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第一百四十四章 勝負關鍵2

方才殺昏了頭,三人此時皆已不曉得身在何處,隻得認準一個方向,盡揀荒野無人處亡命飛趕,無名與程懷寶都曉得,雙刀門的追兵,可能會在接下來的任何一刻忽然出現。

他們的預料準確無比,在曠野間飛馳了盞茶功夫,無名忽的站定身形,同時低喝一聲:“停下!”

無名的聲音方落,白魅沒有任何輔助動作,嬌軀已如釘子般立定在無名身旁,而程懷寶則雙臂一展,腳步由急到緩,衝出兩丈餘遠才站定。

程懷寶身形一縱,跳到無名身旁道:“木頭怎麽了?”

無名沒有說話,隻是豎起了耳朵,仔細聆聽,臉色忽然間變得沉凝道:“馬蹄聲,很多!”

“哪個方向?”程懷寶的臉色也變了。

無名的手指指向了前方與左向道:“兩個方向,飛速接近中。”

程懷寶蹙著眉道:“兩個方向?雙刀門的雜碎想包圍咱們?”

無名紫眸掃過右方那座高大山影,當機立斷道:“這邊走。”

三條人影重又急馳起來。

不算白魅這個非人的女子,憑無名與程懷寶天下無敵的跑功,短程衝刺確實可以快過奔馬,但若是長程比拚,可就不是駿馬的對手了。

尤其是程懷寶,像這樣不停歇的長途飛奔,真氣損耗甚巨,時間久了,不用敵人砍殺,自己便要內腑崩壞的死於非命了,還如何與敵拚殺?

隻要入了山,便是他們兄弟的天下,才能逃過雙刀門快馬的追殺,除此別無他路。

身後如驚雷轟鳴般的馬蹄之聲漸近,三人甚至能夠感受到腳下的地麵傳來的震顫。

毫無疑問,為了消滅絕世雙惡,雙刀門也已竭盡全力了。

眼線在獲知絕世雙惡的確切位置後,以最快的速度將情報分送向遍布四方鄉野的雙刀門四支獵殺隊與聖人穀、圓守寺這兩股支援作戰的高手群。

布置已久的大網終於到了收網的時刻了。

前方現出一個小村落,無名眉頭一蹙,低喝道:“繞走!”說著話虎軀陡然變向,循著一條村外小道,繞向正西方向。

程懷寶心頭大驚,無名突然喊出繞走,不用問也知道前方村子裏有敵人埋伏,此時後方已能看到漫天飛揚的塵土了,若是前麵再有一隻騎騁快馬的截敵,他們三人萬無可能逃出生天。

總算老天爺保佑,藏身在小村中埋伏的並非是騎快馬的雙刀門獵殺隊,而是以君子劍胡誌龍為首的聖人穀一眾高手。

胡誌龍眼見無名三人忽然繞行,曉得自己的埋伏暴露了,雖心中大惑不解,卻也沒時間去想對手怎麽發現的,手中長劍向前一指,大喝道:“追!今日務必要為整個江湖除此大害!”

數十條矯捷無比的身影瞬間衝出小村,銜尾追殺而來。

跑!拚命的跑!

亡命飛逃中的程懷寶心中卻還有閑心胡思亂想:“難道寶爺我天生便是做老鼠的命?永遠跑給人追?”

沒等這個幾乎令他鬱悶到死的念頭從他腦海中消失,北方遠處現出一片飛沙走石,隱約傳來雷鳴般的馬蹄聲,顯然又有一路追兵趕到。

而身後的雙刀門二百追騎已然追近了聖人穀的一眾高手,距離無名三人已不足三百丈距離。

情勢已然危急到無以複加的地步。

就在這時,翻過一道緩坡的三人,陡然發現在他們前方數百丈遠,有一片藤蔓糾結,荊棘密布的樹林野地。

這一刻,無名與程懷寶的腦海裏不自覺地浮起了一個相同的念頭:“百劫不死?”

絕境之下又現生機,命運這玩意叫人想不相信都不行。

三人的身法陡然加快,終於趕在兩路追兵合圍之前,鑽入到這片矮樹灌木組成的野林之中。

在林中的一道溪水旁,氣喘籲籲的程懷寶撲通一聲坐倒在一塊石頭上,此時的他實在夠狼狽的,一身貴公子的華服已被無處不在的荊棘刺藤刮成了叫花裝,更為淒慘的是虎軀之上,血痕密布,看著都替他肉痛。

程懷寶將頭整個紮入溪水之中,骨碌碌痛飲一番這才精神稍振。

無名雖然也是衣衫襤褸,但令程懷寶吃足苦頭的荊棘刺藤卻傷不了他那一身怪物一般的堅韌皮肉,看起來自然就比程懷寶強了許多。

至於白魅……

依然是那襲白衣勝雪,周身上下,莫說撕破的衣角,便是連一點灰塵草葉都沒有。

無名氣息微喘著坐在程懷寶的身旁,關心道:“小寶沒事吧?”

程懷寶噘著嘴,一臉不甘心道:“賊老天太不公平,同樣是逃命,為何我已渾身浴血,木頭與魅兒小姐卻啥事沒有?太不公平了!”

無名安慰的拍了拍程懷寶的肩膀道:“說起來這一次還要多虧小寶的百劫不死,不然我們恐怕真的要倒黴了。”

往日提起百劫不死這四個字,程懷寶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然而今天這無賴卻由衷地感謝起自己這個萬中無一的怪異命格了。

方才的情勢之危急,真的已到了生死一線的地步。

長歎一聲,程懷寶苦笑道:“真他娘的窩囊,本想做老虎,結果還是淪落到老鼠的地步,且比以往更慘,叫人攆兔子一般追了這麽老遠,差一點便玩完了。對了木頭,現在怎麽辦?”

無名眸中紫芒一閃道:“等天黑!”

眼看著絕世雙惡與雪羅刹就在眼皮前鑽入這片該死的野林之中,隻差一步卻不能除掉心腹大患的極度鬱悶,直把雙刀門與聖人穀的高手們氣的雙目險些噴出火來。

野林之中矮樹林立,荊棘密布,馬匹在其中莫說奔馳,慢走都成問題,而失去了馬匹的腳力,沒人有信心能夠追上跑功天下無敵的絕世雙惡。

更何況絕世雙惡最擅長山林追逐戰,這已是天下盡知的事情,在地形地勢複雜的這片野林中追殺絕世雙惡,困難與危險無疑憑空增加了無數倍。

秦勝一臉沉凝,緩緩問道:“龍輝,這片野林有多大麵積?”

龍輝招來一名屬下,詢問一番後答道:“回稟門主,這片林子大約一百三十多畝。”

“一百三十多畝……”秦勝陷入沉思。

日頭已然偏西,距離天色完全黑下來大概還有不到一個時辰的工夫,要想在趕在天黑之前深入如此廣闊的一片野林中捉拿狡猾難纏的絕世雙惡,不啻是做夢,然而若是待到天黑之後,絕世雙惡得到夜色的掩護,便更難捉拿。

憑他們的腳力耐力,一夜時間全力奔馳,足以逃出德安府,到那時龍遊大海,再也休想奈何他們。

最重要的是如果輸掉了這一手,整個棋局將完全陷入絕世雙惡設定的棋路,雙刀門將陷入完全被動挨打的境地,直至滅亡。

別的不說,如此興師動眾,且占據了完全主動優勢的情況下都無法消滅絕世雙惡,對於己方的士氣,便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會留下一種敵人是不可戰勝的陰影。

不能輸!輸了便是毀滅!

秦勝聲音低沉的問道:“這片林子附近可有人煙?”

龍輝示意自己那名熟悉附近地形地勢的屬下回答。

那人想來從未想過能有機會同門主之尊親自說上話,緊張的額角見汗,結結巴巴道:“回……回稟門主,此地自古便是一片荒地野林,少有人蹤,除了西邊有幾戶獵戶住在林子邊上外,並無百姓居住。”

秦勝抬頭望天,雙眸中猛然射出兩道凶厲精光,聲如金石般刺人耳鼓道:“放火,燒林!”

眾人俱驚,雙刀門的下屬不敢質疑秦勝的命令,胡誌龍卻沒那麽多顧忌,儒雅的麵上再保持不住慣常的溫和笑容,驚詫道:“秦門主,此時正值秋末冬初天幹物燥之時,這把大火若是燃起來,根本不可能控製得住,隻怕會傷及周邊無數百姓,水火無情啊!請秦門主三思而行!”

秦勝的眼眸之中盡是冷芒,聲音中充滿了決絕的味道:“絕世雙惡不死,雙刀門必亡。為了雙刀門數百年的傳承,為了門中過千弟子的性命安危,便讓秦某做一次罪人吧。”

秦勝身旁的吳宇華與龍輝等人麵上盡是激動的神情,齊聲道:“我等願與門主共做罪人。”

秦勝微微搖首,有些落寞道:“罪與孽,本座一人承擔足以,眾位都是我雙刀門之棟梁,未來門派大事還要依仗你們。”眼見眾人還待要說什麽,他雙目一瞪,喝道:“我意已決,都不要再說了!”

望著秦勝威嚴中帶著一絲落寞的麵孔,每一個人都曉得,此事終了後,他將會退去掌門之位,算是給江湖上一個交待。

天色漸暗。

小溪旁,無名眉頭微蹙,若有所思的盤腿坐在地上,自說完那句等天黑後,他便始終是這副模樣,到現在已過了快一個時辰了沒有絲毫變化。

程懷寶納悶的望著無名,很是好奇什麽事能令他傷腦筋傷了這麽久,抬頭看了看天色,終於忍不住問道:“木頭,你在想什麽?不會又有什麽不好的預感了吧?”

無名搖搖頭,紫眸中閃爍著一絲茫然道:“小寶,有一件事我怎麽想也想不通?”

“說來聽聽,或許我能幫你也說不定。”程懷寶忙不迭擺出了一副我什麽都懂的架勢。

無名微微沉吟片刻才道:“小寶,如果有人要殺我們,我們該不該殺掉他。”

程懷寶曬然一笑道:“木頭你沒事吧?琢磨半天琢磨不明白的就是這個簡單問題?自然該殺!難不成我們還伸著腦袋讓人殺不成?”

無名的紫眸中滿是困惑的光芒道:“可是為什麽看到那個老嫗哭嚎著撲在那具屍體上時,我的心裏有一種特別不舒服的感覺,好像……好像我殺錯了?而且之前小寶好像也對我說不要亂殺,可你現在又說該殺。他們不是敵人嗎?他們不是想要取我們的性命嗎?”

程懷寶回想起山包上那淒慘的一幕,登時笑不出來了,思索許久方道:“之所以開始時我會阻止木頭不可亂殺,是因為他們都是被雙刀門蒙騙了的無知百姓,與咱們沒有深仇大恨,雖然想取我們的性命,但還不夠格做我們的敵人。不過當時那種情況,木頭沒有殺錯,若是不以殺戮嚇跑他們,咱們全要完蛋,到了後來我還不是動刀子宰人了。

木頭之所以看到那個老嫗時會心中難受,是因為你對那個老嫗起了憐憫之心。”

“憐憫之心?”無名蹙眉想了想才道:“什麽是憐憫之心?”

人盡皆知的事物到了無名這卻成了想不通的問題,程懷寶無奈的解答道:“憐憫之心就是對於弱小的同情,那老嫗家境本就貧寒,唯一的兒子還被咱們殺了,剩下孤苦無依的她如何過活?任何人見到這等情景,都會生出憐憫之情的。”

無名再次陷入迷茫,怔怔的道:“我不認識那個老嫗,為何會同情她呢?她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為何會因為她有難過的感覺?”

這一次程懷寶也不曉得該如何回答了,在常人眼中最平常的同情心,到了無名這裏卻成了無法理解的事物,想了許久才苦笑道:“因為木頭越來越象個人了。”

程懷寶絕對不會想到,他無解之下的一句玩笑,卻正好說中了。

在人世間奔波數載,體驗了種種親情、友情、愛情還有仇恨,無名的心智漸漸長大成熟,從感情而言,確實越來越象個人了。

無名還待說什麽,忽覺手臂一緊,卻是白魅在拉他的衣袖,轉頭看去,隻見白魅空洞的星眸中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凝重,遙望著遠方天際。

無名順勢看去,一片墨色的天空,隱約映著閃爍的紅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