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鼎忠那態度來得挺突然的, 不止是陸讓塵,程麗茹也沒想到。
父子雙方平時氣焰就有幾分劍拔弩張。
這會兒更是緊繃到極致,彼此目光裏的情緒都是誰也不服誰的。
程麗茹被倆人弄得瞬間不知所措, 不知道該說什麽。
還是陸讓塵先笑了聲, 語調懶懶又譏諷,他說,“都多大了,談個對象也要你同意,我是沒斷奶麽?”
這話挺噎人的。
更何況是常年居於高位的陸鼎忠。
但陸鼎忠還是忍著。
似乎也覺得自己剛剛的話不對味, 中年男人冷靜些許, “我就問你,你跟她在一起,林稚怎麽辦,你們倆的婚約不作數?”
要是在別人麵前這麽說, 搞不好會被笑一句封建餘孽。
可在程麗茹麵前,這話就還是有分量。
程麗茹也忘了這茬,被他一提起來, 才想到林稚的事。
林稚和陸讓塵是小時候就定下的,程家和林家關係交好, 這些年也往來頗深, 利益上的,情感上的,都是第一位,所以雙方家長也樂意這兩個孩子在一塊兒。
程麗茹有心思讓陸讓塵回程家接手家業,但要是跟林稚的事擱淺, 未來的路在程家也確實不太容易。
當媽的總愛給自己兒子謀劃,哪怕陸讓塵根本就不需要, 她也還會操心。
所以陸鼎忠這麽一說,程麗茹瞬間便動搖了。
陸鼎忠又說,“你跟人家的姑娘在一起,玩夠了,開心了,扔到一邊,回頭跟林稚在一起,你有考慮過那是你母親朋友的孩子麽。”
程麗茹一聽這話就難受。
不管是林稚還是祝雲雀,兩個姑娘她誰都見不得委屈。
正要說話,陸讓塵卻哼笑著開了口,“您倒是會偷換概念。”
“……”
“我自己都沒說什麽呢,您怎麽就算準了我跟她是玩玩。”
薑還是老的辣。
就算被這麽懟,陸鼎忠也還是條理清晰,他說我不是算,我這是過來人的經驗。
“什麽有情飲水飽。”
“但凡豪奢放逸的生活沒了,你就會知道愛情這種東西什麽都不是,連個明確的保質期沒有。”
話音擲地有聲,頗有幾分他講課時的威懾力,明裏暗裏地威脅陸讓塵。
可偏偏陸讓塵不吃他這套。
他從小到大最討厭的就是他這套。
當初陸芝桃得抑鬱症的時候,他也一副什麽都懂的樣子,非要把陸芝桃送去醫院住院,以為就這麽把她按著吃藥,打針,就能好了。
他憑什麽。
憑什麽這麽自信。
憑什麽隨隨便便就想拿捏別人的人生。
陸讓塵突然就覺得挺沒勁。
筷子朝桌上一撂,他輕笑了聲,起身。
椅子腿摩擦地麵吱嘎一聲,倆人目光像拴他身上似的,隨著他一道抬起。
陸讓塵看著陸鼎忠,反唇相譏,“作為過來人,我是沒您有經驗,畢竟您在感情這方麵摸得比我透。”
話裏話外都在陰陽怪氣。
像把刀直往人心口裏捅,完全不留情麵。
到這份兒上,陸鼎忠表情才算真撐不住。
在外麵那樣光鮮的一個成功男人,怎麽能接受自己的兒子用這種態度諷刺自己,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程麗茹跟陸讓塵說了什麽。
程麗茹也不願再瞞下去。
所有彷徨無措的表情都收斂了去,隻垂眸看著碗裏晶瑩剔透的白米。
不管陸鼎忠外頭那傳聞是真是假,兩人感情確實不複從前。
陸讓塵沒什麽好說的。
也沒什麽好管的。
都這麽大歲數的人了,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誰也掃不了誰的門前雪。
臨走之前,陸讓塵也隻冷冷扔下一句——
“隨你們怎麽想,反正我不會和林稚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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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頓飯最後還是鬧得不歡而散。
陸讓塵從家裏出來時,天已經黑透了。
這個時間,也不知道祝雲雀在幹什麽。
陸讓塵忽然很想她。
這種想,和平時那種想一樣,又說不出來哪兒不一樣。
陸讓塵隻覺煩,煩得隻想看到她一個人。
哪怕隻跟她說說話。
抱一抱。
好像隻要那樣,這個夜晚才顯得不那麽難捱。
這麽想他就這麽做了,車鑰匙一插,第一個目的地就是她家樓下。
秋天的南城挺冷的。
路旁的落葉凋零了一地。
陸讓塵就這麽倚著車身,抽了幾根煙,之後才給她打電話。
也不知道她那邊怎麽一回事,祝雲雀好半天才接,就算接起來,說話聲也不大。
她輕輕喂了聲,說怎麽了。
說實在的,語氣挺柔的。
奈何陸讓塵這人難伺候。
他看上的人,他總希望對方無時不刻不期待他,在意他。
就像他期待祝雲雀,在意祝雲雀一樣。
但很明顯,不是的。
陸讓塵從她的口吻中聽出幾分為難,背景音裏似乎還有說笑的聲音,熱熱鬧鬧的,好不溫馨。
反倒襯得他像那個打擾的。
祝雲雀還沒準備出下句,陸讓塵就垂眸,若有似無地笑了下,聲嗓挺淡,“阿姨在旁邊呢。”
不知道為什麽,祝雲雀覺得陸讓塵這會兒不怎麽開心。
那種不開心是她在他身上從沒見過的。
有些陌生。
但那又是他真實的一部分。
是她以前的身份不可能看到的。
祝雲雀捏著手機,抿了抿唇說,“家裏來客人了。”
陸讓塵嗯了聲,“行,那你忙吧。”
說完就要掛電話,祝雲雀叫住他,“你幹嘛呢。”
這天祝雲雀忙,聯係陸讓塵的時候不多,看起來反而沒前陣子粘人的。
也是這會兒,她才有時間關心陸讓塵。
陸讓塵那語氣也聽不出什麽情緒蘊在裏頭,祝雲雀隻覺他今晚和平時不一樣,他說,“沒幹嘛,抽煙呢。”
倆人在一塊的時候。
陸讓塵總能克製住煙癮,但她不在身邊就不行。
挺奇怪的。
祝雲雀默然兩秒,還是忍不住問,“你到底怎麽了。”
陸讓塵卻隻是笑,“什麽怎麽,抽煙呢。”
頓了下,他又說,“等會兒出來麽。”
他總能用輕飄的語氣,說出勾引她的話。
祝雲雀心裏小鼓捶了下,但看看和人熱絡聊天的馮豔萊,她又做不到。
隻能說,“今晚不行,我媽要我在家收拾東西,明天就回學校了。”
那邊停頓兩秒,說,“票買完了?”
祝雲雀嗯了聲,“明天上午的。”
陸讓塵懶懶說了聲行。
祝雲雀語調軟軟的,“你也早點回學校啊。”
陸讓塵就笑,“這麽迫不及待見我啊。”
祝雲雀輕輕抿唇,礙於家裏有人,沒敢說過火的話。
陸讓塵知道她那性子,也不逼她,吊兒郎當道,“行了,掛吧,我還有事兒呢。”
“什麽事。”
“找李鐵待會兒。”
怕她不放心,陸讓塵痞裏痞氣地笑,“放心,你男朋友挺老實的。”
祝雲雀禁不住彎了下唇。
陸讓塵好像無論何時都樂意哄著她,又補了句,“乖,一直想著你呢。”
有了這話,祝雲雀的心總算踏實。
兩人掛斷電話。
從臥室出來,趙奇嘉和他媽媽已經站到了家門口要走,馮豔萊也穿上了衣服,明顯要送他們下去。
見祝雲雀打完電話出來,馮豔萊衝她招手,“你也穿上衣服一起吧,就當送送老同學了。”
聞言,趙奇嘉目光落在她身上。
兩人視線短暫地觸碰一秒,又錯開。
趙奇嘉媽媽笑說,“哎呀,不用了,大晚上的,送什麽送。”
馮豔萊寒暄,“來都來了也不差這兩步,順便我再帶她去趟超市買點東西上來,這不明天就走了。”
門被她推開。
祝雲雀不是愛駁人麵子的性格,也就摘下外套穿上。
四人下了樓。
路上馮豔萊跟趙奇嘉媽媽有說不完的話。
祝雲雀大概聽出馮豔萊想求趙奇嘉在校園裏幫她聯係什麽生意。
默默無聲了好一陣。
趙奇嘉主動開口了,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剛剛給你打電話的是陸讓塵吧。”
祝雲雀眉梢蹙了下,抬眸看他。
趙奇嘉說,“你放心,我不會跟阿姨說,我就是覺得,如果你們兩個已經在一起了,我也應該和你拉開距離的。”
明天回帝都的機票是馮豔萊買的。
她特意給倆人買的挨著一起坐。
再加上今晚這頓飯,撮合兩人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趙奇嘉本不想過來,但想想,還是過來問一句,他還有沒有希望,他想著,萬一呢,萬一祝雲雀真的像馮豔萊說的那樣,沒談戀愛……不過現在看來,希望不大。
祝雲雀接到電話時,那隱隱雀躍又期待的樣子,騙不了人的。
祝雲雀也沒想騙他,輕嗯了聲,說在一起了。
吊著的心髒沒什麽懸念地往下沉了沉。
趙奇嘉苦笑,又如釋重負道,“行,我知道了。”
祝雲雀看著他,挺真誠的,“你會遇到比我好的。”
趙奇嘉笑笑,想說什麽,奈何四人已經走到小區門口,門口車位停著他媽媽的車,馮豔萊正送她上去。
女人笑道,“放心吧,明天我讓奇嘉早點開車過來接雀雀,這樣也省得你送了。”
話音落下,趙奇嘉動了動唇。
想說什麽,卻被馮豔萊打斷,她說,“好啊,倆孩子結伴走我還放心,也省得我送雀雀。”
馮豔萊這人有個優點,嗓門透亮又有穿透性。
越是空曠的地方,聲音辨識度越高。
以至於車停在附近的陸讓塵,抽完煙剛想上車,就聽到這邊的說話聲。
周遭路燈昏暗。
陸讓塵視力不算一等一的好,可他還是一掀眸,就看到站在馮豔萊身邊的祝雲雀……以及祝雲雀身邊的趙奇嘉。
兩人穿衣打扮都是好學生的類型。
乍一眼看去,還挺配。
配得陸讓塵動作一滯,眸光眯了眯,眼神都變得漆深危險。
就是這個瞬間。
祝雲雀無意朝他的方向掀眸,跟著就看到,那道熟悉的,無論到哪兒,都能一眼辨認出的頎長孤拔的身影。
陸讓塵就站在那兒。
站在光影的明暗交界處,身形清俊又桀驁不馴。
站在那兒直勾勾地盯著她。
不開玩笑。
祝雲雀被那目光看得心頭一顫。
就那樣一秒,驚訝,無措,心虛,悸動,各種情緒輪番上陣。
連呼吸都快忘記。
然而那對視卻堅持不到一秒,就見陸讓塵衝她微嘲地扯了下嘴角,沒等另外幾個人發現,他便冷著臉邁開長腿,轉身利落上車,啪一聲關上車門。
“……”
祝雲雀喉嚨緊得像哽住般。
隻能眼睜睜看著陸讓塵那輛車,衝著黑夜滿是火氣地絕塵離去,沒有一點挽留的餘地。
那還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陸讓塵憤懣的情緒。
憤懣到,滿滿當當全是因她而起的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