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是在一個路邊的小飯店吃的,每個人要了一碗手擀麵條,三叔結的賬,李麗娟看到吃完飯要走的時候,奶奶從老板那裏要了兩盒煙,估計是給開車的師傅的。
三叔昨晚上就給大姑打電話了,讓大姑下午在進省城的路上等著,大姑等在路邊,方便放著一輛三輪車,這是三叔電話裏交代好的事情。
對於這個大姑,李麗娟其實印象不深,隻是在家裏早些年的照片上見過她,後來在表弟那裏見過幾次她的照片,印象中,早些年大姑的臉上滿臉的明媚,後來臉上帶著淒苦,表弟說大姑走的時候其實自己已經有記憶了,印象最深的就是媽媽去世之前很長一段時間,爸爸已經不回家裏來住了,有一次半夜裏,自己醒來,聽到媽媽的屋裏傳來的很壓抑的哭聲,那個哭聲讓小小的自己聽起來覺得非常的悲傷,那個沒有向任何人傾訴過的悲傷的哭聲伴隨著自己很多年,一直到自己成年之後考上大學,媽媽曾經拜托的人給自己送來了媽媽留給自己的信件,表弟才明白媽媽為什麽要哭的那麽悲傷,被傷害,被錯待,最後是被威脅,自己的媽媽在自己很幼小,在自己還沒有成長起來的時候,在自己還不能保護的她的時候,經曆了那麽多。
現在的大姑,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挺拔的身姿亭亭的立在路邊,看起來既有年輕人的朝氣,又有成年女人的風姿,穿著一件鉛灰色的外套,及耳短發,下午風還不是很涼,圍著一條薄薄的紅色圍巾,看到車過來了,趕緊迎了過來,走進來,李麗娟就發現大姑的眼睛裏雖然帶著笑意,但是那不是一個生活幸福的人所表現出來的開心,特別是眼角那細密的紋路,大姑可是還沒到三十歲啊,自己的媽媽,已經三十多了,但是眼角都還沒有皺紋呢。
李麗娟微微的皺了皺眉頭,高聲喊了一聲“大姑“,就被三叔給抱下了車。
奶奶見了大姑,心情很是激動,大姑現在沒有什麽時間回娘家,奶奶每年也就過來個一次兩次的,娘倆有很多話又不能在大姑的婆家說,見了麵自然是除了激動就是激動了。
三叔因為還要跟著兩個師傅一起去西邊的省份拉東西,幫著把東西搬到三輪車上之後,就告辭跟著汽車走了,大姑推著三輪車,小姑在後麵推著,娘四個一邊說話一邊往城裏走。
大姑找的男人叫程盛雲,當年去了龍女河那邊插隊,跟大姑結婚之後,就恢複高考了,程盛雲在大姑的支持下考上了省城的大學,村裏人都想著看大姑的笑話,覺得程盛雲走了,人家不光是回來城裏了,還念了大學,李振瑤一個農村的姑娘,人家還能要嗎?誰知道程盛雲來了一封信,讓李振瑤開著證明趕緊去省城,他母親準備要退休了,他妹妹那個時候正在念高中,正好李振瑤去頂替程母的工作,就這樣李振瑤帶著證明,帶著簡單的行李,在滿村人的驚訝的目光中就來了省城。
李振瑤來省城沒多久就生了孩子,然後因為要忙工作,照顧一家老小,每年回不了幾次娘家,這兩年更是沒怎麽回去過,奶奶哪裏不知道自己的大閨女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過的不舒坦呢,要是過的舒坦了,還能一年回不了一趟娘家嗎?
奶奶說:“振瑤啊,源源怎麽沒有跟著你來啊?“
大姑撩了撩耷拉到額前的頭發,說:“他奶奶自己在家呢,我讓他在家裏跟他奶奶做個伴。娘啊,這次來了多住幾天吧?“
奶奶說:“多住幾天倒是沒什麽,我就怕你要挨閑話啊。“
大姑咬了咬嘴唇,說:“娘,沒事,源源爸爸這幾天都沒在家呢,你們多住幾天吧。“
奶奶聽了,問道:“咋了,源源爸爸出差了嗎?“
大姑有些含糊的說:“他單位有事。“李麗娟在一邊聽了,就想起表弟曾經跟自己說的那些話,知道從這個時候開始,程盛雲開始給大姑施加壓力了。
李麗娟心裏有些著急了,她曾經跟表弟程源仔細的分析過大姑自殺的原因,心如死灰是一方麵,估計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程盛雲給他的,表弟跟李麗娟說過,跟程盛雲有曖昧的那個女人是程盛雲的大學同學,大學畢業之後兩個人分到了一個單位裏麵,那個女人為了跟程盛雲在一起,一直等著,等到這會都成了大齡青年了。大姑死後,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程盛雲跟她在一年之後,由單位裏麵的同事做中間人,才結婚的,結婚的時候大家還替那個女的惋惜,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找了一個帶著孩子的二婚頭,清白什麽呀,李麗娟可是知道,兩個人早就生了一個孩子了,不過孩子一直被寄養在外地,這都是後來表弟程源查出來的事情,那個女的懷孕之後,就找了個借口去邊遠地區支援工作,就是在那裏,把孩子生了下來,然後一直放在那邊找了個穩妥的人家養著,後來程盛雲把孩子接了回來,對外說孩子是親戚家的,一直喊程盛雲姨父。
自打那個孩子回來,程源就開始寄宿生活,就算是放寒暑假,也是自己找個能提供食宿的打工的地方,沒有娘的孩子就像根草,不是沒有想過去找姥姥家的人,程源自己回來過,打聽著找到縣城,看到李麗娟家的生活,又走了,他覺得自己如果留下來,隻能給大舅家裏添亂。
這些往事,都實實在在的發生過,李麗娟不想再來一次,那些日子讓人過的實在是痛苦至極,特別是自己的爸爸,至親被人逼死,自己被人逼的如喪家之犬,家裏的孩子,原本都能有衣食無憂的生活啊,結果呢, 就因為這麽一個狼心狗肺的人,一大家子人過的異常的艱辛,李麗娟決定,無論如何,這次一定要趁著在這裏的時間,把程盛雲的這塊遮羞布給揭開,哪怕是讓大姑跟他離婚呢,有大姑在,程盛雲就是再想著做點什麽事情也得有所顧忌。
從下車的地方到大姑住的地方很遠,走了得有一個多小時,李麗娟覺得兩條腿都要不是自己的了,這才到了地方。
一條胡同,胡同裏都是小小的院落,這一片都是這樣的建築,三間或者是五間的北屋,然後再在院子裏搭建各種各樣的房子,有的院子是自家人住的,規劃的好一些,院子裏的房子建的也好,有些是幾家人合住的,大家就用一些簡單的物料加蓋一些簡單的房子,有的住人,有的放東西,還有的當廚房,為的就是占地方,為了這個,很多院子裏的人之間的關係並不好。
好在程家是自己住的一個小院子,三間北屋,東西兩邊都蓋了房子,東邊的那間住人,西邊的那間就當成是廚房,至於廁所,在胡同頭上,公廁,步行得有幾十米遠。
院子裏收拾的整齊幹淨,種著一棵粗壯的石榴樹,已經到了冬天了,樹上的葉子也都掉光了,大姑推著三輪車進來的時候,從北屋裏麵跑出一個小男孩,跟李麗娟長得差不多高,穿著一件毛衣,一邊跑一邊喊“媽媽“,大姑見了,一把拉住人,說:”你這個孩子,出來怎麽沒穿件厚衣服啊,凍著了咋辦?“
小男孩就是程源了,好奇的看著李家奶奶還有小姑,李麗娟,聽到媽媽罵自己,笑著說:“我聽說姥姥還有小姨小表姐都來了,這不是就著急見她們嗎。“
說完了,程源對著李家奶奶說:“姥姥,歡迎你來我們家,我跟我奶奶都很歡迎你們來呢。”
李家奶奶聽了,心裏覺得挺欣慰的,自己這個親家老太太自己還是挺了解的,在**都是兒媳婦照顧,日久見人心,對兒媳婦,自己這個閨女還是挺不錯的。
李家奶奶說:“謝謝你奶奶了,走,咱們先進屋。”
大姑先把三輪車放好了,這才陪著奶奶一起進了屋裏。
三間北屋隔成了三間,中間那個當客廳用,東邊那間住著程家老太太,西邊那間住著大姑一家三口,外麵那個小東屋大概住著的就是程家姑姑了。
程家老太太腿腳不好,常年臥床,但是屋子裏空氣清新,老太太身上幹幹淨淨的,躺在炕上,這個炕還是大姑來了之後請人給砌的,程家老太太那個時候身體就不好了,冬天誰在**一直暖活不過來,自打砌了炕,冬天也不難熬了,這幾年大姑不光是照顧她的生活,有時間就帶著她去找醫生看病,夏天的時候找了個老中醫,人家給針灸了一個療程,老太太現在都能靠著牆坐起來了,看到李家娘仨來了,程家老太太很高興。
程家老太太算起來也不是個很不好的婆婆,要不然也不會讓大姑頂替她,也是因為 她的善良,大姑過來之後盡心的照料,才多活了這幾年,要不然一個癱在**的人,要是沒有個盡心伺候的,人早就沒了。
小姑跟李麗娟喊過人之後,大姑就帶著幾個人去整理李家人帶過來的東西,這幾年,每年剛一進冬,李家就會送東西過來,現在物資也不是很豐富,大棚蔬菜也沒有普及,冬天還是很不好買菜的,李家送過來的白菜土豆蘿卜,還有各種各樣的菜幹,讓李家冬天的飯桌不那麽匱乏。
大姑看著滿滿一三輪車的東西,對小姑說:“咱娘也是,這麽大老遠的,還帶這麽多東西過來。”
小姑沒有應聲,倒是旁邊的李麗娟背地裏輕輕的捅了捅她,她問:“大姐,大姐夫怎麽了?”
大姑聽了,臉色一沉,說:“沒什麽,單位有點事情。”
程源在一邊說:“媽,你瞎說,我爸他跟你吵架了,吵了架就不在家裏住著了。”
大姑聽了,愣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說:“小源,你怎麽知道的?”
程源說:“那天晚上我還沒睡著呢,我爸回來跟你吵架我都聽到了,我爸說你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媽,我爸做的不對,你放心,我站在你這一邊,我跟你是一夥的。”
大姑聽了,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小姑聽到這裏,著急的小聲問:“大姐,姐夫這是怎麽了?咋著,還回來跟你吵架?他這是要準備做什麽?”
大姑看了看站在一邊的 倆孩子,五六歲的年紀,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最是會學舌的時候,搖了搖頭,說:“沒事,兩口子一起過日子哪裏沒有吵架的時候啊,你別瞎想了。”
小姑見了,想要再說什麽大姑扭身就去了廚房,小姑倒是沒有再說出什麽來。
這天的晚飯,程盛雲沒有回來,程家老太太一個勁的勸李家眾人吃飯,程盛雲的妹妹程盛月也沒有回來,程家老太太說程盛月大學畢業之後分到離家很遠的廠子上班,平時住在廠裏的宿舍,節假日才回來。
至於大姑,她頂替的是程家老太太原來的工作,程家老太太原來是在居委會工作的,大姑為了照顧家裏就調到離家很近的一個單位,工作很清閑,但是沒什麽發展前途,大姑這幾年抽空自學,倒是拿到了一個函授的大學畢業證了,聽說因為這個畢業證還漲了工資。
晚上李家奶奶睡在了程家老太太的炕上,大姑跟小姑帶著倆孩子在他們一家三口的那間屋子裏,屋子不大,放著一張一米八的大床,一張一米二的小床,然後就是一個大衣櫃,兩張床中間放著一個三抽桌,三抽桌上放著一個台燈,還有幾本書,李麗娟看了看,有幾本函授的教材,再就是兩本故事書,估計是給程源準備的。
程源自己誰在他的小**,大姑跟小姑還有李麗娟就睡在大**,程源睡著之後,小姑捅了捅大姑,輕聲問她:“姐,我姐夫是不是外麵有人了啊?”
大姑半晌沒有回聲,一會小聲的說:“娟娟睡著沒有啊?”
小姑睡在中間的,回頭看了看閉著眼睛的李麗娟,說:“睡著了。”
大姑說:“你怎麽知道的啊?”
小姑說:“上次我來的時候,姐夫回來拿東西,臨走的時候又是整理衣服又是整發型,還給頭發摸了發蠟,我看他那樣子就像是有事的樣子。”
大姑輕輕的歎了口氣,說:“雖然大家都不說,我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哪裏能不知道呢?小妹啊,以後找婆家擦亮眼睛,人長得好看難看的,隻要是個真心對你好的就行啊。”
小姑聽了,說:“大姐,我這還沒影的事呢,咱們現在先說說姐夫這事。”
大姑說:“我現在不知道那個女的是誰,我現在有這個家,還有孩子,也不能輕易的跟他離婚,有時候覺得心裏憋屈的不行,就想這麽一走了之算了,但是哪裏是這麽容易的事情啊,我婆婆對我真的沒的說的,這幾年我跟她也處出感情了,要是我走了誰來照顧她?靠她兒子還是靠她閨女,這兩個人,都不是脾氣好的,我怕我走了她活不了幾天,還有就是小源,你說我一個當娘的,要是放下自己的孩子走了,這不是跟割我心上的肉一樣嗎?”
小姑歎了口氣,說:“姐,那也不能就這麽不聲不響的啊,你看姐夫對你的態度,那是對自己老婆的態度嗎?我看了真想抽他。”
大姑說:“這樣的事情,隻要我不鬧出來,人家就當沒發生,最多背地後裏笑話兩句,我要是鬧起來,大家的臉麵往哪裏擱?小妹啊,咱們活得不就是個臉麵嗎?我還得替我的孩子想一想,我不能因為 他爸以後讓人家戳他脊梁骨啊,我都想好了,找個機會我跟他好好的說說,把這些道理給他講一講,讓他把心收回來就行了。”
李麗娟在一邊聽了,恨不能現在就爬起來敲敲自己大姑的腦袋,女人天生就弱勢,她再為了這個為了那個的想著捂蓋子,最後吃虧的還不是她自己嗎?
但是這事不能急了,李麗娟決定明天的時候就想辦法先去摸一摸程盛雲的老底,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最好是把那個私生子的事情鬧出來,讓大家真正的麵對這些事情,重新想一想以後的路該怎麽走才行啊。
第二天是周六,程源沒上幼兒園,小姑要帶著倆孩子去公園玩,省城小姑來過好幾次了,大姑給她一些錢,也放心把兩個孩子交給她,交代她不要在外麵玩的太晚了,早些回家來。
出了胡同,李麗娟問程源:“表弟,你爸爸好幾天都沒回家了吧,你想不想他啊?”
程源說:“我才不想呢,我爸爸回家來都不跟我說話,我覺得家裏有我跟媽媽還有奶奶就挺好。”
李麗娟說:“表弟,我都沒見過你爸爸呢,要不然咱們去你爸爸工作的地方看看吧?”
程源說:“我倒是知道我爸爸在哪個地方上班,但是我沒去過啊,不知道怎麽走。”
李麗娟說:“讓小姑帶咱們坐公交車去啊,小姑,你帶我們去吧,我還沒有坐過公交車呢。”
小姑不願意去,她覺得自己的侄女很奇怪,對這個沒有見過麵的大姑父這麽感興趣,有心不去,她實在不願意麵對這個讓自己不喜歡的姐夫,但是李麗娟盯著自己,嘴裏一個勁的在說“技校,技校。”小姑想到李麗娟的能把自己的娘說服了,再一想就當是帶著倆孩子坐公交車繞著省城玩就是了,就找人打聽程盛雲的單位怎麽走。
程盛雲在一家國營大廠工作,大學畢業之後分配過來的,現在已經做到了部門的領導,算是廠子的中層,不得不說程盛雲還是有幾分本事的,要不然也不會在後麵很快的就調到省城的實權部門,讓李麗娟家所在的那些領導去巴結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