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柔服侍著周鬱川在光照殿睡下,睡前還喝了一碗安神湯。

一貫冷厲示人的帝王,在睡夢中露出脆弱無助的模樣。

聶柔輕輕歎一口氣,吩咐白芷道:“叫半夏盯著青娥宮的動靜,若有個婦人出入……看著些便是了,不要阻攔她。”

如果真的是周鬱川的生母,那她入宮的目的自然就是周鬱川。

若真是疼愛兒子的母親,如何會忍得住不相認?

聶柔心裏突突地跳,總覺得有什麽壞事要發生了。

“母後,父王怎麽不來看我們了呀?”賀婉騎在大福身上,她和聶柔已經三天沒見到周鬱川了。

聶柔眉眼沉靜地倚在窗前,手裏繡著一隻小小的虎頭帽。

“父王忙著呢,咱們娘兒倆自己玩兒。”

賀婉目露不解:“可是父王以前很忙的時候,也會來看我們呀……”

聶柔頓了頓,周鬱川現在應當是心亂如麻吧,一心盼望著謝知音真的是出於母子之情來尋他,一邊又害怕對方是不是有什麽陰謀。

他和聶柔心裏都清楚,後者的可能性遠遠大於前者,可仍免不了心存希冀。

他一邊期待著,一邊又怕這份希冀會給聶柔和腹中的孩兒帶來人禍。

於是隻好孤零零地在光照殿,一麵回想和母親的點點滴滴,一麵對聶柔拒而不見。

聶柔微妙地理解他的心情,卻免不了失落,他不夠信任她,也未曾想過要與她攜手度過這一關。

“婉兒是個小大人啦,哪能天天要父王陪?”聶柔笑著捏了捏賀婉軟乎乎的臉頰。

賀婉悄悄皺了皺眉頭,就算父王不來看她,也應該來看看母後呀……

聽丹桂姑姑說,母後最近晚上都睡不好呢……

光照殿的周鬱川正聽暗衛稟報那個婦人在宮中的動靜。

聽說那婦人便宿在祝妃宮中,每日還會到禦花園走一走,祝妃對她禮遇有加。

派出去查探她身份的暗衛很快就查出,她和天山一族有牽扯,似乎是現任聖女的母親。

但是關於聖女的父親,暗衛拿回來的畫像卻不是他記憶中的父王,而是與父王長相截然不同的一個男子。

他記憶中溫婉堅韌的母親,改嫁了他人。

“王上,要不要……去海棠園坐坐?”周業看他從日落枯坐到深夜,試探著問道。

“你說,這麽多年,她為什麽不來找我呢……”周鬱川忍不住喃喃道。

在他的記憶中,母親最疼愛他不過,怎麽會這麽多年放任他四處流離失所呢……

“興許……是有什麽難處吧……”周業知道周鬱川是周伯帶大的,不忍心把周鬱川的母親往壞處想,溫和地勸慰道。

周鬱川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周業忍了又忍,還是勸著:“婉公主今兒過來,說王後這幾日歇息得不大好,您看……”

王後和王上到底是夫妻,比旁人親密許多。

王後又是那樣溫柔的性子,說不準勸一勸,王上就不會這般鑽牛角尖了。

要他說啊,半路跳出來認親的,還是小心為妙……

但這到底是主子們的事情,他也不好多嘴。

“不必了,這麽晚了沒得吵她……”周鬱川說著,解了外裳便準備洗漱,瞧著外頭起了點風,還是忍不住往海棠園去一趟。

丹桂正帶著婢女將廊前的兩盞燈籠點上。

“點燈籠做什麽?”周鬱川疑惑地蹙了蹙眉,“王後還沒睡?”

丹桂福身道:“娘娘方才突然醒了,叫奴婢們把燈點上……許是……夜裏怕黑……”

這兩日聶柔睡得都不甚安穩,白日裏也少見笑顏,他們這些婢子看著也憂心。

周鬱川心下沉甸甸的,想起聶柔曾有雨夜驚悸的毛病,輕手輕腳地推開門。

聶柔倚在榻上,手裏把玩著一柄桃花滿枝的絹扇,長春色的紗衣半遮半掩,露出小半截光滑的香肩。

“王上怎的來了?”聶柔有些意外,她還以為他要再消沉些時日呢。

“睡不好麽?”周鬱川瞧見她眼底一片薄薄的烏青,柔聲問道。

“不過是初夏煩悶罷了,不妨事。”聶柔搖了搖折扇,見他也滿目疲憊的模樣,往裏挪了挪身子,“王上也躺會兒吧。”

不說叫他留宿,隻叫他暫時歇歇腳。

周鬱川瞧著那一片她讓出的柔軟被褥,緊繃在腦海中的弦兒鬆了鬆,閉目躺上去,鼻尖是她的馨香。

聶柔打了個哈欠,竟也安心得犯了困。

“柔兒,我的母親,好像變了許多。”周鬱川閉著眼睛喃喃道。

聶柔輕搖絹扇:“時移世易,哪有人會一直是當初的自己呢?”

“便是王上和臣妾,也不是舊時人了。”

周鬱川從落魄秀才變成了如今手握大權的君主,她更是連舊時記憶都忘得一幹二淨。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抵是他們都變了卻仍然相守吧。

“要臣妾說啊,您不如去見她一麵,探探虛實。”

“總關著門自己瞎猜也不是個事兒。”

聶柔大著膽子勸道。

周鬱川闔著眼睛沒有說話。

此事說來容易,做起來卻不是那麽簡單,幼時親密無間的母子,陌路二十餘年之後,再相認總覺得物是人非,不堪回首。

“陪朕躺會兒。”周鬱川伸手理了理迎枕,示意聶柔一起躺下。

聶柔攏了攏衣裳,乖巧地依偎在他身邊,一夜好眠。

翌日醒來時,身畔已經錦衾涼薄,周鬱川不知什麽時候走了。

“今兒咱們去青娥宮給娘子們送些賞賜。”聶柔若有所思地吩咐道。

總不能讓周鬱川一直為那個婦人牽腸掛肚的,不破不立,還是由她出麵先打破僵局好了。

丹桂有些猶疑:“那人從天山來的,恐怕本事不小,您大著肚子……”

聶柔微笑:“她該清楚王上待本宮的心意,若還想母子親和如初,不敢輕易對本宮動手的。”

“那奴婢先去稟報王上?”丹桂謹慎道。

如今主子的肚子愈發大了,她輕易不敢叫主子犯險。

聶柔點著胭脂頷了頷首:“去吧,叫王上別摻和,省得嚇著人。”

其實是省得被那個婦人以為,周鬱川上趕著認親,往後養大了胃口,想拿捏周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