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平康囁嚅著嘴唇張張合合,卻是不敢吐露半個字。

她的退縮和卑怯,已經十分說明問題。

若是真的心裏沒鬼,那為何不站在這裏把事情直接說清楚?

柳府的春日宴,顧世子可是也去了。

難不成這平康公主當真……

平康愣在那裏,她來之前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般局麵。

按照她的預測,魏思音就算死活不肯原諒她,隻要對方還顧及著和顧沅的婚約不受影響,也絕不敢與她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公開叫板對質。

這也是她煞費苦心傷了自己,也要把人都引來的原因。

但現在陷入劣勢,被眾人用異樣眼神打量的人卻成了她。

而她要讓魏思音去做的事,卻都堵在她的嗓子眼裏不上不下。

魏思音看她那如鯁在喉的模樣就覺得惡心,揚聲道:

“我素日待你好,是看你可憐,所以才不和你計較太多。但你真以為,你那些上不得台麵的小心思小手段,我都看不透?你自作聰明,往日裏收了多少我給的好處卻不知感恩,還妄想覬覦我的東西,如今更是明著來威脅我,究竟是誰給你的底氣?”

平康被她罵得臉色赤紅,身子如同秋風中的落葉般簌簌發顫。

而魏思音那句平康妄想覬覦她的東西,更是讓宮人們浮想聯翩。

之前平康明裏暗裏說魏思音的不是,她們懼於嫡長公主在宮中的地位不敢妄言,但現在輪到平康公主受嫡長公主指責,她們就沒什麽好顧忌的了。

反正她們都是有主子撐腰的人,不怕得罪一個不受寵的公主!

聽著這些人肆無忌憚的竊竊私語,平康實在受不住這屈辱,內心對魏思音的恨意決堤而出,她隻能拚命低著頭,才能不用要生吞了魏思音血肉一般的怨毒眼神看著對方。

這時是蓮華又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在暗中提醒了她。

“姐姐,你這麽說是想逼死我!”

說出這句淒慘至極的話語後,隻見她瞬間做出西子捧心般的姿勢,那纖弱的身子仿佛再難以支撐,柔弱無骨般就朝後倒下,眼看著就要摔在地上。

綠漪看到這一幕,心裏暗恨平康公主卑鄙,以往隻是來她們公主麵前裝可憐,如今竟還玩上了碰瓷!

要是就讓平康公主這麽倒下,萬一舒雲宮被她訛上——

可她和其他幾名宮女都離得太遠,根本來不及伸手去拽。

平康公主帶來的大宮女蓮華,卻嚇傻了似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就在平康的身子要墜在地上時,兩片樹葉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飛來。

一片打在平康的後腰,另一片打在她的膝蓋。

平康痛呼出聲,隻覺有股莫名強大的力量強行把她的身體掰正,然後她雙腿一軟不知怎麽就噗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

她身後,兩片樹葉失了力道緩緩落在地上,仿佛隻是被微風吹下了梢頭。

眾人都沒注意到樹葉,隻望著她那端正的跪姿,都是怔住。

然後不知是誰低聲笑了出來。

大家都是明眼人,看得出平康公主剛才是故意想要摔倒賴上長公主。

但也不知她怎麽想的,半路又改摔為跪。

“平康妹妹,你怎麽又跪我一遍?我可經不起你跪。”

魏思音冷笑道,“剛才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讓你說你不說,那我就當你沒什麽要求我的了。綠漪,你讓人抬一頂小轎來把平康公主送回禧雲宮!”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平康一看立刻慌了神,她忍著腿上刺骨的痛掙紮著站起來,趔趔趄趄地朝魏思音撲去,卻被綠漪擋住。

綠漪對平康福身行禮,嘴角含笑聲音溫柔:

“平康公主,我們殿下不喜歡不相幹的人碰她。”

平康聽後飛快地垂下眼眸,掩住眼底猙獰的恨意。

憑什麽?

就連魏思音身邊的一個宮女都敢如此欺辱她!

但她絕不能就這麽回禧雲宮!

“姐姐,你留步!”

她伸手就要推開綠漪,卻又有一片樹葉飛來打在她手腕上,整隻右手無力地垂下,那酸澀入骨的感覺和腿上的疼痛混在一起,她疼得渾身冒著冷汗,不敢再妄動,隻能苦苦哀求:

“姐姐,你就看在我們血脈相連的份上,準許我——”

魏思音驟然回過頭,冷漠地看了她許久,然後終於鬆動:

“背叛我的人不配進舒雲宮,就在這裏把話說清楚。”

平康咬牙,卻隻能退而求其次。

她看了一眼那些還跪在地上的宮人,“你們還不退下?”

宮人們卻根本就不理會她的言語,個個都仰著頭望向魏思音,等著她發話。

魏思音淡然道,“熱鬧也該看夠了,各回各宮做你們的正事去。”

宮人們這才起身告退。

平康等人都走遠了,才深吸了一口氣,又看向魏思音身旁留下的綠漪,柔聲求道:

“姐姐,我要說的這件事與姑母和皇祖母有關,最好隻有我們姐妹二人聽見。”

魏思音卻是毫不留情地冷笑,“既然與姑母和皇祖母有關,這兩位都是光明磊落之人,那就更不會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了。”

平康聽著她這篤定的語氣,恨得是牙癢癢。

“你到底說不說?我時間寶貴,可沒空陪你這麽耗下去。”

眼見魏思音麵露不耐又要拂袖走人,平康再顧不上有旁人在場,隻好硬著頭皮開口:

“姐姐,其實昨日在柳府,我和顧世子真不是提前約好,我們就是無意中才在那間花廳碰到的。”

她原本還要說讓魏思音為她母妃求情的,但見魏思音如此冷漠,她也不敢說了。

魏思音嗤笑道,“這話你自己聽了信嗎?”

“姐姐就算不相信妹妹,也該相信顧世子啊!他對你一心一意,怎麽可能會背著你和我——就算你真的要懷疑他對你不忠,他顧世子什麽身份,真要想在婚前偷個腥兒,何必要冒著天下之大不韙來找我?他就是在顧府裏養幾個家世清白美貌如花的丫鬟,那不是神不知鬼不覺,這些窮人家的女子還不用他費心去哄……”

平康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魏思音的臉色。

她自詡聰明,覺得隻要她觀察的足夠仔細,就能像以前一樣操縱魏思音。

但魏思音卻不知中了什麽邪,臉上竟是半分喜怒都沒有,任她怎麽看,都什麽也看不出。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魏思音什麽時候竟有了這麽大的變化?!

“嗯,你言之有理。”魏思音沉默了半晌,終於笑了笑,好像很讚同似的點頭。

平康心裏剛鬆了口氣,卻又聽魏思音說:

“我也覺得顧沅就是要偷腥,也看不上你。無論是容貌、母族還是能帶給他的權柄,在這些你都處處不如我。要論好擺弄會伺候人,你又比不上顧府的奴婢,你說你有什麽,他怎麽可能選你呢?”

不過短短兩句話就在平康心上捅了好幾刀,她強咬著牙關,指甲掐進手心裏,掐出了淋漓鮮血,才兀自咽下那一口快要噴薄而出的惡氣。

頓了片刻後,她才扯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說話時幾乎字字帶血:

“嗯,妹妹確實比不上姐姐,顧世子領略過姐姐的好,自然是看不上我的。”

魏思音好玩似的看著她那副竭力隱忍的模樣,又撩撥道:

“可我轉念一想,這世間男子啊,無一例外幾乎都有劣根性,那就是對於倒貼送上門來的女子,他們往往都不怎麽挑食。不管那女子再髒再臭,隻要足夠輕賤可供玩弄,又不算太老太醜,他們也會收下。所以若是你存心勾引,他一時沒守住道德,倒也未必……”

“姐姐!”

平康驟然打斷她,那聲音尖利的都有些不像人聲,“我再如何不濟也是你血脈相連的親妹妹,是魏氏皇族名正言順上過族譜的公主,你這麽辱我,我可以忍下,但你的話若讓魏氏祖宗的在天之靈聽見,姐姐過意得去嗎?”

她氣到極致也不敢說魏思音不孝,隻能點到為止。

而魏思音看著平康,眼裏沒有絲毫溫度。

她這個庶妹居然還有臉提起魏氏先祖!

上一世顧氏圖窮匕見起兵謀逆後,賢妃母女為了自保當了皇族內奸,暗中向顧氏傳遞消息出賣機密。

最後以顧沅為首的亂軍屠宮,殺盡了反抗的皇族男子時,這對母女何等卑微地跪在他腳邊,哭著喊著求他留她們一命。

尤其是平康,她哭得比誰都慘烈,卻不是為那些死去親人的冤魂,而是為她自己能苟延殘喘地活下去。

“隻要顧世子能留下我,我願抹去魏姓,從此為奴為婢給你做牛做馬!”

顧沅聽後翻身下馬,揪著平康的頭發走到亂軍之前,指著她道,“都看到了,魏氏氣數已盡,堂堂大齊公主已經跪在我腳邊,求著當我的玩物!”

這番話引來亂軍大笑,隨即的辱罵和戲謔聲仿佛要震破天際,平康卻充耳不聞,臉上帶著諂媚討好的笑容。

想起這些,魏思音閉了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