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淩府門前人聲鼎沸,一輛黑色銀頂的八抬轎子到了府門前時,周圍卻一時陷入寂靜。

隻有穿著絳紅飛魚服的年輕男人腳步沉穩地走上前,伸手掀開轎簾,挺直的身軀彎下,這本該是彰顯恭敬臣服的姿態,此時卻莫名流露出肅殺的冷意。

一旁有還沒入府的賓客看到這一幕,似乎多看一眼都會惹禍上身一般,趕緊加快腳步走進府門。

一隻白皙的手伸出轎子,輕柔地放到了男人的肩膀上。

然後,是一道溫文爾雅的聲音含著笑意響起:

“寒兒,這些時日你跟在大長公主身後忙得很,義父有好久沒見到你了。”

聞言,低著頭的淩寒嘴角上揚,笑得從容淡漠:

“寒兒知道義父也在忙,所以沒有貿然打擾。”

一句話,就將福安的意味深長全都回敬了回去。

從轎子裏探出身子的白發男人眸光微沉,姿態優雅地扶著淩寒的肩膀下了轎子,然後又拍了拍他,用對晚輩說話的語氣道,“大長公主看重你,那是信得過你,是你三生修來的榮幸。你可不能仗著她的寵愛,就忘了對皇族的尊敬。”

府門內的賓客們聽到這段話,不禁神色各異。

福安是什麽意思,大家都知道。

這幾乎是在明示淩寒和如今皇室裏地位最尊崇的第一公主有染。

太監和未出嫁的公主有私情,這在有的朝代不值一提,可在大齊是極大的醜聞,甚至在太祖皇帝時還有大太監因此被問罪,最後被處以淩遲之刑。

據說當時那位最受太祖皇帝疼愛的小女兒當眾哭著下跪向父皇求情,乞求太祖網開一麵將大太監發往幽都留個生路,太祖都並未應允。

當朝的文帝雖然性情溫和,可也畢竟是皇帝,在場又有不少皇族宗室之人。

今日福安所說之言勢必會傳進皇帝耳裏,到時文帝對愛女和太監**的事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怕是極受皇寵如淩寒,也要從高處跌下來,摔個粉身碎骨。

福安還以淩寒義父自居,哪有當幹爹的如此坑害幹兒子,可見這兩人之間的關係,真是已經惡劣到了極致。

淩寒抬眸看著福安,眼神淡然裏充滿淡淡的譏諷,“寒兒對公主殿下充滿敬意,就不勞義父操心了。”

福安又笑了一下,然後朝四周張望:

“怎麽不見公主的車輦?”

穆闖上前答道,“回福公,公主會晚些時候到。”

福安看了他這個幹兒子的親信一眼,眼裏掀起意味不明的冷光。

他記得,他在明鏡司一手提拔起來的賀凕死去時,這小子也出了一份力。

穆闖挺直胸膛,毫不畏懼地任憑福安用陰暗目光打量。

福安也不屑於再看他這種小角色,收回目光後對淩寒道,“我這當壽星的本該在自己家裏辦壽宴,可既然皇上下了旨意,要讓義子為我操勞,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罷,他背著手走入淩府。

這座淩府本是他準備好送給淩寒當府邸的,但進去之後,他就發現這裏的一切已經大不一樣。

不論是格局還是很多瑣碎之處的細節,都已經和他讓人布置的大相徑庭,顯然是淩寒讓人改建過。

淩寒倒也有些本事,大規模地動土改建,他這邊竟然沒聽到什麽風聲。

能做到這麽悄無聲息,肯定是那位對他這個幹兒子極盡寵信的大長公主用皇家的勢力暗中相助了。

他轉過頭笑著望向淩寒,仿佛十分欣慰,“看來義父當初教你的東西,你都學會了。”

他教淩寒如何對付女人,讓女人心甘情願為自己付出一切,榨幹對方的價值後再賜她一個解脫,讓她至死都沉浸在真愛的幻夢中,卻沒想到,淩寒比他更聰明。

“你用女人來對付我,攀著那皇室之花的高枝,想淩駕到我頭上。”

福安微啞著嗓子,靠在淩寒耳邊,一字一頓道,“你不甘心做我的狗,想自己稱帝。”

淩寒笑了。

福安看到他這抹笑意,愈發覺得自己猜對了,“可惜了,那位大長公主殿下卻以為你是真的愛她,心甘情願把自己的一切為你所用,殊不知她是在養虎為患,親手喂養你這覬覦皇位,遲早要顛覆大齊的怪物!”

說著又笑起來,“女人啊,無論再怎麽自作聰明,這一生卻注定敗在情字上。”

淩寒平靜地看著他,眼裏卻有讓他憤怒和不解的東西。

那東西很深很沉,似乎是在替他感到悲哀。

福安這一輩子見過太多人了,可自從他大權在握後,他就從未在別人眼裏看到過這種情緒。

這世上,哪有人配蔑視他,同情他?

“義父,你永遠不會懂,情字無解。

不僅是對女人,也是對男人。那些一生都不明白這個字的,才是最可憐的人。”

淩寒冷淡說完,轉過頭對跟在後邊的穆闖道,“帶福公進去,我過會兒就來。”

說完,他就在福安麵前毫無防備地轉身離開。

福安眯著眼看他離去,忽而冷笑了一下。

情字無解?

既然他這麽相信這個字,那為這個字而死,也是死得其所吧?

……

魏思音來到淩府時,福安的壽宴已經開始了。

淩寒將整個前院都騰出來做給福安祝壽的場地,她來了之後卻沒去前院,反而由兩個番子引著去了靠近後宅的一處跨院。

跨院裏,早有一個身著黑衣頭戴麵具的男人在等候。

魏思音的目光先是落在男人身上半晌,然後才看向男人腳邊昏迷的少女。

那少女雖然被狼狽地綁著,但仍能看出十分富態,正是太師府失蹤多日的六小姐劉允玫。

魏思音隻看了她一眼,目光就又回到男人身上。

“聽說你在福安手下地位不低,賀凕死後你就是他的二把手,為何要背叛他?”

聞言,男人低沉地笑了一聲,緩緩答道:

“我說是想棄暗投明,公主信嗎?”

魏思音當然不信。

“一個想棄暗投明的人,絕不會把自己渾身上下都遮起來。”她語帶譏諷,在眾多鬼麵衛的簇擁下冷冷望著他,“你連在本公主麵前露臉的勇氣都沒有,也配讓本公主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