“我先回去了。”
他幾乎是跑出去的,像是生怕走慢了會被謝停洲抓住繼續詢問。
而醫生看著屋子裏氣壓很低的謝停洲,也大氣不敢出:“謝老師……您沒事吧?”
“……”謝停洲低頭不語,慢慢擰上手中的藥膏蓋子,許久才低聲應了一句,“……沒事。”
……
之後的整個下午,林川都在躲謝停洲,好在下午已經沒有需要他上場的地方,謝停洲又忙著拍大戰的畫麵,這一拍起碼要到淩晨,顧不上找他。
收工的時候,林川更是迅速換好衣服,直接逃離了片場,迅速回了租住的房子。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躲,但他下意識覺得,謝停洲不問到真相是不會罷休的,而那個真相……他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坦然地說出來。
以謝停洲這樣的性格,如果知道自己一開始接近他就是有目的的,是想著把他當做一個替代品……林川簡直不敢想象謝停洲會多生氣。
他們的關係本來就岌岌可危,如果林川坦白了,隻怕兩個人會立刻斷絕來往。
林川坐在**,目光有些遊離,想了好一會兒,看向床頭的牌位。
他伸手去撈,卻冷不防扯到白天的傷處,疼的縮了一下,卻仍堅持著伸手,終於將牌位抱到了懷裏。
“……師父。”
林川抱著冷冰冰的牌位,腦海中卻是謝停洲的身影,和他今天質問自己時帶著些難過的雙眼。
“我是不是……做錯了。”
他是不是不該跟著謝停洲,不該去做他的武術替身,不該在一次次的相處裏把謝停洲當做師父的影子。
他是不是……當初就不該回來。
房間內寂靜無聲,窗外起了風,嗚嗚的風聲和林川離開大黎時那晚呼嘯的風很像,林川抱著牌位看著窗外,就那樣安靜地看了很久。
……
當晚下了一場大雨,電閃雷鳴間,林川被猛然驚醒,轉頭看向窗外不斷搖動的樹影,心跳無端加快。
他下意識伸手去夠牌位,卻摸了個空,**空無一物。
心跳突然空了一拍,林川立刻翻身坐起來摸索著打開燈,直到看到牌位還好端端地放在床頭,這才想起來是睡前自己把它放了回去。
懸著的心慢慢回落,林川緩慢地鬆了口氣,沒有再去動它,靠坐在床頭,盯著窗外的大雨沉默。
今晚是睡不著了。
……
不遠處,謝停洲居住的酒店玻璃此刻也因為大風在隱隱作響,由於睡前沒有關好窗戶,不斷有雨飄進房間,打濕了窗邊的地板,風刮進來卷起窗簾飄向**正皺著眉沉睡的人影,又在即將觸及到時被卷了回去。
謝停洲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裏依舊是那個被自己稱為徒弟的少年,被自己從陰暗潮濕的地牢裏救了出來。
他將少年送回飛雲劍派,讓孟青找來最好的名醫,又費盡靈丹妙藥,終於吊住了少年的一口氣,卻沒辦法解決身上的媚毒。
唯一的辦法,就是將毒渡出來。
孟青震驚到極致,不停阻攔他,說他自己身上還有那麽重的傷,現在渡毒會當場要了他的命,謝停洲卻不管不顧,他不在乎自己的命,他隻要少年活著。
那晚的畫麵有些混亂,謝停洲救人心切,不管不顧地扒完了少年的衣服才意識到自己到底要做什麽,愣了幾秒後,滿心愧疚地抱住了少年。
痛苦和愉悅交織,他從沒想過對少年做這種事情,但少年的反應又讓他感到歡愉,這一夜過的很快,當謝停洲心口出現了那個黑色的圖案時,少年的臉色終於從潮紅慢慢恢複了正常。
謝停洲走出門外,撐著門框想要運氣,卻猛然吐出一口血,重重摔了下去。
孟青將昏迷的他救醒,氣的臉色發黑,指著鼻子罵他不知好歹,告訴他反正活不長了,如果再這樣強行運作真氣,會當場被毒反噬吐血而亡,要他好自為之。
那是他第一次見多年的知交好友大發雷霆,卻一句辯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他心甘情願。
……
再後來他被仇家設計,和徒弟被逼到了絕路,他以為自己能護徒弟殺出去,卻忘了身體早就透支到了極限,那一場戰鬥,將他的生機徹底斷送。
謝停洲並不懼怕死亡,但他怕徒弟逃不出去,他要徒弟交出自己的屍身,那些人隻是恨他,對徒弟不會下殺手。
可他卻看到徒弟抱著自己的屍體痛哭,聲音淒厲、滿含絕望。
隨後徒弟搖搖晃晃站起來,將劍指向那些仇家,瘋了一般地反擊,身上的傷越來越多,青色的衣袍被血染紅,看得謝停洲愈發絕望。
“停下,停下……不要……不要!”
謝停洲聽到自己在說話,卻嘶啞到幾乎辨認不出那是自己的聲音。
“停下!林川……停下!!”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喊林川的名字,卻控製不住地伸手,想攔住少年。
可惜他的手隻能虛無地穿過,眼看著少年戰至脫力,在撐不住的前一刻,幾乎是以命換命地殺掉了那個領頭的人。
而徒弟的胸口被長劍貫穿,再無生還的可能。
謝停洲死死瞪著雙眼,眼看著徒弟抱起自己的屍身,隨後轉身,毅然決然的跳下了斷崖。
“不!!!”
……
酒店呼嘯的風在此刻突然靜止,萬般寂靜中,噩夢纏身的謝停洲遽然睜開眼,滿眼猩紅。
他猛地坐了起來,大口喘著粗氣,渾身冷汗,身上莫名地發熱,眼前更是有個畫麵縈繞不去。
跳崖前最後那一眼,他終於看清了徒弟的模樣,那是一張……和林川一模一樣的臉。
……
……
第二天開機時,林川沒有見到謝停洲的身影,問了劇組的人才知道,他昨晚好像吹風受涼了,從早上就開始發燒,請了兩天的假。
林川頓時也顧不上糾結了,問了娜娜謝停洲在哪所醫院,最快速度地趕了過去。
清晨的醫院人並不多,謝停洲住在醫院頂層的單人病房,門口隻坐著娜娜一個人。
娜娜看到林川時還有些驚訝:“你怎麽這麽快就過來了?”
“他怎麽樣?”林川隔著門朝裏麵看了一眼,謝停洲似乎還在昏睡。
“剛睡著,”娜娜搖搖頭,歎了口氣,“謝哥這半個月可真是倒黴,又受傷又發燒的,這都進了兩回醫院了。”
“受傷?”林川立刻看向她,“他什麽時候受傷了?什麽時候進醫院了?”
娜娜臉色一變,猛地閉上嘴巴,她意識到自己說順嘴了,竟然連這件事都抖了出來:完蛋了。
林川緊緊盯著她:“娜娜。”
“……沒,沒什麽,”娜娜慌得臉都紅了,“我胡說的。”
“……你說實話,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是嗎?”
他總覺得前段時間的謝停洲很異常,不僅冷漠,而且十分虛弱,拍戲時會經常出現眩暈的情況,那時謝停洲隻說自己熬夜太累,林川卻覺得不對勁。
“……”娜娜咬了咬嘴唇,眼看瞞不住了,“這個事情……謝哥說了不能告訴你的。”
林川皺起眉頭,目光直直看向她:“……到底是什麽事情?”
娜娜看了眼病房裏睡著的謝停洲,再看看一臉擔心的林川,終於還是歎了口氣:“好吧,我告訴你,但你可別說是我說的,不然謝哥真的會生氣的。”
“就是、就是半個月前,蘇遙生日那天……”
林川立刻回想起那天的異常,第二天突然不見了的謝停洲,還有之後幾天他身上濃重的藥水味道。
“……他怎麽了?”林川的聲音有點顫抖,似乎預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娜娜盡量溫和地闡述了那件事情,隨後就看到林川臉色雪白,整個人呆在了原地。
……
病房門口一片寂靜,林川眼眶通紅,愣愣地看著娜娜。
那把刀……那把他拿來裁紙的刀……竟然劃傷了謝停洲!
娜娜眼看林川情緒不對,慌忙又補充了一句:“林川,不是你的錯,是謝哥自己喝多了不小心。”
“而且他也說了不要告訴你的,都怪我多嘴……”
“病人家屬在嗎?”有護士突然走了過來,“誰和我去辦一下住院手續?”
“我來……”娜娜十分不放心地看了林川一眼,在走之前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
林川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邁開腳步走進了病房,慢慢走到了謝停洲床前。
謝停洲睡的並不安穩,眉頭緊皺,臉色蒼白,手背上紮著吊針,林川這才注意到他的手腕瘦的驚人。
短短半個月,謝停洲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林川伸手,抓住謝停洲的左手,將他的手心翻過來,緩慢又輕柔地展開,靜靜地盯著。
謝停洲手心中間有一道長長的肉色的疤,在他白皙修長的手上顯得醜陋突兀,刺得人雙眼發疼。
有水滴猛然落在謝停洲的手心,正滴在那道疤上,林川怔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然而這一下就像是突然打開了某種情緒的開關,再也收不住了,大顆的眼淚不受控製地落下。
“……對不起……對不起。”
林川的手抖得不像話,他一點點彎腰,將謝停洲的手放在心口,滿眼都是無措:“你知道了……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那個牌位就放在床頭,謝停洲不可能看不到的,那上麵的“謝停洲”三個字,哪怕是個傻子,也能猜出發生了什麽。
原來他看到了……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林川想到這些天謝停洲突然的異常,他故意避開自己,卻又會關心自己。
想到昨天謝停洲扯著自己的衣領,雙目通紅地逼問自己,問自己到底為什麽來這裏。
在林川還在想著該怎麽解釋、該怎麽騙過他時,他卻在等林川說出那個他早就知曉的真相。
……
眼前的景物都被淚水模糊,林川的語調斷斷續續,努力了很久卻都連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我不該來的……對不起……”
“我真的,真的隻是太想他了,我以為你……我以為你是他。”
“那天在酒店,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高興的快要瘋了,我以為失去的人還能回來,我以為……我以為命運雖然殘酷,但至少它將我的師父還給我了……”
林川的聲音抖得像風中飄零的落葉,仿佛隨時都會被卷入狂風的旋渦。
“是我錯了,是我心存妄想、不肯死心,是我糾纏不休、冥頑不靈……”
“對不起……”
“我會走的,謝停洲,我再也不會糾纏你了。”
“你還做你的大明星,好好拍戲,好好生活,我不會……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了。”
林川緊緊握著謝停洲的手,又怕握緊了對方會疼,隱忍到手臂都繃出青筋,最後卻隻能依依不舍地將謝停洲的手慢慢放回床邊,很輕地說了一句。
“謝停洲……再見。”
……
病房內重歸寂靜,謝停洲眉頭越皺越緊,滿臉是汗,手指竭力彎曲,卻無法讓自己醒來。
半夢半醒中,他似乎聽到林川在哭,卻聽不清林川的話,隻是心底無端地升起一種恐懼感:林川似乎離他越來越遠了。
斷崖上那一幕再次重現,小徒弟絕望又釋然的神情幾乎刻在了謝停洲腦海裏。
“不要……不要走……”
謝停洲伸手想去拉他,卻隻能抓到虛無的空氣,而他不肯放棄,昏迷中仍一遍遍伸手,直至脫力,終於無力地垂下,手卻依舊朝著門外的方向。
……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