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星期日到星期二,陳慕武花了三天時間,總算是肝完了《射雕》的第 一 章。

看著手裏沉甸甸的稿子,他的眼前又浮現出了一個難題,那就是,要把這本小說投到哪裏?

如果是一篇物理學論文,陳慕武還能對現在的物理學期刊雜誌如數家珍。

但這是一篇武俠小說,他有限的知識儲備就有些匱乏了。

像《江湖奇俠傳》一樣,投到上海世界書局的《紅雜誌》上?

姑且不考慮稿件通過郵政,從北平寄到上海有路上丟失之虞。

隻是這郵路上就要花費三四天的時間,再加上編輯審稿,排版刊行,估計要等到一個多月之後,他才能拿到這第 一 章的稿費。

《小說月報》也是同理,不但編輯部同樣遠在上海的商務印書館,而且自從兩三年前換了編輯,這本雜誌也從單純的鴛鴦蝴蝶派小說刊物,變成了新文化新文學的一塊陣地,《射雕英雄傳》這種通俗小說,不一定能入得了他們的法眼。

這很不符合陳慕武想要賺快錢的需求,一個多月,自己早就已經回到上海了,直接從家裏拿錢豈不是更快?

如果像《奇俠精忠傳》那樣,不在報紙雜誌上連載,直接找到書局出版發行呢?

也不太行得通,因為書局從校對排版到刊行,同樣也需要很長時間。

而且陳慕武現在的存稿數量隻有區區不到三萬字,遠不符合出一本書的字數要求。

那麽就隻剩下在北平本地的報紙上連載這一條路了。

隻是陳慕武在上海的家裏就不怎麽看報紙,來到北平之後,也就隻在蔡元培辭職那天,從路邊的報童手裏買過一張《晨報》。

他根本就不知道北平哪家報紙的發行量最大,給的稿費多。

所以這天陳慕武耍了個心眼兒,特意向馬家借來最近幾天的報紙,說是要看看新聞。

馬裕藻的夫人陳德馨拿出來一遝報紙,他回屋翻了翻,裏麵清一色的同樣全都是《晨報》。

看到這個名字,陳慕武就像被涼水澆頭一般,猛然間被點醒。

《晨報》這個報紙或許還沒那麽有名,但它的副刊《晨報副刊》的名號,卻是如雷貫耳。

從小學到高中的語文課本上,無數篇經典的課文都是出自這份報紙的副刊,什麽《繁星·春水》啦,什麽《寄小讀者》啦,當然還有大名鼎鼎的《阿Q正傳》。

陳慕武不指望自己能夠追得上魯迅先生的文學造詣,可和自己同齡的謝婉瑩,從幾年前就開始在《晨報副刊》上發表些模仿泰戈爾的哲理小句子來賺稿費。

她可以,自己難道就不可以嗎?

或許《晨報副刊》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說幹就幹,陳慕武拿著稿件,直奔菜市口丞相胡同的《晨報》編輯部。

接待陳慕武的,正是《晨報副刊》的主編,多次出現在魯迅先生日記和書信中的“民國副刊大王”孫伏園。

他的辦公室門楣上掛著“《晨報副鐫》編輯部”的牌子,沒錯,“副刊”隻不過是人們的俗稱,而“副鐫”才是這份報紙真正的名字。

偌大的辦公室中隻有一張辦公桌,這份副刊從選稿到審核,全都由孫伏園一人操刀。

他接過陳慕武遞上的手稿,仔細閱讀起上麵的文字。

眼瞧他的兩條眉毛漸漸往中間靠攏,陳慕武心中小聲泛著嘀咕,難道是因為自己一時偷懶,寫的簡體字太多,讓這位編輯大人看不懂了?

其實他的擔心完全多餘,簡體字大部分都是書法變體的一種,現在人們的文化修養很高,哪有看不懂的道理!

孫伏園的瀏覽速度一目十行,陳慕武寫的本身也是通俗小說,不用逐字逐句地品味。

不一會兒,他就看完了手中的最後一張紙,把這份手稿在辦公桌上磕整齊之後,又還給了陳慕武:“先生,不好意思,恐怕我們《晨報副鐫》不能刊登您的這篇大作。”

“嗯?能不能請問一下,這小說是不是有哪裏不合適?”陳慕武想不通。

“倒也不是。您的這篇小說行文很流暢,構思也很精巧,但是內容卻還是老派文學那一套,講究行俠仗義功夫拳腳,不太符合我們副刊主要麵向新文學征稿的要求。”

得,又是新文學。

陳慕武隻想到了魯迅冰心等人的文章都發表在這份報紙上,卻也不想想,為什麽他們的文章能發表在上麵。

眼見這位來投稿的年青人神情有些失落,孫伏園好心勸慰道:“這位先生,被拒絕了,您也不必這樣一蹶不振,全北平城又不是隻有我們一家報紙,我可以推薦您去另外一家報紙碰碰運氣。我的同學成舍我在天侓《益世報》的北平分部做編輯,他們報紙的副刊‘益智粽’更麵向普羅大眾一些,這樣,我寫一個條子,您帶著這篇手稿,到他們那裏碰碰運氣。”

陳慕武心想,也隻好如此,於是點了點頭:“那就謝謝您了。”

從《晨報》編輯部出來,他又拿著手稿和孫伏園寫的紙條,跑到了宣武門外的《益世報》北平編輯部。

好巧不巧,孫伏園條子上寫的那位成舍我,今天外出采訪跑新聞,並不在編輯部。

接待陳慕武的,是一位名叫做張心遠的編輯。

張編輯在看完稿件之後,對這篇作品是讚不絕口。

“先生,您的大作內容好,筆力也好,和市麵上常見的武俠小說都不相同,我們《益世報》就缺這樣的好稿子。我想如果刊登到報紙上,一定能帶動他不少的銷量增幅。隻是,”張心遠話鋒一轉,“報紙上刊登什麽內容,我沒有最終的決定權。不如請您留下聯係方式,等成主編回來之後,我們再和您聯係,如何?”

“我想問一下,如果刊登在貴報的話,稿費應該如何計算?”

“一般的文章都是千字兩到三塊大洋,但請您放心,您的大作我一定會向主編盡力爭取,應該能再往上加個一兩塊。”

聽到這個報價,和陳慕武心中的預期有些落差,怎麽《江湖奇俠傳》都能千字十塊錢,而到自己這裏,就成了千字三到五塊了?

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自己這兩萬八千個字,能換來一百多塊大洋,這星期日就能再搶救回一幅國寶了。

於是他在報社提供的紙上,寫下馬家的電話和地址。

“姚馥蘭?”張心遠疑惑地盯著陳慕武。

“這……這是我的一個妹妹,她不想拋頭露麵,於是就讓我代勞,代勞。”

他哪裏有什麽妹妹,隻不過是致敬了一下。

再說行走江湖,誰還不能多準備幾個馬甲防身了!

……

1923年1月25日,星期四,下午兩點。

陳慕武在景山東街馬神廟北大二院的理學院大禮堂裏,開啟了此次北平講學的第一場,題目是《相對論與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