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第九十九章 酒肉交友(二)

程懷寶苦笑一下,然後恭恭敬敬的對著尹飛鴻躬身抱拳行了一禮,忍氣蹩聲道:“小弟今日多有冒犯,請尹兄大人不記小人過,務怪務怪。”自練功有成以來,這是程懷寶第一次給人道歉賠不是,自然有說不出的別扭。

尹飛鴻劍眉微蹙,冷然道:“你們又想使什麽花招?”

程懷寶站直了腰板,一連正經神情道:“尹兄這可就錯怪我們兄弟了,咱們現在絕無惡意。”

程懷寶越這麽說,尹飛鴻心中越是戒備,眸中盡是警戒的神光,掃過程懷寶,又看向無名。

無名平和道:“我們沒有惡意。”

如所有見到無名的人一般,即使尹飛鴻明知道無名是敵人,卻古怪的相信無名的話。

“你們想怎樣?”對著無名,尹飛鴻的語氣稍有緩和。

無名淡然道:“我們想與你談談。”

“談?我們之間有什麽好談的?”尹飛鴻奇怪道。

程懷寶幹咳兩聲嗽了嗽嗓子,自我感覺良好的他甩開大嘴,開始了他信心十足的說服工作。

“方才小弟在門外聽到尹兄的一番豪言,心中激**不已,直覺隻有尹兄這樣的英雄俊傑才配得起大丈夫這三個字。”

尹飛鴻眉心幾乎皺成了一個疙瘩,實在搞不清這個無法無天程懷寶忽然間將自己捧得高高的有何用意,冷然道:“你想說什麽?”

程懷寶搬了張椅子坐在尹飛鴻的麵前,一副好兄弟的親熱模樣道:“小弟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下飛鴻兄。”

“講!”尹飛鴻眸中始終閃爍著戒備的神采。

程懷寶適意的斜靠在椅背上,甚為不雅的翹起二郎腿道:“如果有一天,飛鴻兄發現我們兄弟勾結魔門這事實則是被人陷害,你可會在正道諸派麵前替我們兄弟伸冤嗎?”

程懷寶的話大出尹飛鴻的意外,他看得出來程懷寶絕非說笑,心中思索片刻才道:“你們倆人勾結魔門之事鐵證如山,豈會是被人陷害?”

眼見尹飛鴻已然入了程懷寶的套,無名曉得這裏已經用不到他了,憑他對程懷寶那張大嘴的了解,尹飛鴻被說服隻是遲早之事。

心中這麽想著,無名站起身來,淡然道:“你們慢慢聊,我走了。”說著話轉身行了出去。

對無名的中途退場,程懷寶毫不在意,因這才象無名的性格。

程懷寶又幹咳一聲,將尹飛鴻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張口道:“尹兄說是鐵證如山,那麽能否請尹兄將證據一一列出讓小弟聽聽呢?”

無名緩步走回臥房,盤腿坐在**,卻沒有煉丹,一雙紫眸沒有焦距的望著窗外昏暗的天空,怔怔出神。

最近一段時日,有眾多事情分散了他的心神,方才他緩步走在院中時,沒由來的想念起了心愛的姐姐。

與姐姐分別有多久了?

無名麵上微微現出一絲苦笑,他已記不得了。

隻是感覺上次偷上律青園見到身懷六甲的姐姐時,仿佛已過了一輩子那麽久。

思念是一種煎熬,摯愛情侶間的思念更是一種痛苦的煎熬。

無名忽然生出一股幻覺,仿佛姐姐就在眼前,一雙比天上星辰更加晶瑩奪目的星眸滿是愛意的望著自己,耳邊傳來她溫柔至極點的嬌喚:“弟弟看,這就是咱們的乖女兒無邪。”

身形一震,幻象消逝,無名重又回到冰冷的現實中。

這一刻,他心底裏生出了一步跨過千裏距離,將心愛姐姐還有他們的孩兒一同緊緊擁入懷中的衝動。

生性淡泊的他從未有過這等強烈至極點的衝動,甚至已到了無法自製的地步。

他不能再等了!

明天……

無論怎樣……

明天他一定要踏上前往律青園的路。

決心已定,無名重如鉛塊才稍稍有些輕鬆,微微吸了一口氣,無名喃喃道:“不知道我與姐姐的娃兒是男的還是女的?象我還是象姐姐?無論男娃女娃都好,最好是象姐姐,若是像我這麽難看就不好了。”從不在意容貌的無名也未能免俗,希望自己的孩子生的漂亮。

腦中想象著一個嬰孩的容貌,無名就這麽怔怔出神,直至深夜。

如程懷寶事先所料,說服尹飛鴻並非什麽難事。

憑著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加之整個事件中確有眾多疑點,程懷寶費了半個時辰的工夫,終於令尹飛鴻相信了他們兄弟是被魔門陷害。

這時,尹飛鴻對他的態度已然溫和了許多,顯然不再當他是勾結魔門的正道叛徒。

程懷寶眼見時機成熟,終於說到了重點:“不知飛鴻兄願不願意幫助我們兄弟洗脫一身冤屈。”

尹飛鴻確是一個君子,一個心胸坦**的君子,仿佛已將自己這一日來被眼前這個程懷寶折磨得死去活來的事忘記了,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道:“尹某既然知曉此事,定會盡力探查證據,若將來確實找到魔門陷害你們兄弟的證據,尹某責無旁貸。”

程懷寶看著尹飛鴻的目光微微變了,他從未佩服過什麽人,但這時他心中確是有些佩服起尹飛鴻了。

不怕死的人他見得多了,江湖上什麽人都缺,就是不缺不怕死的。

但不怕他那陰毒可怕至極點手段的人,除了自己與無名外,尹飛鴻是第一個。

而尹飛鴻真正令他佩服的是胸襟,程懷寶從沒想過這世上竟會有似尹飛鴻這等心胸坦**的人,在他的世界裏,充滿了勾心鬥角,睚眥必報才是唯一的行為準則,在他的腦袋裏麵絕沒有寬宏大量這四個字。

程懷寶忽然站了起來,誠心實意的對尹飛鴻抱拳一禮道:“飛鴻兄的胸襟令小弟佩服的五體投地,比起來老兄你來,小弟……嘿!小弟可就差得遠了!”

尹飛鴻目注程懷寶,眸中閃過一絲異色,淡然道:“程兄莫要會錯意,一碼還一碼,程兄被人陷害,既然尹某知道了,自當為程兄盡力。但程兄欠尹某的,尹某也不會忘,將來有機會定會討回來。”

程懷寶嗬嗬一笑,忽然覺得這個尹飛鴻順眼極了,為人方正卻不迂腐,一身正氣之中夾著幾分豪氣,倒是個可以一交之人。

臉上掛著習慣的邪笑,程懷寶聳聳肩膀隨意道:“今後小弟會很小心,決不會留給飛鴻兄機會。”頓了頓,他話音一轉,終於轉到最關鍵的地方:“小弟心中一直有個疑問,想向飛鴻兄討教。”

尹飛鴻點頭道:“程兄請講。”

程懷寶右手摸著頦下的雜毛,邊似漫不經意道:“方才小弟與飛鴻兄所說並非什麽難解之事,三教五門中那麽多才智卓絕的高人,怎麽除了律青園外就沒一個人看得清楚?反而好像我們兄弟刨了誰家祖墳似的。好家夥!沒別的事幹了,幾乎把所有精力都對上了我們,明槍暗箭無所不用其極,敢問飛鴻兄,這卻是為何?”

虎軀一震,尹飛鴻俊麵有些變了顏色。

他是文武兼修、才智絕佳之人,程懷寶稍稍點題,他已想通了個中關鍵。

程懷寶臉上掛起一絲邪笑,緩緩道:“想來飛鴻兄已然想到了,正道之中有人想我們兄弟倒黴。如果……小弟說的是如果陷害我們兄弟的人中,還包括聖人穀的人,飛鴻兄又會如何處置?”

被程懷寶將話挑明,尹飛鴻眸中一陣波動。

同淩霄一樣,麵對忠義與道義這等兩難的選擇,尹飛鴻內心矛盾至極,遲遲無法給出他的回答。

程懷寶忽然笑了,不是他慣常的邪笑,是苦笑,他道:“尹兄顯然如淩姑娘一般把問題想複雜了。”

尹飛鴻一怔道:“願聞程兄為尹某解惑。”

程懷寶一臉受氣包的逆來順受神情苦澀道:“我們並非要尹兄去揭露聖人穀落井下石的肮髒事,我們隻想洗刷冤屈,隻想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不會被人追殺,隻想和自己心愛的人相廝相守,除此再無其他。”說到這一頓又接著道:“淩姑娘是飛鴻兄的愛侶,我們待如上賓,絕沒有一絲一毫的冒犯,這點明日飛鴻兄見到淩姑娘時,自然明白。”

程懷寶這麽一副忍氣吞聲卻又真情流露的模樣真真正正打動了尹飛鴻。

英雄最見不得的就是弱小,同情憐憫弱小是英雄的通病,扶危濟困劫富濟貧等等英雄所為皆是由此而來。

雖然絕世雙惡無論如何算不得什麽弱小,但比較起三教五門這等龐然大物來,卻有如螞蟻與大象之比,強弱之勢懸殊至極。

尹飛鴻微微一歎,心中有愧道:“程兄大人大量,尹某慚愧之極。也罷,尹某欠程兄一個人情。”

程懷寶麵現感動之色道:“飛鴻兄明辨是非,才是真英雄真豪傑。說到慚愧,小寶才真的慚愧,竟將對三教五門的怒氣發泄在了飛鴻兄的身上。唉!飛鴻兄不怪我,我已開心不已,哪裏還要你欠我人情。”

尹飛鴻也是豪爽之人,忽然伸手一拍程懷寶的肩膀道:“以前一切再不用提,程兄這朋友尹某交了。”

程懷寶也不客氣,立時接口道:“痛快痛快,能與尹老哥這等英雄豪傑結交,小寶開心無比。尹老哥你也莫要程兄這麽客套,就叫我小寶吧。”

尹飛鴻點點頭道:“小寶說的是。”

程懷寶忽然興致大起,笑道:“這等時候,無酒怎行,待我去弄些酒菜來。”說著話站起身來跑了出去。

出了門,程懷寶臉上現出一個奸狡的笑容,以微不可查的聲音喃喃道:“君子可欺之以方,老祖宗們說得真是她***太對了。”才拽了一句文,無賴便又現出原形。

酒可能是人世間最矛盾的一種事物,好酒之人說它是瓊漿玉液,惡酒之人道它是穿腸毒藥。但無可否認,喝酒是男人們拉近距離的最佳途徑,尤其是對於生性豪爽的江湖人而言。

推杯過盞你來我往間,一壇老酒下肚,尹飛鴻已對程懷寶放開所有戒心。當兩人同時喝光了各自的第五壇酒時,尹飛鴻早已忘了道德禮儀,與程懷寶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好不親熱。

第二日上午,無名帶著淩霄來到尹飛鴻的房間,方自推開房門,一股濃若有形的酒氣撲鼻而來,淩霄當下便是秀眉一蹙。

待得淩美人那動人心魄的星眸落在一片狼藉的房中時,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哩。

那個半條腿壓在程懷寶身上,發髻散亂滿身酒痕油漬的醉鬼,四仰八叉的躺在狼藉杯盤中,身邊的酒壇歪倒在他的身上,沒喝完的酒早已流盡,弄的這位醉酒夢中人的衣衫大半濕透……這是尹師兄?永遠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俊俏整齊的尹師兄?

寬闊的台桌上擺著十多個空空如也的酒壇,腳下是叮叮當當的酒杯碎盤,倒桌歪椅,橫七豎八,一地酒菜一地狼藉,慘不忍睹。

淩大美人驚了!疑惑自己是否身在夢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雙鳳目瞪得溜圓,一張豐滿圓潤的櫻桃小口也不自覺張開,久久不能合上,露出珍珠般潔白整齊的美麗貝齒。

房門一響,憑借一流高手的反應,尹飛鴻與程懷寶幾乎同時驚醒,翻身坐起來的時候兩人臉上同時現出一絲宿醉的痛苦神色,但眼神卻仍然犀利如刀,徑直看向門口。

隨即,尹飛鴻的下巴掉了。

當他看清站在門口的可不正是他心愛的師妹時,恍惚間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完了!完了!完了!

除了完了,他腦海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