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民國的上海,是整個神州大陸上最神奇的一片土地。

而上海境內的日本人,又是整個上海最神奇的一個民族。

1842年,《南京條約》的簽訂,上海成為了五個通商口岸之一。

而一年之後的1843年,上海正式開埠,無數洋人紛至遝來,在這座“冒險家的樂園”裏開設行棧、設立碼頭、劃定租界、開辦銀行。

在上海開埠後的二十年,西洋的英、美、法等國的僑民湧入上海,當時這片土地上還沒有常駐的日本僑民的身影。

到了民國初年,距離上海開埠已經過去了七十多年,上海的日本僑民數量就已經躍居全國僑民首位,占上海外國僑民總數的三分之一以上。

甚至再過幾十年,到了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後,在上海的日本僑民數量更是超過了十萬人,占上海外國僑民總數的三分之二。

而且比起分散居住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裏的西洋人來說,這些日本僑民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他們都聚集居住在一起。

基本上,在上海的日本人都居住在蘇州河以北的公共租界北區,尤其是虹口一帶更加密集。

整個虹口地區,充滿著各種日本化的建築和街市,如果不仔細分辨,真會讓人誤以為自己身處在日本而不是上海。

這些日本人在上海也從事各種各樣的職業活動,金融工商、文化藝術、教育科技、醫藥衛生、宗教神職到手工藝、娛樂服務等等,基本上,上海所有的行當都有日本僑民置身其間。

當然,這些旅居上海的日本僑民,所從事的工作當中人數最多的一項,是在當地的日本軍、政、特機關。

日本人甚至還像陳慕武在斯德哥爾摩創立的那所王子學院一樣,也在上海開辦了一所學校——東亞同文書院。

當然,這兩所學校開辦的目的完全不一樣。

陳慕武的那個王子學院,是一心為了教書育人,給中國培養理工科的人才。

但這個東亞同文書院吧……

它同樣也給日本培養人才不假,但培養的不是精通漢學的人才,而是培養所謂“中國學”的人才。

——換句話說,也就是間諜和特務。

中國廣袤的國土麵積,遠不是狹長島國日本可以比擬。

想要摸清楚中國各地的情況,就必須培養大量的間諜人員。

與其在日本國內閉門造車,不如把這所學校建設在中國國內。

這樣一來,便可在培養這些學生的同時,讓他們處在中文語境裏,順便更好地熟悉中國的風土人情。

所以在清朝的時候,日本人先是在上海建立了日清貿易研究所,後來又在此基礎上,成立了東亞同文書院。

東亞同文書院組織一屆又一屆的學生,對中國進行了長達四十餘年的實地調查。

他們的旅行線路多達七百條,基本上走遍了除西南雪區之外的所有省份,對所到之處的地理、工業、商業、社會、經濟、政治等多方麵都摸查得一清二楚。

要不然在抗日戰爭時期,怎麽會有國軍軍隊的軍用地圖,精度還不如日本出版的民用地圖精度高呢?

東亞同文書院,以及日本在上海和國內的其他特務機關,巴不得把在中國發生的大事小情,了解的一清二楚。

因而他們也早就盯上了在歐洲以及科學界闖出了極大名氣的陳慕武,日本國內每年出版的《最新支那要人伝》上,陳慕武都榜上有名,附上的照片也都是從歐洲的各大報紙上找到的最新版。

日本國內的特高課也曾給在歐洲各國使領館的分支機構下達過任務,讓他們獲取更多的有關陳慕武的情報。

但是這項任務執行起來並不容易,因為陳慕武不是在英國就是在瑞典,那裏都是西洋人的地盤。

而且陳慕武無論是在劍橋大學還是在斯德哥爾摩,他都享受國寶級的待遇,想要派在歐洲的日本間諜去接觸他並不容易。

所以特高課繼續指導駐歐洲各國特務機構的工作,讓他們在歐洲國內遴選日本的物理學留學生,企圖讓這些人去接觸陳慕武。

可是這個辦法實行起來,依然麵臨著方方麵麵的困難。

其一是雖然日本在歐洲學物理的留學生人數不少,但是因為歐洲的人排外,再加上日本留學生的水平不行,他們都不是物理學圈子裏麵最頂尖的那一批,想要找到一個能打進陳慕武學術社交圈子裏的合適人選比較困難。

卡文迪許實驗室倒是有過一個叫做清水武雄的日本留學生,而且還是在陳慕武之前第一個進入到世界最頂級物理學實驗室的亞洲人。

他在卡文迪許實驗室裏主要從事的工作,是改進威爾孫教授發明的那個雲霧室。

但壞就壞在這個清水武雄,在大正11年就離開了英國回到了日本。

而陳慕武則是在1923年,才進入到了卡文迪許實驗室,兩個人之間沒有任何交集。

呃,或許還是有一些交集的。

那就是清水武雄離開了卡文迪許實驗室之後,接手他的工作,繼續改進雲霧室的是布萊克特。

再之後布萊克特成功改進了雲霧室,而陳慕武也用這台雲霧室做成了許多物理學實驗。

幸虧陳慕武在到達英國之後,沒有一直囿於劍橋大學這一畝三分地,而是時不時地就在歐洲進行學術交流訪問,才終於讓日本人找到了接觸陳慕武的機會,也就是在1924年陳慕武第一次去哥本哈根的理論物理研究所那次。

見到了陳慕武真人的仁科芳雄,一方麵是想從他身上找到些好的科研點子,另一方麵又想起來此前日本駐丹麥的公使館給他們下達的任務,所以開始別有用心地同他接觸了起來。

看上去,特高課給駐歐洲的這些日本使領館的任務是成功了,因為仁科芳雄確實在同陳慕武的交流當中,獲取了一些有關物理學以及工業上的信息。

他還聽從了陳慕武給出來的專業建議,把自己學業上的重心從研究新興的微觀物理,轉移到了比較成熟的低溫物理學當中來。

因為據陳慕武所說,超導這個低溫物理學現象不但容易出成績,而且將來的成果對於國家的工業發展來說很有幫助。

陳慕武確實沒有騙人,仁科芳雄也確實很快就在超導研究上取得了重大發現。

先是陳慕武找到了元素單質中超導臨界溫度最高的铌金屬,其臨界溫度在9.2開爾文。

而後仁科芳雄受到陳慕武和他日常交流當中的信件啟發,也找到了铌-氮化合物“氮化铌”NbN,其超導臨界溫度在15.6開爾文,幾乎比金屬單質的臨界溫度翻了一倍。

而且仁科芳雄所找到的這種氮化铌,算是物理學家們目前能夠找到的超導臨界溫度最高的材料,過了幾年時間都沒能打破。

這足以說明,在超導物理學的研究當中,日本處在全世界最領先的位置上。

而仁科芳雄憑借著自己的這項功績,作為一個剛剛從歐洲學成歸國的小字輩,在回到東京帝國大學之後,破天荒地拿到了早已籌集好的經費,組建了帝國大學物低溫物理實驗室,以幫助日本繼續保持在低溫物理學界的先進地位。

但是,除了仁科芳雄的超導物理學這一點之外,特高課再難從陳慕武身上獲得其他的情報。

他們也曾經試圖通過仁科芳雄的這條線聯係陳慕武,希望能派日本的留學生進入到卡文迪許實驗室,在陳慕武的身邊工作。

後者在複信之中對仁科芳雄的請求表示歡迎,表示隻要有日本留學生能夠進入到卡文迪許實驗室,那麽他就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對其提供幫助。

隻是問題出在了卡文迪許實驗室主任盧瑟福的身上。

不知道為什麽,這位來自新西蘭的壯漢,拒絕了所有想要進入到實驗室裏學習工作的日本人的申請。

仁科芳雄也曾因為這件事再次致信給陳慕武,後者無奈表示這是因為到來的日本人水平不夠,沒能通過盧瑟福的測驗,他自己對此無能為力而感到抱歉。

陳慕武在信中的回複看似滴水不漏,但後來據日本在英國的情報部門了解到,在陳慕武之後,卡文迪許實驗室和劍橋大學,又陸陸續續招收了幾名來自中國的留學生。

這其中最有名的應該是獲得了192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的趙忠堯,不知道他們這些人是憑借什麽進入到的卡文迪許實驗室當中去,是不是和陳慕武有關係。

從1923年陳慕武的橫空出世,到現如今的1928年,整整五年時間裏,日本的情報機構隻在仁科芳雄那裏獲得了零星的信息,完全不夠對陳慕武這個人做一個全麵的評判。

其間倒是還曾經使用威逼利誘等各種手段,嚐試過讓陳慕武在1926年回國的過程中,“邀請”他到日本進行講學訪問,可由於有更加重要的瑞典王儲需要接待,陳慕武訪日這件事最終沒有了音訊。

再之後,在中國國內收集到的有關陳慕武的信息,就是他將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創立一所王子學院,專門為中國人培養後備人才這件事了。

本來就對陳慕武很感興趣的日本特務機構,在陳慕武宣稱自己要辦學之後,對他更感興趣。

這是由於中國隻出了一個陳慕武對日本來說,沒什麽威脅。

可陳慕武想要培養出更多的中國學生來,就有些觸及到日本人的逆鱗了。

一生十,十生百,百生千……

如果讓越來越多的中國人掌握了先進知識的話,很不利於日本國的進一步對華政策,對於他們這些情報人員來說,也是一大威脅。

於是日本在上海的幾家特務機關,經過研判之後一致認為,從王子學院的招生入手,是一個能夠接近陳慕武獲取情報的絕佳機會。

所以他們紛紛向上級機關作了報告,提出了要選派學生通過選拔考試,以中國人的身份混入到這些去往王子學院的新生當中。

這些特務的首要目的,就是要去探明“陳慕武在斯德哥爾摩創立王子學院的動機究竟是什麽?”、“他的這番舉動,對整個大日本帝國有沒有影響?”等等。

他們把這些信息發回到國內的相應機關,使其對陳慕武這個人進行研判後,就地潛伏到陳慕武的身邊。

等什麽時候從國內傳來新的任務,他們又會重新被啟用。

陳慕武在辦學之初,早就已經想到過這一點。

日本人對他感到好奇,或者是想要像仁科芳雄向卡文迪許實驗室推薦荒勝文策那樣派人進入到王子學院學習,這些都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雖然打心眼兒裏反感日本人這麽做,但因為要麵向全國範圍內的適齡學生招生,不錯過任何一個可塑之才,所以陳慕武辦學校這件事又不能遮遮掩掩,而不得不大張旗鼓。

不過陳慕武很快就對這件事釋然,王子學院算是他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陳慕武在瑞典又有瑞典王儲和瓦倫堡家族的關係,為了安全起見,學校又將實行半封閉式管理。

哪怕學校裏麵混進來幾個日本人,估計他們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想當初,無論是從全國各地投奔到延安去青年人的數量,還是混跡在當中的各個方麵的特務的數量,都比現在陳慕武在王子學院要接收的學生人數要多得多。

接收了那麽多魚龍混雜的人,延安那麽多年也沒出過什麽大事,他陳慕武又怕什麽呢?

總不能因為幾個可能會混進來的日本人,讓自己費勁心裏忙裏忙外了這麽久的王子學院項目功虧一簣,到最後關頭擱淺。

所以陳慕武在交代給施汝為的招生細則中,隻交代了報名的學生必須是中國國籍。

至於是不是有別有用心的日本人拿著假身份混入進來,也就隨他去吧。

日本駐上海總領事和瑞典駐華公使見麵,索要考試題目這件事,雖然是私事,可畢竟也是外交場合,施汝為並沒有出現。

作為這次選拔考試的主考官,他的心思全都投入到了即將要到來的考試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