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讓塵說這話時, 語氣拖腔拿調,輕佻又孟浪。
可誰能想到,就這樣一個男人在俱樂部甚至圈子裏, 都是出了名的冷臉大魔王, 高冷難拿捏,有多少人想爬上他的床都爬不上,偏偏在祝雲雀這兒就是為愛折腰的一副鬼樣。
祝雲雀也是一樣。
對外永遠恬淡清冷,冷靜疏離,就隻有在他麵前, 她才能做最真實的自己。
不用那麽懂事。
也不用背負那些不想背負的。
她可以撒嬌, 可以粘人,也可以像個小孩子一樣。
攬著他的肩膀,祝雲雀目不轉睛望著他,說, “你都想知道什麽?”
“想知道很多。”
陸讓塵指腹輕抹了下她嘴角,磁嗓低啞著,“想知道當年我不在的時候, 你到底經曆了什麽,想知道是不是我爺爺逼你出的國, 還有你阿姨說的那些。”
其實這些話, 早該在路上說。
是陸讓塵沒準備好。
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也從沒想過當年祝雲雀的離開會另有隱情。
甚至有了一絲無所適從的憤怒。
憤怒於祝雲雀背著他經曆那麽多,卻沒跟他透露過一點,甚至如果沒有今天的剛巧碰到,祝雲雀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告訴他。
也從來沒有那麽泄力過。
好像這麽多年對她的執著和愛恨, 就隻是一場幼稚又可笑的顧影自憐。
祝雲雀從不欠他什麽。
反倒是她保護了年少時的肆意輕狂陸讓塵。
到這會兒,祝雲雀也沒再瞞下去的必要, 她斂著聲息說,“當年你爺爺確實找過我,就在我媽的視頻被鬧上熱搜那天。”
“我媽被網友罵得很慘,一些人來線下堵她,拍她的視頻,羞辱她。”
“葉添為了保護她,和一個男的打起來進了局子。”
“而我,”祝雲雀停頓兩秒,像是說出這輩子最難以啟齒的事,緩緩說,“全校人都在扒我,看我的熱鬧。”
說是這樣。
其實遠不止如此。
當時祝雲雀的手機號也被人曝光出去,各種各樣的指責謾罵,說她配不上陸讓塵,還祝她早晚被甩。
然而那時還不滿20歲的祝雲雀又怎能平靜麵對。
她是真的慌了,也怕了。
怕更多人謾罵她,也怕陸讓塵把她拋下。
所以分手時,她才會說,自己不想做那個被拋下的那個。
如今聽她說完這些,陸讓塵神色徹底凝滯。
形容不清的澀意和內疚在他心口處化開,窒悶,鬱結。
祝雲雀不知道。
陸讓塵曾因她的那些話和背叛,差點兒就恨了她一輩子。
可現在,他隻覺當年的自己幼稚得可憐。
眸光低暗下來,陸讓塵咬字發澀,“對不起雀雀,我什麽不知道,那些天我被家裏關起來了。”
這些話,也根植在陸讓塵心裏好多年,始終沒有合適的時機和祝雲雀說開。
他說,“是家裏的某個長輩出的麵,把我關在集團裏的一家度假酒店。”
“沒有手機,沒有電腦,聯係不上任何人。”
“還有專門的人看著我。”
那時陸讓塵隻當家裏不讓他和祝雲雀再接觸,沒想到那隻是程家老爺子隻手遮天的其中的一步。
等他自由的時候,馮豔萊這邊的情況也已經消失得無聲無息。
然而這些,祝雲雀早就清楚。
她說,“我很早就猜到了。”
她抬起濕漉的眼睫看他,“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那個雪天,她一個人去打吊針聯係不上陸讓塵,那時的她並不完全是委屈,是難過,而是她知道,兩個人已經沒法再走下去了。
即便再苟延殘喘。
他們也不可能有未來。
那是年少的他們無法跨越過去的鴻溝。
她除了放手,沒有別的路可走。
果然沒多久,祝雲雀就和陸讓塵的爺爺見了一麵,沒什麽威逼利誘,隻是簡單的撤掉熱搜,就已經逼得祝雲雀走投無路,服從認栽。
所謂錢權壓死人。
這個殘酷的事實,祝雲雀在不到二十歲的時候體會得不能再深。
她也因此明白,她和陸讓塵,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認知停留在祝雲雀心裏,直到好多年過去,她從一個絕望無助的小女孩,長成可以獨立照顧好自己的大人,她才擁有再貪戀一眼陸讓塵的勇氣。
祝雲雀眸光輕閃,輕抽了下鼻子,說,“陸讓塵,我沒想過你還願意看我。”
陸讓塵也沒想過她會說這麽卑微的話。
他眼眸微潤,“我也沒想過你還能回頭。”
“……”
“到現在還像做夢一樣,”陸讓塵失笑,眼神是禁不住坦誠,“昨晚還夢到你又走了。”
他語氣幾分說不出來的委屈與難捱。
聽得祝雲雀心髒狠狠一抽。
她忙說,“我不會再走的。”
陸讓塵笑,“我知道,我都聽見了。”
他這一笑,祝雲雀忽生感慨,她說,“有人跟你說過沒,你長得很像你爺爺。”
她用手指了指他眉眼的那塊,“這裏特別像,隻是你跟他氣質不一樣,他看著不怒自威,笑著也讓人害怕……但你不一樣,你對我來說,不笑的時候也是溫柔的。”
明明是很樸實的話。
裏頭蘊藏的情緒,卻堪比情話。
聽到這裏,陸讓塵喉頭微滾,不由把她抱得更緊些。
溫熱的唇瓣落下來,他在她唇上淺嚐輒止地親了親,嗓音發澀,“讓你受了很多委屈,是我不好。”
“我跟你保證,以後有我在,你不用再為任何事擔驚受怕。”
“你不用擔心我爺爺,也不用擔心我媽。”
這兩個稱呼,像停在心頭的積雨雲,多年不散。
祝雲雀聞言眼眶一熱,鼻腔突然就酸了,她說,“我知道,你在我身邊我什麽都不用怕。”
不用怕他媽媽怎麽反對,也不用擔心他爺爺再出手拆散他們。
“然後呢,”陸讓塵又問,“然後發生了什麽,他逼你出國後為什麽又會牽扯到你父親?”
“……因為他知道你來找我了。”
祝雲雀垂眼說,“他知道你來找我複合了。”
或許有錢就是無所不能的。
即便人遠在異國他鄉,也還是能第一時間被洞察到所有動向。
祝雲雀永遠記得那天她打完工回到家,被鄰居告知有人在樓下等她,而等她的那個人正是陸讓塵時,那刻悲喜交加的情緒,洶湧得讓她有多喘不過氣。
祝雲雀從沒哭成那樣過。
她把自己關在廁所,抱膝坐在門口的地麵上,眼淚決堤一樣從指縫流出來,卻不敢哭出聲。
因為馮豔萊在臥室。
兩個人擠在廉租房裏,每日為生活和學業奔波,所有的勇氣都已經消磨殆盡。
她不敢想象,如果陸讓塵也陪她一起過上這樣的日子,她會有多內疚與痛苦,更別說在那天回家之前,程富森的助理已經給她打過電話,說他父親已經被企業辭退了。
祝平安年紀本就大了,不再適合做列車長,企業也是外包的,並不是無法撼動的鐵飯碗。
本來他想找人調去別的崗位等退休,結果不曾想,程家老爺子的一句話,那企業就把祝平安掃地出門了。
全家上下都靠著祝平安一個人吃飯。
鄧佳麗當時急得給她直發信息,說雀雀,你怎麽能這樣啊,你們之間的事為什麽要牽扯到你爸爸,現在你爸爸工作沒了,我們現在一家四口怎麽活啊!
女人的指責到現在祝雲雀還曆曆在目。
就是那個瞬間,祝雲雀覺得自己快承受不住了。
甚至有那麽一秒,她想衝下樓,什麽都不管地跑到陸讓塵懷裏,跟他說你帶我走吧,我們私奔吧,我什麽都不要管了。
可是不能。
她不能。
她擦幹臉上的淚水,透過衛生間的老舊窗戶,癡癡望著樓下等她的陸讓塵。
少年穿著黑色的羽絨服,手裏夾著一根煙,還是那樣頎長的身姿,卻透著落拓不羈。
他瘦了,也高了。
神態也變得頹然,不再意氣風發。
就連身上的衣服的材質,也不再是從前的昂貴質感,而是最普通的款式。
可他看她眼神卻沒變。
仰頭朝她方向望時,還是那樣深摯滾燙,甘之如飴。
偏偏青白色的煙霧若有似無地隔絕著兩人的視線,衛生間昏黃的光線背著光,到最後,陸讓塵也沒看清她的臉。
那是第一次,祝雲雀覺得自己毀了陸讓塵。
和他本在羅馬的人生。
然而她又哪曾想到。
在未來兩人說起這段往事時,陸讓塵回應她的,卻是嗤然一笑。
像是拿她沒辦法,又氣不打一處來,他冷笑著說,“祝雲雀,你是自虐狂嗎?什麽叫你毀了我?我好好一個人是你能輕易毀掉的?”
“還有什麽本來在羅馬的人生。”
他不屑地嗬笑,“你怎麽就知道羅馬是我想待的地方?我就不能朝你狂奔嗎?”
“狂奔”兩字,像砸在心上的一記重錘,祝雲雀瞬間就怔了。
眸光在顫動,她幾乎不能自已地呢喃出他的名字,說,“陸讓塵……”
陸讓塵挑起眉,哼笑一聲,眉宇間倨傲又輕狂,“還是說,你沒自信覺得你比羅馬更好?”
“……”
祝雲雀突然就被他堵得啞口無言。
好像刹那間便被什麽洶湧的情緒淹沒。
陸讓塵想告訴她的卻不止這些,他甚至覺得好笑,說,“你說我那會兒頹,那是因為我來找你之前剛訓練完,獎金到手就迫不及待的過來了。”
“我身上穿的也是隊裏發的羽絨服,人均五百塊一件的,沒覺得哪裏簡陋。”
“那會兒剛下飛機,人沒怎麽倒騰就直接找你了,看起來確實挺疲倦。”
“但不管怎樣,你說我落拓,我不服。”
“我沒那麽嬌生慣養祝雲雀,我也從來不是你眼中那種生下來就吃喝玩樂負責享福的富二代。”
“就算沒有你,我長大了也要自己賺錢,男人到了年紀該頂天立地不是很正常?更何況還要來異國他鄉追老婆,你覺得我會伸手朝家裏要錢?”
幾句話下來,
祝雲雀被他說得徹底折服。
從前有人說陸讓塵口才好,想拉他去辯論社,祝雲雀是不信的,可當下這會兒,她是真信了。
哪裏是單單的口才好。
陸讓塵這人,是品性好到身上都仿佛散發著光,而這一點,更是她當初喜歡上他的理由。
在所有男生都不懂得尊重女性的年紀,隻有他懂。
她會為他心動,從不隻是因為他是天之驕子,更因為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少年,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祝雲雀從沒有一刻這樣動容過。
她覺自己說話的聲音都在顫,她說,“陸讓塵……我何德何能呢……”
陸讓塵卻極淡地笑了下,說,“因為你是祝雲雀。”
“全天下獨一無二的祝雲雀。”
“……”
淚意湧上眼眶,祝雲雀忍著氤氳,破涕輕笑,“陸讓塵,怎麽辦,我覺得我越來越虧欠你,越來越愛你了……”
如果沒記錯。
這是陸讓塵第二次,聽到她親口說愛自己。
喉結滾了又滾。
陸讓塵心口仿佛鼓噪著炙熱的風。
他直勾勾地看著她,眸裏星火燎原,說,“那就領證。”
“……”
他鼓足勇氣,眼神堅定,“領證吧,雀雀,我們領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