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洛陽蕭府外頭更是燈火綿延了數裏,大紅燈籠幾乎照得半邊天都是紅的。這紅龍起伏,一路吸引了不少的百姓駐足觀看。
“不愧是蕭府,二婚都這般盛大,我瞧著當初這蕭大公子娶第一個娘子的時候,可沒有這麽大的排場!”說話間,褐衣男子伸手摸了摸前邊的燈籠。
“可不是,誰不知道他蕭家富甲一方又低調,沒成想今日竟高調起來!”
“你還不曉得啊,他娶的是長安裏頭侯爺的女兒,一路過來都撒著紅紙,如今在城外歇著呢。從城外到蕭府的路上都是紅燈籠,這牌麵,不知道還以為娶的是公主呢!”
說話間,蕭府的下人過來了,將盆裏頭準備好的銅板,一把接著一把地往外撒。
兩人哪還有心情八卦,趕忙上去哄搶,這天上掉銅板的好機會,可別錯過了!
街角的兩位素衣女子卻和這樣熱鬧的場景格格不入,立春緊緊扶著自家姑娘的手,恨恨地看著那些喜氣洋洋的人,隻覺得格外刺眼。
“姑娘,別看了,我們走吧。”
比起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她更心疼自家姑娘。
方林溪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她神情格外的淡漠,隻是唇角發白,倚靠立春才能站住,宛如那戲文裏頭的病西施。
立春瞧著自家姑娘這模樣,心疼得幾乎要掉眼淚。
“奴婢求求姑娘別看了,咱們回小院好好休息好不好,惡人自有惡報,那奸夫**婦日後必沒有好日子過!”
聽著立春帶著哭腔的安慰聲,方林溪似乎才回過神來。
她緩緩直起身子,伸出手輕輕拍了拍立春的手臂,極溫柔地笑了。
“好,都聽立春的,咱們回去喝藥休息。”她說完一句話,便停頓一下,似乎有些喘不上氣。
“不過那藥實在是太苦了,我喝得舌根發麻,我方才瞧著東街上似乎有人在賣糖葫蘆—”
病弱的女子聲音格外輕柔,微微輕喘,好似多年前在假山旁和表姐說著心上人的喃喃低語。
“好立春,幫我去買一串吧。”
姑娘這段時日的確沒能吃下多少東西,尤其是那府送來的,姑娘和她是一律不碰的。
如今好容易有想吃的東西,她又哪裏舍得不答應。
將姑娘扶進一旁的酒樓包廂裏安頓好,她才放心去東街買東西去了。
那東街除了糖葫蘆,還有姑娘從前格外喜歡吃的板栗糕,想來也可以多買些,好叫姑娘開開胃。
方林溪坐在二樓的包廂,垂眸看著樓下的人群,眼中閃過幾道光芒。
入目不是亮眼的大紅燈籠,便是歡聲笑語的人群,好似這洛陽城隻她一個失意人。
是啊,這洛陽城不就隻她一個失意人嗎。
當初不聽父母的勸告是錯的,千裏迢迢從長安嫁到洛陽也是錯的,為他蕭府勞心勞力還是錯的。
從清風寺中遇見蕭遠生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是錯的。
方林溪掙紮著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將早就藏在袖中的東西緩緩倒進杯中。
如果當初沒能遇見蕭遠生,她不會違背爹娘的想法,執意嫁到洛陽。
爹娘也不會被宣平侯記恨,被處處打壓,不得不辭官回到文嶺老家。
哥哥不會要去戰場上博前程,大好年華死在敵人的刀劍之下。
她這樣的不孝女,有什麽資格活在世上。
待那東西化開之後,方林溪一口飲進,因病弱而失去的力氣,似乎在這一刻都回來了。
當初蕭遠生婚後納妾的時候,她忍著。蕭家老夫人罵她是下不出蛋的雞的時候,她忍著。
沈牡丹喪夫之後,蕭遠生說要和離的時候,她還忍著。方林溪走向窗邊探出身子,忍不住發笑,方林溪,你這一生,可真夠窩囊的!
人群都被吸引去了街那頭,酒樓外格外空曠。
她將一直拿在手中的茶壺狠狠丟向窗外,“砰”的一聲,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嚇得一行人趕緊抬頭看。
方林溪沒有打算給自己機會,她拚盡了全力爬上窗台,從窗邊一躍而下。眼前閃過無數風景,似乎是誰的可憐的一生。
“遠生,這樓怎麽這麽高啊,這包廂比尋常的酒樓高不少呢!”
“聽聞這酒樓的老板思念被迫分離的姑娘,才建了這高樓,想著站得高些,便能望得遠些,說不定那姑娘就回來了……”
“啊?這酒樓的老板不是孫府的大公子嗎?我聽聞他昨日納了第二十房小妾,足足小他二十歲啊……”
這樓,還真是高啊,蕭遠生,你還真是畜生啊。
端景三年的洛陽,百姓口中的話題似乎總逃不出一個“紅”字。
聽聞,那蕭府趕走了舊人娶新婦,買盡了洛陽的紅綢做燈籠,那年的洛陽婚嫁都少了三成。
聽聞,那長安來的貴女愛極了紅色,八人抬的大轎沿著半城緋紅,嫁給了那二婚的蕭遠生。
聽聞,那被休棄的蕭夫人到底沒想開,吃了毒藥墜了高樓,暈開的血比燈籠還要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