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林把手裏的餐具小心地放到桌子上，他說：“親人們呀，你們都別紅著眼圈，我不算吃苦，在國家百廢待興、一窮二白的起步期，全國人民誰不吃苦？”
“蒼天生人，誰都得在生活裏熬過百般滋味，才不白活這一遭。”
“咱們最大的領導連吃紅燒肉都舍不得！既然是世家子，享受過祖先積累的財富，自然也該承受時代變動中的風雲，咱們能夠熬過來，並且成為建設中不可或缺的人，這就是家族給我們最寶貴的財富，‘窮年憂黎元，歎息腸內熱’，不真正一窮二白地丟到普通人的生活裏，活不出來生活真相。”
老太太欣慰地笑了，淚水依舊洶湧不止。
“大哥，你既然說你在照寶鎮的衛生院當醫生，為啥當年我們寫過去的那麽多封信，全都是查無此人？”四姑充滿著疑惑，那時候生活實在是最艱難的時候。
劉青林茫然地說：“沒有啊！我隻收到了一封二弟給我寫的信。”
“信呢？”五姑問。
劉青林麵有難色地說：“我收到讀了之後就燒了，那時候鄉下形勢很緊張，什麽東西都不敢留，我連咱們家的情況都從來不曾和家人兒女說過一句，擔心有些人利用他們，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
“那二哥被那個的事情，你聽說了沒有？”五姑緊張地追問。
劉青林痛苦地說：“當年，老二說政策宣傳，財產要返還，給我寫了一封信約我一起到這裏碰麵，把宅子要回來。
我當時路費不夠，偷偷扒著火車回來，緊趕慢趕，趕到的時候，看到他被捆綁著，我擠在人群裏，看到老二四處瞅著找我，我悄悄朝他揮揮手，他眨眨眼看清我，搖搖頭就閉上了眼睛，再不曾看我一眼。
後來我悄悄地跟到了關押他們的地方，圍著轉了好幾天，找不到任何門路，幸好當時一個看守的人犯了羊癲瘋，我出手救了他，托他才打聽到這批人要被送到西北的礦場勞動改造，我求得了見麵的一次機會，把身上僅剩的十多塊錢給了他，我真救不了他，也不敢久留，就趕緊跑回去了，這麽多年我們兄弟就再也沒有聯絡過。”
“哎呦，老天呀，那我們當年被通知拉回家埋了的是誰呀？”五姑不可置信地問。
四姑看看老太太，而後說：“當年傾盡全力把那人領回家之後，咱媽就說這不是二哥，但是想到世道艱難，不可能送回去再去別家調換，加上二哥也真不見了，就用給二哥準備的東西，好生安葬那人，祭祀的時候也都恭敬地祭奠，咱娘說好心得好報，隻希望二哥遇到這樣的境遇，也能被人善待。”
幾個人歎息一番，推測著老二如今是否還活著。
大堂姐端著煎好的藥進來，四姑接了藥，耐心地喂給老太太喝了。
劉青林和大堂姐打了招呼，然後敘舊。
李青林取下老太太頭上的發簪，一點點地把她複雜的發髻拆散了，接過四姑遞過來的檀木梳，從發梢梳起，一縷縷地梳理通順，然後溫柔耐心地給老太太篦了頭皮，用手指給她輕揉額頭，半世光陰恍惚而過，他覺得今日美好得如同夢境。
老太太的眼皮一點點沉重起來，她拍拍兒子的手背說：“兒呀，你去歇會兒，我睡了。”
劉青林應了聲，讓她安心睡。
他又梳理了一會兒，才把散開的頭發給整理順暢，服貼地放到她頭邊。
兄妹幾個腳步悄悄地退了出去，隻留下了劉安在床前守著。
劉安也好想跟過去聽聽長輩嘮嗑，奈何此時他留下是最合適的守護人選，再說接了那麽厚實的大紅包，即使不是親人，也該盡心才是，更何況這是親奶奶。
他坐在奶奶的床邊，覺得這種心安仿佛找到根兒的感覺真是太奇妙了。
他——也有奶奶了！有這麽多的親人。
中午聚餐，老太太睡得黑甜，沒有醒過來。
晚上劉麗也趕過來，老太太還沒有醒過來。
大喜大悲加上身體老弱，透支了太多精力。
幾個人把了脈，覺得老人家脈象挺好，隻要好好休息、好好吃藥、吃飯就能養過來。
劉青林給張百鳥拍了電報，讓她坐車過來，認認家人。
張百鳥得了電報，慌亂得手足無措，她都當了劉家半輩子的媳婦，今天竟然得去遠處見婆婆了？
姥姥聽得這個消息，沉默半晌。
真是擔心啥啥就來！
她看著自己心神不安的閨女，覺得這閨女用外人的眼光來說，是一個穩重方正的好品行，聰明伶俐心眼子和她一輩子都沒有關係。
就說：“百鳥呀，你是大嫂，到了那邊，誰不敬著你？不用緊張的。”
“娘呀，青林從來都沒有說過他們姊妹幾個，你咋就知道他是老大？”
“哎呀，嫁閨女我總得知道底細吧！我知道的也不多。你也是生的好胚子，不說話，基本不會露餡，你幹脆隻用抿嘴笑就行了，別笑得太開，更不要試圖討好小姑子、弟妹之類的妯娌，穩穩當當地多看少說就行。”
“娘呀，抿著嘴這樣咋笑嘛！”張百鳥別扭地問。
姥姥看她那奇怪的表情，無奈地笑道：“得了，你沒受婆婆三媒六聘，給她家落難的公子生兒育女，兒女也教養得那麽好，本色出演吧，你又不用在她手下討生活，就平時啥樣就啥樣好了。”
“就是得帶點見麵禮。”姥姥說著起身，把劉青林曾經送給她的寶貴的藥丸給拿了出來，說，“喊得這麽急，老太太估計是病著，這藥也不知道青林手邊有沒有，你給她帶過去，病著的老人，再沒有比這更合適的禮物了。”
“娘呀，青林都說了，這是給你老了續命了，咋能送出去？”
“你這傻丫頭，咱家沒有一點家底，見婆婆，總得拿出點東西鎮鎮場子，拿著吧！”
張百鳥電話通知住在南山的大姐過來照顧老娘，大姐聽說她要去見婆婆，當即說給她備了禮物。
第二天大姐給她送了一個人形的何首烏，說是山裏挖出來的，還有三張炮製極好的狐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