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他沒讓小黃門去送,隻叫對方去找一個名叫雙燕的內侍。

小黃門聽了麵露三分訝異。

但在宮中當差許久,他也知道一道金科玉律:

和這些大人物有關的事,問得少,活得長。

一盞茶後,雙燕站到顧沅麵前,試探著問,“顧世子有何事找奴才?”

他是賤籍入宮,淨身前曾受過顧沅的恩惠,入宮後被顧沅用人脈安排在路門當值。

雖說他真正的主子,其實是舒雲宮的那一位,但他一直被顧沅視為自己安插在宮中的眼線。

以往顧沅有什麽吩咐,向來都是命人私下傳遞,如今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自跑到宮門前找他。

顧沅把信遞給他,神色冷厲陰沉,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

“把這封信送去舒雲宮,不論你用什麽辦法,一定要交到長公主手上,確保她看過。”

雙燕頭腦很靈光,他瞬間就猜到信上是什麽內容。

多半是封闡述愛意的情書。

這位顧世子倒也是有意思,以往長公主喜歡他,願意抬舉他時,他很少給她好臉色,也從不寫什麽情書來討好長公主殿下。現在等到長公主心涼了要換駙馬了,他卻跑來亡羊補牢,還弄得煞有介事,就好像他做出了多大的犧牲似的。

他收了信,朝顧沅躬了躬身,轉身快跑著走了。

顧沅的心安定下來。

那封信是他精心寫成,用上了他滿肚子的墨水,文才極其華麗又不失真摯情意,還有許多地方提到了相識以來她對他說過的那些纏綿悱惻的話語,以及他給出的鄭重承諾。

他都答應了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以後成婚了也絕不納妾養外室,屋裏連個通房都不放,還說要與她白頭偕老永不分離,他就不信她看了不感動。

這一回,她一定會放下公主之尊,紅著眼眶跑著來見他。

可又是一個時辰過去,眼見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他站得雙腿都要沒有直覺了,身上的汗水都打濕了錦緞衣衫,一張俊臉因為漫長的等待也變得氣色難看起來,仍然沒有消息傳出。

別說是從小嬌養金尊玉貴的他,就連含煙都站不住了,齜牙咧嘴地動了動腳,小聲在他耳邊道:

“世子爺,公主殿下莫非真的身子不適,臥床起不來才……”

顧沅冷冷一瞥,眼裏滿是陰戾怒意。

含煙看了連忙噤聲。

這時,雙燕終於回來了。

隻見他滿頭大汗,目光和顧沅相對時,臉上浮現出不安之色。

顧沅一看他的神情,心裏就有不好的預感,但還是不死心地問:

“公主看過信了嗎?”

雙燕小心翼翼,顫悠悠道,“回世子的話,奴才按您的吩咐把信交給了公主,她當著奴才的麵親自打開看了,然後,然後……”

見他支支吾吾半晌不說下去,顧沅聲音冷怒:

“說,她看完什麽反應!”

雙燕猛地低頭不敢再看他的臉色,小聲道:

“公主看完後說,是不是今日天熱,顧世子您的腦袋也被太陽曬壞了,才寫出這麽個虛偽至極的玩意兒來惡心她,害得她都沒胃口用晚膳了。隨即,她就命宮人取火來把那封信燒了,又起駕去了興慶宮,說是要去求太後娘娘立刻頒下懿旨。”

顧沅聽後驚怒到渾身發顫,一張白玉似的臉都漲成了豬肝色。

魏思音她看了不僅沒有感動,竟然還如此辱他!

周圍的禁軍悄悄覷著他的臉色,都在一個勁兒的憋笑。

他們可都聽見了,這位顧世子自認才子風流,又自以為和長公主往日的情分頗豐,所以就抬起手腕動動筆墨,以為憑著幾個字就能哄好長公主,結果卻連宮門都沒進去,在眾目睽睽之下慘遭打臉!

人都有捧高踩低的劣根性,平日裏顧沅擺出不可一世的清高模樣,進出宮中時從不把他們這些人放在眼裏,現在他吃癟羞憤,他們自然高興。

雙燕許久沒等到顧沅開口,偷偷抬眸看了他一眼,湊近了些許後挨著他道:

“顧世子,奴才往這邊走的路上,聽人說平康公主也被叫去了興慶宮,太後娘娘還命身邊的女官去請皇上過來。這架勢,竟像是要秋後算賬了,您還是早做打算……”

這幾句話聽在顧沅耳裏,就像是九天的驚雷劈下正中他的天靈蓋。

他原本羞紅的臉,此時又變得蒼白如鬼。

“她燒了我的信隻是和我賭氣,急著去興慶宮也是為了在太後和皇上麵前為我辯解,她絕不是真的要換駙馬,她舍不下我的!”

聞言,雙燕低著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沒有自知之明的人不少,但像這位顧世子這樣見了棺材還不落淚的,倒是天下罕見。

……

興慶宮。

魏思音走到殿外時,聽見裏麵傳來少女柔弱悲切的哭聲,然後是皇祖母憤怒的斥責:

“做出這等不知羞恥的事,你還有臉哭?”

少女哀聲道,“皇祖母,平康真的隻是碰巧和顧世子在花廳遇見,是姐姐誤會了我們……”

魏思音嘴角勾起一抹冷徹的笑。

事到如今,平康還在信口雌黃,妄圖顛倒黑白。

可是謊話說得再像真的,也終究有被揭穿的那一日。

她快步走進正殿,抬頭望著坐在主位上的陸太後,跪下行禮道,“皇祖母,阿音來遲了。”

“快起來。”

陸太後看到她時神色稍緩,隨即眸光裏溢出歉意來,喃喃道,“當年哀家就不該做主為你和顧沅訂婚。那孩子看著清貴正直,沒想到竟是外秀內穢,不知廉恥不敬君主之徒。”

說著又陡然沉下臉,對跪在地上的平康道,“阿音待你向來親厚,你卻暗中……”

這話太難聽,平康有臉做,陸太後卻沒臉說出口,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才接著道:

“你的所作所為讓皇室蒙羞,哀家也是上輩子做了孽,才有你這麽個孫女。”

聞言,平康的身子顫得更厲害了,她猛地抬頭朝前膝行幾步,聲音悲慘至極,“皇祖母,柳府之事真不是姐姐說的那樣!長樂姑母身邊的婢女也說了謊,平康是清白的!”

陸太後對她失望透頂,甚至都懶得和她發火了,隻是冷冷地看著她。

那眼神讓平康心慌,她不敢再看下去,於是顫抖著轉過頭看著魏思音,“姐姐,你托生在皇後娘娘肚子裏,生下來就是金尊玉貴的嫡女,為何偏要和我一個庶妹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