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收到祝雲雀的消息沒多久, 李鐵就打電話過來。
這家夥見陸讓塵也沒個反應,有些著急,開口就是“你明天到底有沒有時間啊, 有時間我就訂位子了啊”。
按理說陸讓塵在南城也沒什麽別的狐朋狗友見, 基本喊一嗓子就行。
結果呢,陸讓塵直接來了句沒有。
李鐵愣住,啊一聲,“真沒有?”
“沒有。”
陸讓塵嗓音低冷,眉宇間是從未有過的陰鬱煩躁。
就這麽麵無表情地垂著眼梢, 將那張照片放大又縮小, 李鐵在他耳邊笑著揶揄,“怎麽,這是有漂亮妹妹要見啊。”
這話直接給陸讓塵氣得嗤一聲。
本想罵他兩句,可腦子忽然就蹦出個混賬想法。
想回去治治她。
默然兩秒。
陸讓塵抬手揉了下肩膀, 哼一聲低笑,“那就當有吧。”
“……”
好幾年朋友了,李鐵不至於他話裏真假聽不出來, 當時就懵了,“什麽情況, 誰啊, 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應該的。”
陸讓塵腦子裏倒影著祝雲雀那張又純又倔的臉,磁嗓倦懶,“我也是剛決定。”
“決定什麽。”
“明天回學校。”
陸讓塵語氣像吃個飯睡會兒覺那麽平常,撂下這話就起身朝臥室走。
手機開了免提,聽筒裏李鐵無語凝噎, “你才回來一天就回學校,不怕阿姨生氣啊。”
陸讓塵聞言哼笑, 把上衣脫下來扔在**,又從衣櫃裏撈出一件黑色襯衫。
落地窗倒映著他的身影,勻稱瓷白的上半身赤著,寬肩窄腰,薄韌的腹肌有種少年人的清爽性感。
視線對著穿衣鏡頓了兩秒。
陸讓塵腦中再度蹦出趙奇嘉那張照片,一聲輕哂。
真不知道她什麽眼光。
壓著口鬱氣,陸讓塵把黑色襯衫穿上,對著鏡子神色寡淡地係著紐扣,“她最近跟我爸在鬧冷戰,我在家待著也是心煩。”
李鐵“蕙質蘭心”地聽出他話裏的意思,“那您今晚上?”
“訂位子吧,”陸讓塵說,“今晚喝一場。”
-
當晚那頓烤肉沒吃多久,祝雲雀就沒了胃口,兩條信息也如石子投入湖中,眨眼便沒有音信。
陸讓塵沒回她。
直到趙奇嘉結完賬,手機都沒再有過動靜。
祝雲雀無意識地瞥了幾眼,幾次之後,也覺得沒意思了。就這麽跟著趙奇嘉從烤肉店出來,順手就把這頓飯錢轉給了他。
趙奇嘉對她的見外是真挺無奈的,“有必要這樣麽,咱倆都這麽熟了。”
祝雲雀語調淡然,“說好今天我請你。”
“行吧,”趙奇嘉玩笑般道,“那不如這樣,明天我再來請你吃一頓,地方也是你定。”
兩人視線交錯。
男生目光試探中透著幾分期許,似是被祝雲雀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尷尬,很快又自嘲一笑,“沒事,你不想去也無所謂,我就是提一句……”
“可以。”
祝雲雀淡淡開腔。
也說不清為什麽,就這麽答應了。
國慶三裏屯人特別多。
本來趙奇嘉還想逛逛的,但祝雲雀說有點兒累,兩人就早早坐上地鐵返校了。
期間趙奇嘉提出要把她送回學校再回去,但被祝雲雀拒絕。
她不想麻煩趙奇嘉,也不想越界。
更何況,她今晚還利用了他,隻是那利用似乎沒起到什麽作用。
或許是微妙的內疚在作祟,祝雲雀在下地鐵前終於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和他說再見。
回到宿舍,隻有她一個人在,梁甜今晚去朋友家住不回來。
祝雲雀洗去一身烤肉味,早早躺在**用平板電腦看電影。
進度條被她拉得來回橫跳,半個小時過去,愣是一點兒情節都沒看明白。
最終平板電腦被泄氣地扔到一邊。
祝雲雀在**挺了會兒屍,到底拿出手機,點開陸讓塵的朋友圈。
頭像還是那個頭像,朋友圈的背景也沒換。
唯一的不同是,多了條半小時前發的朋友圈。
是一張在酒吧的照片。
桌上放著橫七豎八的酒杯和酒瓶,前方是一群光看著就很喧鬧的人群。
陸讓塵去酒吧了。
腦中蹦出這個答案,祝雲雀呼吸不經意地緊收緊,然後就想起,趙奇嘉對陸讓塵的評價。
——有錢有樣貌,玩得花著呢。
言語的力量似乎遠超人的想象。
輕飄飄的兩句話,就能將人好不容易構建起來的信心摧毀。
祝雲雀思緒空白了一陣,也說不上是平靜還是不平靜,就這麽強迫著自己什麽都不去想,熄燈睡覺。
然而睡意根本不集中。
翻來覆去到淩晨,零點剛過,手機就響了。
祝雲雀心裏的兔子狠狠跳了下。
慢吞吞轉過身,她在漆黑的宿舍裏拿起手機,果真看到陸讓塵三個字掛在窄小的屏幕上。
似乎鐵了心讓她接,手機響了好久都沒掛。
祝雲雀盯著那三個字,屏氣凝神地按下接聽,輕輕喊了聲“喂”。
聲氣是不沾睡意的,一聽就知道還精神。
像料準似的,陸讓塵鼻音輕笑。
染著倦意的低啞嗓音磁得仿佛帶了電流,直往人心裏鑽,“還不睡呢。”
祝雲雀抿唇不說話。
她不說,陸讓塵也不急。
任那邊背景音怎麽嘈雜,旁邊的幾個男的怎麽嬉笑怒罵,他都不搭腔,隻漫不經心地等著她。
淺淺的氣息聲順著電流在耳邊作祟,兩人就這麽神經地彼此沉默好半天,直到那股躁動的情緒終於爬過了坡,祝雲雀才輕聲,“你不也是。”
頓了下,又道,“酒吧挺好玩吧。”
那語氣即便再舉重若輕,也還是沾染幾分曖昧。
陸讓塵聽笑了,笑得咳了兩聲,直接把煙掐了,又痞又渾道,“比你差遠了。”
“……”
祝雲雀眼睫輕顫。
耳尖出其不意地被撩熱。
似是怕這個沒什麽分寸的打趣惹她生氣,陸讓塵很快又開口,調子閑閑的,也聽不出到底在不在意,“你呢,晚上烤肉好吃麽。”
“不好吃。”
祝雲雀很誠實。
陸讓塵哼笑一聲,挺欠扁,“我還以為趙奇嘉在你吃嘛嘛香呢。”
一口夯實又磁性的京片子在夜裏尤為好聽。
特別那股酸氣衝天的傲嬌勁兒。
祝雲雀忽然就覺得,再跟他這麽聊下去,自己今晚就不用睡了。
翻個身,她把手機貼到另一隻耳朵上,柔聲說,“陸讓塵,我要睡覺了。”
她很少用這種調調說話。
像撒嬌哄人,像女朋友在你耳邊低語。
喉嚨微妙地癢了瞬。
陸讓塵淡噙起嘴角,腔調沉柔,“行,你睡吧。”
剛撂下話頭,也不知道誰忽然了叫他一聲,讓他過去再喝兩杯。
祝雲雀聞言,那股不清不楚的情緒莫名就湧了上來。
她沒掛電話,趕在陸讓塵應聲鬼使神差道,“那你什麽時候睡。”
小姑娘聲音堅決,隱約透著股強勢。
陸讓塵顯然沒料到她會來這麽一句,稍一怔後樂了,“怎麽,管我呢。”
還是那副桀驁不馴到艸天艸地的口吻。
卻又多出幾分罕見的縱容。
祝雲雀心跳很快。
她想說“你希望我管麽”,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被燙回去。
掙紮幾秒,她說,“太晚睡對身體不好。”
挺實在的一句話。
自然也沒什麽情調。
陸讓塵也說不清自己在期待什麽,垂著薄薄的眼皮晃了晃手裏的酒杯,輕輕一笑,“行,那我早點兒。”
祝雲雀抿住唇。
她分不清這話是真是假,可以兩人目前的關係,好像也隻能到這。
於是話題到此結束。
祝雲雀輕聲說了句拜拜。
陸讓塵風輕雲淡地嗯了聲,回她一句晚安。
電話掛斷。
祝雲雀望著漆黑的棚頂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心血**地給許琳達發信息。
這會兒許琳達那是白天,收到她消息的一瞬間就回了。
許琳達:【?你問讓哥的朋友圈幹啥,他把你拉黑了?】
祝雲雀:【沒】
祝雲雀:【你就幫我看看】
許琳達:【……行吧】
或許是在上課,許琳達沒多問什麽,直接給她甩來一張陸讓塵朋友圈的截圖。
截圖裏,陸讓塵的朋友圈隻有那條——“愛是天時地利的迷信”。
看到的瞬間。
哽在心頭的某種情緒,忽然就神奇地消散了。
祝雲雀不可思議地望著那張截圖,放大又縮小,再點回陸讓塵的朋友圈。
隻見那張在酒吧的照片,仍舊逗留在頁麵的最頂端。
以僅她可見的姿態。
……
酒局比想象中散得要快。
掛電話沒多久,陸讓塵就跟被人捏準命門兒的,把杯裏的最後一口酒喝完,朝桌上一撂就起身走了。
他這主角一走,李鐵也拽著喝多了的周槿跟他一起離開。
上了車,李鐵還挺不爽,問他這人怎麽回事,明明是和他一起攢的局,他倒好意思先走。
陸讓塵叫的代駕。
他坐在副駕駛上,頭微低撥弄著手機,琢磨著明早去機場的事。
直到李鐵開始嘟囔,他才漸漸回神,漫不經心地來了句,“太晚睡覺對身體不好。”
“……”
李鐵頓時擺出一副翻白眼要吐的模樣。
他知道這家夥剛跟姑娘打完電話,就是沒想到這一通電話能這麽好使。
別說為她提前回學校了。
就那姑娘一句話他都能回家睡覺。
李鐵搖頭歎息,“你完了陸讓塵。”
“你這混賬性子都能讓這姑娘吃死,你肯定完了。”
陸讓塵聞言指尖一頓。
倏地偏頭,他眼風自帶輕蔑地朝他浮皮潦草地掃了掃,慢悠悠道,“我看你還是先關心一下你懷裏這個什麽時候才能對你動心比較重要。”
“……”
扶著周槿的李鐵氣急敗壞地擦了聲,“陸讓塵你他媽夠了!”
-
國慶節的第二天,祝雲雀是晚班。
工作時間要從中午一直持續到晚上七點閉館。
礙於不用早起。
祝雲雀放縱自己一覺睡到十一點。
等她到圖書館時,趙奇嘉也已經按部就班地來到老位置坐下了。
大概是精心打扮過,這天的趙奇嘉穿著白衛衣牛仔褲,看起來青春盎然,甚至噴了淡淡的香水。
知道她起來的晚,他還專門給她帶了壽司和奶茶,遞到她手裏的時候,奶茶還是溫熱的。
祝雲雀莫名不知如何應對,“我吃過了。”
旁邊的代班學姐看到,笑得那叫一個曖昧,“吃過了也沒事啊,留著晚上吃唄。”
趙奇嘉也笑,“沒事啊,不吃也行,你吃不了我吃唄。”
“……”
祝雲雀神色有些不自在,最終隻能接過來,放到一旁。
趙奇嘉轉身一走,代班學姐就湊過來在祝雲雀耳邊嘀咕,“你還有沒有這種類型的,幫我也介紹一個。”
祝雲雀有些無奈,“把他介紹給你怎麽樣?”
代班學姐都嚇傻了,“開什麽玩笑,我可沒心思撬牆角。”
祝雲雀無所謂,“他又不是我牆角,隻是好朋友。”
代班學姐聽出貓膩,過來問她,“什麽意思,你沒看上?還是你心裏頭有人了。”
祝雲雀清洗著咖啡用具,沒接茬。
代班學姐邊擦桌子邊嘀咕,“要我說他真挺好了,這麽細心,早早就過來等你,你睡覺也沒吵你,多癡情啊,現在這社會,有幾個男生能這麽癡情。”
不知道是不是自來水太冰。
祝雲雀指尖被水衝得疼了下,低眸一看,才發現不知何時上麵劃了道小口子。
心不在焉地揉了揉。
也不知怎麽,思緒就跑到陸讓塵那兒,跑到昨晚兩人那通曖昧不已的電話,跑到他那條僅她可見的朋友圈。
所以。
兩人到底算什麽。
祝雲雀想了好半天,都想不出答案。
或許這會兒,陸讓塵才剛起床。
會有很多人找他,男生叫他一起出去玩,女生則噓寒問暖,主動給他送早餐。
腦子就這麽亂七八糟地想著,直到係統來了一份點單。
祝雲雀聞聲回神。
“五排三桌有個要香草拿鐵不加糖的。”
代班學姐把單子念出來,剛念完第一行,下一行就愣住了,她眉毛擰得要打架,對著單子往下念,“備注是……讓祝雲雀親自送?”
此話一出,祝雲雀心口突了下。
學姐詫異看她,“單獨叫你的,你認識?”
祝雲雀:“……”
她搖頭,心裏卻突然有種微妙的預感。
五排三桌就在斜後方。
她從水吧出去稍稍看一眼就能看到。
可不知為什麽,雙腿就像灌了鉛般,一步都不願意挪。
祝雲雀既覺得離譜,又不敢相信。
想想隻能說,“學姐,我做了你幫我送過去吧。”
代班學姐指了指自己,“我?可他點名要你啊。”
“……也不能他要我出去我就出去。”
祝雲雀雙頰蘊熱,斟酌後道,“你先送過去,幫我看看是什麽人,他要是不滿意,我再親自過去。”
代班學姐表情複雜。
但轉念一想,可能祝雲雀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呢。
比如糾纏的前男友,前男友的現女友什麽的。
反正青天白日的,還是在學校圖書館,這麽多人在,總不至於有危險。
本著樂於助人的心態,學姐點頭答應,她端著祝雲雀做好的香草拿鐵出去,順帶安慰她一下,“沒事,別擔心,我幫你看看怎麽回事。”
留下這話,學姐步伐生風地走了。
祝雲雀心不在焉地留在吧台,指尖莫名有些發涼發軟。
沒幾秒,手機突然一震。
她條件反射般低眸看去,轉眼就看到陸讓塵的微信。
陸讓塵:【不愧是學霸,還挺會見招拆招的】
“……”
雲裏霧裏的一句。
祝雲雀心中卻已經有了答案。
輕輕抒了口氣。
祝雲雀突然就很無語……又無語又想笑。
心跳似乎也變得很快,她屏著呼吸,轉身從保鮮櫃裏慢吞吞地拿出一份覆盆子切塊,放在餐盤上。
代班學姐就在這時回來,“這家夥點名要你去呢。”
她幾分埋怨但又不是真埋怨地看著祝雲雀,“不是我說,我是你們play的一環嗎?”
“……”
祝雲雀抑著嘴角,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麻煩你了,抱歉。”
“抱個屁的歉。”
學姐趕忙把她往外推,“快點過去,不然一會兒帥哥著急自己過來了。”
祝雲雀:“……”
耳朵紅得更明顯了。
就這麽端著覆盆子切塊,她離開吧台,轉身朝斜後方走去。
彼時陸讓塵就坐在那兒,坐在五排三號的靠窗位。
他穿著一件設計獨特的淡藍色長袖襯衫,幹淨得近乎純粹,一身桀驁清俊的氣質又放浪得那樣惹眼。
似乎感知到祝雲雀的目光。
陸讓塵緩緩撩起眼波,深遠的目光徑直朝她望來。
直到走到他跟前,祝雲雀才看到,他麵前擺了一本還沒翻開的《露水的世》。
然而陸讓塵壓根兒就沒看這書的意思。
那雙清邃漆深的眼從一開始就盯著祝雲雀,似戲謔,似玩味,又暗含著說不清的東西在裏麵。
祝雲雀竭力維持著自己的表情,將蛋糕放在他麵前。
正準備轉身就走。
陸讓塵直接攥住她手腕。
那是滾燙的,獨屬於男人才有的掌心觸感,緊緊貼在皮膚上,霸道又強勢地包裹住她柔滑的手腕。
炙灼的目光單刀直入地撂在她身上。
祝雲雀無聲哽住。
陸讓塵眼梢輕揚,眸裏仿佛帶著纏人的鉤子,嗓音輕到曖昧,“就這麽不想讓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