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未到傷心處

聽到陸逐虎說他演唱黑豹的歌曲,下麵的觀眾都高興的鼓起掌來。

搖滾這東西,並不一定是新歌曲就好——現在很多歌都漸漸地開始無病,聽不出什麽精神氣來,哪怕演唱者再聲嘶力竭。

在黑豹、唐朝、崔健、魔岩三傑聲名赫赫的時候——恰恰也是中國搖滾的黃金年代。

但是陸逐虎並不想著怎樣去懷舊,隻是他腦子裏不停地單循環著這首歌的歌詞。

在他長吸一口氣,高聲嘶吼起來:“lioooooo——”

放在弦上的手指開始飛舞的同時,澎湃的音樂聲響起,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現在轉型為“鼓手”的主唱同誌正一臉不情願的樣子,陸逐虎示意了他一下,主唱才開始敲打:

咚!咚!動次他次!

這樣名曲敲起來非常熟稔,每一下的敲打都似乎敲打在人的心上,讓人不由自主地,心髒開始“砰砰”作響!

“好!”下麵的觀眾紛紛鼓起掌來——就聽著開頭的節奏,心中的熱情已經來了!

陸逐虎隨著音樂的節奏,大幅度地搖晃著身體,閉著眼睛,隻想盡情地搖擺——這才想到為什麽那些搖滾歌手都喜歡留長發,長發擺動起來實在是太帶勁了!

陸逐虎開口不俗,高亢有力的男聲著實讓下麵的人都驚豔無比!

“嗚嗚!”下麵的人吹起了嘹亮的口哨。鼓掌聲一陣接著一陣。

一段吉他個人秀之後,陸逐虎逐漸減輕了手中的動作,靠近支撐在地上的話筒。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相遇相識相互琢磨,

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

裝作正派麵帶笑容,

不必過份多說,自已清楚,

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麽,

不必在乎許多,更不必難過,

終究有一天你會明白我!”過去的一幕幕也在陸逐虎的腦海中如幻燈片般地遊走:

那年的遊曆是他第一次開眼看世界,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目睹了多少旁人的聚散離合,自己也同樣親身體驗,知道了世界分好人壞人,美麗的,難看的,垂老的,童稚的——

但是為什麽就能一眼鎖定那令他悸動的女孩?

這就是緣分,就是老天注定!

我就是喜歡追求她的美麗,就是追求她的天真,就是被那種氣質吸引,這有什麽錯!

“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

一樣迷人一樣美麗。

慢慢的放鬆,慢慢的拋棄。

同樣仍是並不在意。

你不必過份多說,自已清楚,

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麽,

不必在乎許多更不必難過,

終究有一天你會離開我!”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一片癡心,並相信時間再過多少年也仍然會保持自己的本心不變!

可是他現在開始懷疑了,他愛慕的那一方,對於他仍然是這樣的情愫嗎?

如果有他一半的深情,那不回來也就罷了,為什麽連一點兒信息也不讓人帶給他?

還讓放任我繼續遙遙無期地等待下去嗎!?

唱到“終究有一天你會離開我”的時候,陸逐虎的整個心髒都像被大力地撕扯開,鮮血淋漓,可是他繼續高吼,要把他這鮮血淋漓的心展示給別人看!——不理解沒關係,要是不這樣做,整個人都要被難受死!

“不再相信!相信什麽道理!

人們已是如此冷漠!

不再回憶!回憶什麽過去!

現在不是從前的我!”

陸逐虎的臉上是冷酷的,就如同他剛剛在浴室後麵與三十多人鬥毆時的表情一樣,看起來格外的冰冷!拒人於千裏之外!

但是在台上人看來,卻覺得非常帶感,不知不覺地就被他帶入了亢奮激烈的情緒中去!

感染力極強!

在需要和聲的部分——每當陸逐虎吼一句“不再相信!”下麵的人立即跟著吼叫一句。

連之前對陸逐虎百般不順眼的主唱也在敲打的同時,暗暗想:這家夥還真是有點才華的!——出乎人的意料啊!

合唱的聲音整齊響亮,讓操場上其他還在進行宣傳動員的人都忍不住把視線轉向了這一邊,看發生了什麽——

“曾感到過寂寞,也曾被別人冷落。

卻從未有感覺,我無地自容!”

高亢轉為婉轉,瞬時間讓人覺得**氣回腸——陸逐虎也在結束了這一段小後奮力地騰空跳起,雙腳跺向舞台。

“咚!”

看得閑在一邊的正牌架子鼓手連忙提醒:“這舞台可不結實啊!——你別給我們跺塌掉了!”

他們還沒有注意到陸逐虎滿是血跡的鞋底——要是知道那是人血,恐怕還要更加興奮。

陸逐虎現在哪裏還能聽得見這些,在台上已經完全陷入了癲狂,在他的周圍不斷地想起這樣放炮似的聲響——還不過癮,他神經質地衝到客串著的主唱旁邊,叫道:“大點聲!”

主唱隻能耐著性兒又在手腕上加了一些力——

陸逐虎顯然不滿意,手上的電吉他已經陷入群魔亂舞的狀態,沒法再去搶架子鼓的活,下意識地就要抬腳去踹——

“你幹什麽!”

主唱連忙伸手攔住陸逐虎的腿,不讓他去破壞架子鼓,底下的觀眾見狀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主唱為了不讓他在這樣過激,另一隻手連忙按照陸逐虎的要求,繼續大力敲打。陸逐虎這才滿意——稍一後退,又迅雷不及掩耳地腳尖踢向架子鼓這薄薄的一塊鐵——

“砰次!”

清脆動人。

主唱這下真的火大:“你——”——可是他剛要罵出口,陸逐虎已經轉身又竄回前台,繼續高吼:“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

一樣迷人一樣美麗

慢慢的放鬆,慢慢的拋棄。

同樣仍是並不在意

不必過份多說,自已清楚。

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麽

不必在乎許多更不必難過

終究有一天你會明白我……”

一遍遍地重複著這幾句簡單的話語,狂吼,聲嘶力竭地狂吼!就讓我們都把一切的憤懣都付諸於吼叫之中!

但是其中表達的意思,又似呢喃——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

能明白一個人有多難!——誰能擁有一個知己體心的人,也不容易的……

……

剛剛樂隊表演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慷慨地來贈送飲料——陸逐虎這下子更加熱鬧,來給他送啤酒的都在前台擠了起來——不多時,他的腳下麵就齊刷刷的十幾聽灌裝啤酒了。

送完啤酒的人又繼續應和著他的曲調,與他一起吼叫。

痛快!

這才是音樂帶給人的舒暢感覺!

把身體裏所有的渾濁氣體都一吐而盡!

由於情緒太過亢奮,陸逐虎再開口的時候調子起高了,下麵的人都擔心他會吼不上去——但是陸逐虎絲毫不放棄,一山更比一山高,仰天長嘯,臉都脹得通紅一片,完成了豪氣幹雲的高唱!

“哥們,好樣的,喝一口!”一個高個子的胖子,打開了一聽啤酒,高高地舉起手臂,把啤酒遞給陸逐虎——

他這麽一直舉著,就是身體上感到麻木的陸逐虎也不由得伸手接了過來:“不再相信——謝謝!”說著,咕咚咕咚地飲了幾大口。

另一隻放在吉他上的手卻仍然不閑著——底下的兄弟們也在繼續著高唱呢!

“喝幹!喝幹!——一口悶!”高大的胖男生興奮地看著陸逐虎喊。

陸逐虎願意給人麵子,一口而盡!

“好!”為了這豪爽的酒量也要為他鼓鼓掌!觀眾們又被逗起一波。

見陸逐虎這麽幹脆,別人也開了啤酒讓他喝——

陸逐虎來者不拒,一連喝了四罐——一次比一次的掌聲熱烈。

可是還有繼續舉手賞酒的,陸逐虎已經喝不完了,一把掐了兩罐過來,揚手就把裏麵的全部**澆在了自己的頭上,霎時間濕身,濕漉漉的頭發來回搖擺,無盡狂野!

然後他大步又向身後的主唱走去!——現在主唱見他這副拚命三郎的模樣都有點祛得慌,又怕他還像之前一樣對他們心愛的樂器拳打腳踢——陷入瘋狂的人跟他講不清道理,連忙起了身,把位置讓給了陸逐虎。

陸逐虎也絲毫不矯情,接過他的權杖,就在架子鼓上玩命地敲打起來!

“次!次!次!咚!擦!”

麵對著台下這些支持他的夥伴們,一起唱響了最後一遍:

“不再相信,相信什麽道理。

我不再相信,

不再回憶,回憶什麽過去。

現在不是從前的我,

不再相信,相信什麽道理,

我不再相信,

不再回憶,回憶什麽過去,

現在不是從前的我!”

一句詞大家都加一起唱多少次!甚至舍不得讓它這樣走向終結!

但還是一曲將終了——陸逐虎手上高頻率地點著,讓節奏從高峰落了下來,最後與話筒來了一次告別:

“hiyehiye……”

閉目,緩緩的睜開。

下麵已經是一片安靜——

然後——

“好!";

";太棒了!”

“wonderful!”口哨聲與叫好聲此起彼伏。

氣氛絲毫不亞於演唱會了!

而正規的樂隊四人組,看著喧賓奪主的陸逐虎,心裏都不是什麽滋味——他們已經在這裏賣力地演了老半天了,而且搖滾社團的其他幾支樂隊也都各自登台表演過了——可是這些專業的“樂手”們的表演,沒有一個能獲得這樣的歡迎與掌聲——

可以不喜歡他的狂悖無禮,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在舞台的操控上,他比他們所有人都強。也許他並不是有意為之,但是他毫無保留的釋放,反而最讓所有人都被他感染!

同在台下的李嫣紫也覺得陸逐虎表現得很反常——她很少見他這樣瘋到不行的樣子。(其實陸逐虎剛剛在哭牆下與吳寬等人搏鬥的時候,就差不多是這幅模樣——而被他痛下殺手的那些人,現在還在痛苦的掙紮……)但是聯係起杜成所說的“陸逐虎近日受到刺激”,也可以理解。——誰都無法輕易放下一段視為生命的感情。而她恰恰是一個知。

……

哭牆下,";幸存者”們已經清點好了人數。三十四個,一個也沒少。

雖然慘絕人寰,但是好的消息是,都還能說話做不到——但都還能呼吸……

“沒出人命就好!”他們這樣安慰自己,但是心中對陸逐虎的怨氣又讓人希望要是“死”掉一兩個,就可以讓他坐牢去了。

隻是這也就想想而已,如吳寬那樣自私的人還是不多的。

“走吧——人家凶手都早走了。隻不過我們現在這幅模樣——要是被人看見,肯定是很麻煩的……”

“就是,渾身髒兮兮,就像是從下水道裏麵爬出來的,而且有的人身上還有血,又是傷——被學校發現我們反而要倒大楣……”

一群人對陸逐虎又罵又咒,但是看看旁邊就是浴室,也就想到了該怎麽辦了——

好端端的人,光膀子進去洗澡,受傷的,換上其他人提供的還算完好的衣服再進去——總之要找回被陸逐虎打擊下失去的“人樣”。

隻不過,這次沒有義薄雲天的吳寬大哥為他們請客付賬了……

心灰意懶的他根本不想再去做這些麵子活。

……

“好了,你剛剛說唱一首歌就好,現在已經唱完了,怎麽樣——您該滿意了吧!”鼓手和和氣氣地對從狂化狀態變回常人的陸逐虎道。

陸逐虎眼中都是迷茫,就像聽不到他在說什麽。

但是台下的觀眾們可都聽見了,不滿意:“再讓這位同學給我們來一首唄!”

“就是,唱的比你們幾個不知道好到哪裏去了……”

“要是這哥們也在搖滾社團裏的話,那我倒是想加入,跟他學吉他!”

“他踹架子鼓那一下特別帥——我想學這個!”

“切,不懂你不要瞎說啊……”

“什麽不懂的,謝霆鋒開演唱會還砸吉他呢……”

聽到他們這麽說,樂隊的人都有點兒尷尬。再者還有些惱怒:你們真難伺候!怎麽說話呢!搞清楚這裏誰才是主人!

主唱佯裝帶著笑:“那我們唱到現在也不是不累,總不能一直都不休息啊!”——意思是他們不肯給陸逐虎做伴奏了,沒麵子。還受氣。

陸逐虎也沒有理會前麵這些人的爭論。唱了一首**的歌,他好像對這所有的東西都發泄了一遍,但是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陣漣漪波動。

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誰也不顧,緩緩地再次彈了起來。

之前狂躁地像一頭毒龍似的吉他,又變回了溫溫柔柔的樣子。

幹淨得像是春天裏的冰雪融水。

舞台四周安靜了下來。

之前對著天空中的人造小太陽光柱也暗了下來——主唱為了省電,也不讓陸逐虎再有光鮮的時候,故意關了燈,可是起到相反作用的是讓所有人都沉寂到陸逐虎的琴聲中去了。

“那些過往的人依稀的往事,

有些笑容總是浮現我腦海。

總是在每一個孤獨的日子。

我一個人彈琴到深夜。

我多麽想告訴你,

在這些奇妙音符裏。

我聽到善良詩句,

一個光明的世界。

我開始靜心傾聽,

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看每一次日出日落,

聽鳥兒的歌唱……”

就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回來的聲音,一片空靈。

“總是在每一個難免的午夜,

看這城市和頭頂無盡星空。

總會在每一個陽光的午後,

仰望天空湛藍的深處,

我開始懂得珍惜,

和你每一次的相聚,

靜靜的感覺著你,

心中的悲傷和歡喜,

我開始懂得懺悔,

在這短暫的一生裏,

我甚至來不及愛你,

把最美的獻給你!”(許巍:我們)

陸逐虎唱著唱著,就忍不住開始哽咽,他曾無數次地幻想著久別重逢的情景……

低吟淺唱著這些簡單的話語,他熱淚盈眶,如果不是經曆過這樣的傷痛,他不會發覺這首歌這麽好聽,這麽攝人心魄,這麽讓他無法抑製他的感情!

一句“來不及愛你”,讓他覺得像是經曆了人世間全部的酸甜苦辣,一時間悲欣交集,掩著麵難過流淚。

一時間下麵還期待著陸逐虎再給大家帶來一次高亢的領唱的人們都愣住了。

李嫣紫臉上沒有什麽波動。記憶回想到幾年前陸逐虎春風得意的那些日子:

絢麗的青春年少,自在的陽光少年——已經被人驚為天人的小女友。她還記得陸逐虎的小女朋友到學校去時引發的圍觀:

“快去看看!陸逐虎了不得了,找了一個大世家的大小姐啊!”

“什麽世家啊?”

“就是蔣宋孔……孔什麽來著?民國四大世家這樣的……”

“別扯淡了,還四大世家呢,你以為是玄幻小說啊……”

“不吹牛啊,反正陸逐虎是傍上了公主了,瞧瞧人家仙女下凡般的模樣吧!——嘖嘖,有錢人家的姑娘,基因就是好——嗯,要富了幾百年以上的世家,不是說土包子富二代啊……”

那時李嫣紫曾驚鴻一瞥地看到過這個被同學們談的興起的女孩——清麗無雙。

那時的陸逐虎總在笑,總也合不上嘴。

嗯,一個最成功的學生,連在談戀愛上,也是當時的那一撥人中最成功的呢!

隻是今天,咫尺天涯——也隻能帶給你無盡的痛苦啊!

哭吧,哭出來舒服點,

李嫣紫幽幽地歎了口氣,沒有去管陸逐虎,轉身走了,還要回去上自習。

……

這時候,從洗浴室裏出來的那群陸逐虎的冤家們,順著操場邊的路往回走。

對於傷他們很深的陸逐虎,端的是又恨又怕!

“不行,再搞他一頓!這個仇不報,簡直都沒有辦法再做人了!”

“還報仇啊,冤冤相報何時了!——最重要的,你沒看到,我們今天來了多少人?還不是都趴下了!——沒用的,向你,以後也叫不出來這麽多人了!”

“唉,以後都是一個學校的,幸虧還戴著麵具,要是被這家夥認出來,那可真是沒臉見人了啊!”一行人搖了搖頭。

“喂,你們看那邊——”有人叫道,要所有人靜下來。

眾人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都愣了……

那個,在台上坐著彈吉他的,是——剛剛在哭牆下逮住他們一頓死揍的陸逐虎嗎?

他把所有人都打得狼狽不堪,而他自己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全身而退,甚至被他打的這些人都懷疑,沒有讓他的衣服惹上哪怕一丁點的髒——

真是一個恐怖的人!

但是現在我們看到了什麽?

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在哪裏彈著琴,唱著歌。氣憤無比和諧。

而陸逐虎此時的模樣——任誰看見也會覺得狼狽不堪吧!

頭發濕漉漉的,伏倒,沒有一點兒型,看起來就像是剛剛從水裏撈上來的——落湯雞。

胸前濕了一大片,都是汙漬——這些都是啤酒的功勞。

現在陸逐虎已經沒有了一點兒神氣的地方,用著哽咽的聲音繼續唱,時不時就停下來,抹眼睛唱不下去。

看起來是那麽的可憐無助。有淚不輕彈,未到傷心處。

把他的這群仇人看得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心中那股對陸逐虎的怨恨,不知不覺地減輕了許多。

任誰也不能對這樣一個惶惶不安的人再下殺心吧?

“這家夥——搞得倒像是他被我們打了一頓似的?”

“還是說他現在在為出手傷了我們太深而懺悔?”

誰也不知道。隻是心中的疙瘩覺得舒坦了不少,還想找陸逐虎麻煩的心思也減輕了不少。

這些人彼此攙扶著,緩緩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