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人代朱明之運,握政權者二百五十餘年,然其文化猶存漢族之舊。清朝之製度、文物大抵承明之矩範,而其學風一變明之形式,擬古文學而崇尚訓詁、考證,於是漢學大興。如閻若璩、毛奇齡、朱彝尊、紀昀諸家,皆經史宏博,供奉殿廷。聖祖、世宗、高宗三君相繼,英明震於海內,獎勵文學,整飭政治,故享有百餘年之隆盛。召集文學博雅之士編纂大部書籍,如《明史》《佩文韻府》《淵鑒類函》《佩文齋書畫譜》《康熙字典》《西清古鑒》《四庫全書總目》《大清會典》《大清一統誌》等書;兩次開博學鴻詞科以延攬四方賢俊,雍容儒雅,蔚然一代之文獻有足觀也。

然役天下之聰明才智沉埋於訓詁、考據之中,使不暇及於盱衡治亂、臧否人物,此亦帝王牢籠人才之術,而其人亦樂於雍熙太平化澤之下,不顧及其他。其思想純和調洽,乃至軟化;其詩文,亦以聲調詞藻為尚,而發揚蹈厲、奇拔突兀之風聲鮮矣。影響所及,繪畫亦然。所謂院體畫,遠述黃筌之佳麗,近師周(之冕)、呂(紀)之精整。更有徐氏體脫化之純沒骨畫惲壽平一派,海內爭相仿效,至有常州派之目。山水畫則承明末之餘風,加以王煙客供奉內廷,沈、文、董、陳之勢蔓延於畫界,所謂文人畫之思想趣味,翕然投合,蓋亦運會使然也。

自明之萬曆至於康熙、乾隆之間,成一貫之狀態。吳梅村之畫中九友、崇禎末玉山高隱十三家跨明清兩朝,其畫派雖各有不同,而筆致氣韻多主輕軟閑淡,乏峭拔偉大之觀,大抵皆專尚南宗者也。

清朝雖無畫院之設,如宋、明授品級之畫官,然畫人供奉內廷。康熙、乾隆之際,聖祖、高宗獎勵文藝,畫學亦隨文運而興。顧見龍、徐璋以寫真供奉內廷。焦秉貞取法西洋畫,開一新機軸,弟子冷枚,皆供奉內廷。王原祁供奉內廷,鑒定古今名畫。聖祖嚐幸南書房,命畫山水;聖祖憑幾觀之,不覺移晷。其他葉洮、釋成衡、釋覆幹,皆供奉內廷。世祖朝,孟永光以人物寫真為內廷祗候。謝淞洲字滄湄,號林村,長洲布衣。雍正初,命鑒別內府所藏真贗,因即以所畫山水進呈,得蒙嘉獎。以疾罷歸。畫學倪、黃,兼宋人筆意。乾隆時,唐岱、餘省共以山水入直。袁江、陳枚、賀金昆亦共事憲廟,供奉內廷。乾隆十六年,高宗南巡,張宗蒼進呈畫冊,受命入都,內廷祗候。康熙、雍正、乾隆百三十餘年,學術、技藝最為進步之時代,武功之盛亦超出前古。蓋清朝之盛,至乾隆可謂達其極點。高宗在位六十年,禪位於仁宗。爾後教匪、海盜、回部之亂相繼而起,外國之交涉頻繁,國家多難。嘉慶以後,國運不振,藝術日以衰頹。鹹、同以來,雖有作者偶然鱗爪,未能宏演規模,舊風且不能保存,新運亦不能開發,可謂畫學千鈞一發之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