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重淵可巧知道一點。
他從解元白那翻來的一本書裏, 有寫過。
於是點了點頭,回想著書裏寫的,把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
君離看著他將手輕輕放在小小的棺蓋上, 然後閉上了眼睛,口中默默的念著什麽。
片刻後,自棺材的縫隙裏,突然溢出耀眼的強光來,那棺蓋又開始哢哢的顫抖起來。
洛重淵猛地睜開了眼睛, 拉著君離向後推開。
——砰!
一聲巨響過後,那棺蓋自己開了, 奪目的金光暗淡了下去,自那棺材裏飄飄渺渺的冒出一股白煙來。
君離微微皺著眉, 目不轉睛的盯著那股白煙瞧。
但漸漸地,他就發現了不對。
這白煙緩緩散去,一個有些透明的人影慢慢顯露了出來。
而這人影, 君離卻越看越熟悉,眉頭也越皺越緊。
“蘇宴?”
那一縷若隱若現的孤魂明顯有些虛弱,但依舊保持著和生前差不多的衣著打扮和神情動作。
天青色長衫,腰間佩劍, 發髻高束, 帶著琉璃發冠,蘇宴麵容和善, 眉眼含笑,即便成了鬼魂,依舊是一副翩翩而立, 玉樹臨風的清雅姿態。
“是……蘇前輩?”洛重淵聞言也有些驚訝。
君離點點頭, 又後知後覺伸手在洛重淵的龍角上輕輕彈了一下:“什麽蘇前輩, 叫師叔。”
洛重淵這才反應過來,規規矩矩叫了聲:“師叔。”
站在兩人麵前的這一縷孤魂,點了點頭,輕歎了一聲:“果然世事變遷,滄海桑田,連你都收徒弟了。”
君離見他雖是魂體,意識倒還清醒,可以交流,便回了一句:“你們一個個的都撒手去了,就剩下我孤苦伶仃的,總得找個人陪不是。”
孤魂嘴角的笑意更甚了些,雙眸中竟然閃過了一點光芒,似是故友相逢的歡欣。
君離心情驀地好了些,問道:“你這是怎麽回事啊?怎麽會在掌心棺裏?”
“掌心……棺?”
孤魂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迷茫:“那個人說,隻要我待在這裏麵,將來就能看見我想見的人。”
“懂了,”君離抬手扶額,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見的是關知許吧?”
“關知許……”
蘇宴的雙眼有些空洞起來,他雙手絞著自己的袖子,頓時著急起來。
以前還在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遇到棘手的事情,就習慣悄悄絞袖子。
蘇宴口中喃喃著:“關知許,關知許……啊!他,他怎麽了?他人呢?怎麽沒跟你們一起來?”
“還是糊塗的。”君離歎了口氣,看向洛重淵。
洛重淵道:“那我們要告訴他麽?”
“暫時不要。”
君離壓低了聲音,湊近洛重淵:“關知許的事情,當初他活著的時候就激的他走火入魔,爆體而亡,如今我們和他說了,他還不得變成厲鬼啊?先糊弄過去再說。”
“塵淵?”
孤魂見兩人當著他的麵竊竊私語,頗有些忐忑。
“在呢,”君離笑著站直身子,“他呀,萬鬼門還有些事要忙,可能得晚些才能來。”
他隨口編了個理由,實則也想試探一下蘇宴到底還記得當初多少事情。
蘇宴聽了,果然皺起了眉:“萬鬼門?是……我記錯了麽?”
“萬鬼門不是被定為邪門外道了?被仙門百家圍剿了?”
似是想到了什麽,他眸光一亮:“難道是你幫他洗清了冤屈?萬鬼門恢複了?”
麵前的孤魂滿眼熱切,眸光中閃著狂喜,看的洛重淵心中一陣難過。
萬鬼門沒有了,就連鶴隱派都沒有了,當初的那些人死的死散的散,不知還剩下幾個活在這世上。
“咳……”君離輕咳了一聲,試探道,“其實吧,還在談。秦屹那老東西動不動就要圍了萬鬼門,我會帶人過去幫忙的,還能僵持一段時間。”
“嗯……”
孤魂眼中的光消失了,他低低的應了一聲,道:“那就好。”
蘇宴的這縷魂魄,算不上清醒,對當時的事情記的顛三倒四,君離也問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便想著,能不能先給他關回去。
“師尊。”洛重淵看出了他的想法,輕輕喚了他一聲。
“嗯?”君離摩挲著下頜,轉頭看過來。
“放出來的魂魄,得幫他了卻心願才行,不然最後他會魂飛魄散的。”
君離:……
他抬手在洛重淵頭上不輕不重的敲了一下:“這麽重要的事情,你怎麽不早說?”
還好放出來是蘇宴,若是別的什麽人,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他要怎麽搞?
洛重淵捂著被他敲痛的地方,有些委屈的用氤氳了一層水汽的眼睛望著他:“師尊也沒有問過我。”
君離歎氣,拿開他的手,揉了揉自己剛剛敲過的地方:“我的錯。但下次要記得一定把話說完。”
洛重淵點點頭:“師叔的願望很難實現麽?”
“關知許的魂魄,我確實不知道在何處。”君離道。
他甚至不知道,關知許如今還有沒有一縷魂魄殘留於世。
“萬鬼窟內按道理應該封著當年萬鬼門所有人的魂魄,就連關錦那個小丫頭都在,關知許卻不在。恐怕凶多吉少。”
洛重淵也這麽覺得,但他想起自己當初去萬鬼窟尋君離的時候,也是裏裏外外將萬鬼窟翻了個遍,才峰回路轉,將人找到。
便安慰君離道:“萬鬼窟那麽大,或許關前輩的魂魄隻是藏在萬鬼窟哪個角落,或者迷路了……”
“嗯,”君離順著他的話說,又像是安慰自己,“肯定能找到的。”
“塵淵……”
被兩人晾在一旁的孤魂,出聲喚道。
“在呢。”君離看向他,唇邊揚著一抹淺笑。
不知為何,他覺得成為一縷孤魂的蘇宴,相比較他還在世的時候,總是有些期期艾艾,小心翼翼,看著有些可憐。
“我們還有些事情,晚些帶你去見關知許如何?”君離道。
他這話一出,蘇宴的臉色頓時有些垮了下來,但還是點了點頭,很自覺的鑽回小棺材裏去。
他鑽進去一半,突然停了下來,一隻手扒在小棺材邊上,望著君離道:“塵淵,能不能……再讓我見一見懷溪?”
那樣子可憐巴巴的,看得洛重淵都有些不忍。
君離無奈:“能,都會見的。”
“好。”蘇宴頓時笑開,“我等著,你要說話算數。”
說完,不等君離回答,哧溜一聲鑽回了小棺材裏去。
君離走過去蓋好棺蓋,把烏黑的掌心棺從地上撿起來,收進自己的墟鼎裏去。
然後對洛重淵道:“走了,天也快亮了,不知道秦屹他們殺過來了沒有。”
兩人一起沿著山間小徑下了山,還未行到山腳處,就聽到一陣吵鬧。
“你確定他們會來這?”
“肯定的!這裏可是那魔頭的老窩,他不來這還能去哪?”
“咱們也守了許久了,沒甚動靜,要不然進去看看,反正咱們這麽多人。”
“秦掌門?給個準話啊,咱們就在這傻等著嗎?”
君離和洛重淵對視,宛然一笑:“瞧瞧,怕不是都聚齊了。”
洛重淵看完了全部的幻境,對當初的圍剿還心有餘悸:“要不我們換條路走吧。”
從後山下去應當也是一樣的,不過繞些遠路。
“沒用的,他們既然來了,肯定是把周圍所有的出路都堵死了。”
君離一邊說著,一邊從墟鼎裏摸出那張銀色麵具戴了上去,手指一勾又把兔子麵具拿了出來。
遞到洛重淵麵前道:“要不要也戴一下?”
都這種時候了,也就這祖宗還有心思開玩笑。
洛重淵板著一張小臉把他的手推開,聲音不冷不熱:“還是留著給師尊一個人看吧。”
“噗……”
君離沒忍住輕笑出聲,瞥見洛重淵隻染了一點點紅暈的耳尖,心中「嘖」了聲。
可以啊,小鬼臉皮厚起來了,回起嘴來,臉都不紅了。
兩人就這麽一路說笑著到了山腳,迎麵便撞上了帶著一眾修士的秦屹。
秦屹此時高高在上的騎在一隻黑豹的背上,旁邊他的兒子秦昭騎著一隻白紋靈虎,見君離和洛重淵從小徑上下來,一臉的嫌惡和不屑。
“你倒是悠閑!還有心情在這裏散步,你可知錢塘和花都,死了多少無辜百姓了?!”
“什麽?”
君離像是聽到了什麽離譜的事情一般,他微怔了一下,然後道:“錢塘和花都死人,關我什麽事?我和小洛洛最近都待在山上,哪都沒去過。”
“你還敢狡辯!”秦昭怒斥,“聚魂陣吸附的惡鬼怨靈都跑出來了!四處害人!你敢說不是你做的?!”
君離拿出自己的折扇,刷地展開搖了搖,雲淡風輕道:“不是。”
秦昭被噎住:……
“唉,”君離瞧著他這副連嫁禍人都不會的蠢樣,歎了口氣,“當初在九華劍派,我不是都跟你們說過了。”
“留意錢塘的雨甘村和花都的藏花鎮,你們這些廢物,怎麽還能讓那些惡靈跑出來?”
“你……你簡直滿口胡言!”秦昭氣得漲紅了臉,但是刻板嚴厲的家教讓他罵不出更粗鄙的話來。
君離「嘖」了聲,連連搖頭:“口齒不行啊,要不換老的來?”
“何必跟他廢話!”秦屹臉色陰沉的厲害,“昭兒,魔頭狡詐,善蠱惑人心,你莫要和他多費口舌!”
“諸位,大家也都看到了,這魔頭就是魔頭,即便當麵對峙,他也是不會認的。”
人群中立時有人附和著大喊:“既然如此,我們也沒必要手下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