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的夜晚閑靜安適。

一家不起眼的井巷酒館裏, 二樓露台處,一位俊美的紅衣公子帶著一位身著月白色錦袍清雋少年在舉杯對酌。

巷中蘭膏明燭,華鐙錯些, 下麵往來行人喧囂吵鬧,隻有這處靜謐安閑得仿佛一幅畫卷。

君離懸腕舉起酒盞,飲盡了杯中酒。

“可醉了?”

洛重淵隨著他也飲了一杯,他麵上發紅,卻還是搖了搖頭:“還可以。”

“不喝了。”君離卻放下了酒盞。

見洛重淵端坐著, 有些呆,就知道他應當是醉了, 便捏了碟子裏一顆葉兒粑遞了過去:“鹹香豬肉的,嚐嚐?”

洛重淵盯著他手裏的用鮮芭蕉葉包著的淡綠色黏團子, 板著張小臉,拒絕的很明顯。

君離笑了,將綠團子放回去, 又從旁邊的碟子裏捏了一顆軟糯雪白的來。

“豆沙果仁的,總可以吧?”

洛重淵盯著那顆白白軟軟的葉兒耙有些晃神,而就這眨眼的瞬間,白糯團子已經遞到了他嘴邊。

抬了抬眼, 坐在對麵的那個人正笑眯眯的看著他。

“快吃, 吃了我們好回去。還有個把時辰就是中元節了,在街上遊逛小心撞鬼。”

洛重淵嘴唇動了動, 就著君離的手咬了一小口。

然後,眉頭就緊緊的皺了起來,味道……好奇怪。

餡料是甜甜的豆沙, 可為什麽甜中還摻了一股鹹味, 還有些酸……

少年皺巴著一張小臉, 端起旁邊的酒盞,把裏麵的酒一飲而盡,醇香清冽的酒液將這奇怪的味道衝淡了些許。

許是喝的太急,衝的少年的眼尾染上了些許濕紅。

“師尊,這是什麽?”

洛重淵雙眉緊蹙,望著君離。

“這是今夜的大獎。”君離一臉神秘道。

他朝洛重淵勾了勾手,唇角一挑:“湊過來些。”

洛重淵以為他要說大獎是什麽,撐著桌子探身過來。

君離亦起身,纖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捉住了他的下頜,然後吻了上去。

薄潤的唇瓣覆在洛重淵濕紅的眼尾上,將上麵誘人的水霧抹去,洛重淵隻覺得自己雙眸有些發癢,整個人都被君離清冽的冷香所包裹。

撐著桌沿的手變成了摳著,一根根手指發力,手背上有筋絡繃起。

心髒越跳越快,越跳越猛了。

心悸的有些難受。

他深吸了口氣,唇瓣微動。

可下一瞬,還未及開口,連唇也被君離吻住了。

少年微卷的眼睫顫了顫,澄藍色的眼瞳倒映出那抹奪目的紅色,酒館裏裝飾的燈台彩綢,街道上熙攘談笑的行人,仿佛都成了虛影,襯托著這一抹如火般的紅,越退越遠。

“客官……”

耳畔忽而響起店小二的聲音,洛重淵一慌,輕輕掙動了一下。

君離順勢將人放開,若無其事的坐回自己的椅子裏。

二人剛剛坐好,那店小二端著一隻木托盤,從樓梯的拐角處小跑了過來。

“二位客官,好運氣啊!今夜的幸運葉兒耙就在二位的碟子裏,甜鹹混合口味,二位誰吃到了?”

君離靠在椅背裏,抬手指了指洛重淵:“他。”

“哎喲,小公子運氣真不錯!”那店小二叫著,將木托盤上一隻繡工精致的香囊拿給了洛重淵。

“這隻辟邪香囊是送給公子你的,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要開鬼門了,把香囊掛在腰上,驅鬼保平安,還能招錦鯉運呢!”

店小二說的天花亂墜,洛重淵自然是不信的,但對方這般熱情,他也接下了,還規規矩矩道了謝。

送完香囊,店小二十分客氣的讓他們盡早回去,免得撞上百鬼夜行,晦氣。

君離連聲應好,也正好沒想多待,帶著洛重淵起身,付了銀錢,就出了酒館。

二人還是先在城中尋了處客棧暫且歇腳。

君離打算等過了中元節,就回去鶴鳴山,把破敗的歸離穀修繕一番,就此帶著洛重淵隱居。

此時路上行人三三兩兩,已然沒有了方才的熱鬧。

酒館距離他們下榻的客棧不遠,君離不緊不慢的踱著步,想著歸離穀要怎麽修繕。

而在他身側,洛重淵手中緊緊捏著香囊,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怎麽了?”瞥見少年皺緊的眉頭,君離問道。

“焚天大陣。”洛重淵輕輕吐出四個字。

“你怕許硯書搞不定?”

洛重淵點了點頭。

君離便笑了,伸手摸了摸洛重淵的頭:“怕什麽?這現在是他該擔心的問題,如今整個凡間,無數仙修和普通百姓的性命都握在他手上了,這幾天他應該愁的睡不著才對。”

“那要是焚天大陣真的開啟了,天火真的燃起來了……”

洛重淵微微抬頭看著他,一臉認真。

“不會,”君離回答的很幹脆,“四個聚魂陣,除了荒廢的鶴隱派舊址,其他三處分別都在紫禦門、藥王莊和寂寒閣的地界上,秦屹他們幾個並非不知道。”

“既然他們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就一定有阻止焚天大陣開啟的方法,即便沒有,應當也有手段可以止住天火蔓延。”

否則,秦屹那自私自利的老狐狸不會涉險想利用天火,將藏著秘密的獬統統焚毀。

是抹去黑曆史,還是保住自己的小命,孰輕孰重他還是分的很清楚的。

“嗯。”洛重淵應了聲,眉頭也舒展了些。

“這才對嘛。”君離停下了腳步,那過他手裏的香囊,俯身幫他別在了腰帶上。

“管不管用另說,圖個吉利。”

洛重淵本來是想將這香囊給君離的,他想推脫說不用,一抬頭,忽然瞥見不遠處他們要住的客棧門口,站著一個黑影。

“師尊。”他拉了拉君離的袖子,示意他往那邊看。

君離回頭看了一眼,臉色就沉了下來。

黑色袍子,黑色兜帽,大半張臉都隱藏在晦暗不明的陰影裏。

是關錦身邊的那個護法,尹哲奎。

“小洛洛,你先回去等我。”他對洛重淵道。

洛重淵沒有動:“我和你一起。”

“上次在奉元城,我見過他一次,他給了我些線索,還記得麽?”君離道。

洛重淵點頭:“嗯。”

“這次沒準是些新的線索,要是你在旁邊,他或許會戒備。所以我先去,等回去了,我再跟你講。”

他這麽一說,洛重淵總算同意了,先行回了客棧。

君離直盯著洛重淵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客棧裏,才朝著尹哲奎走了過去。

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京都。”不待他開口,尹哲奎搶先道。

“什麽?”君離被他這突然蹦出來的詞,搞的一懵。

“陣眼,在京都。”

“哦。”君離神色恢複了平靜。

陣眼而已,許硯書他們肯定已經推測出來了,況且秦屹幾人如今都在許硯書手上,有關焚天大陣的事情,肯定已經都問出來了。

“沒時間了,”尹哲奎卻顯得很著急,“中元節啟陣,天火傾覆,人間盡毀。”

“秦屹他們……”

話未說完,被尹哲奎低吼著打斷:“主上不會罷休的,焚天大陣不能啟陣!”

君離微怔,隨即冷下了臉色:“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如今在管這件事的是九華劍派的掌門許硯書,你找錯人了。”

“隻有你能做到。”

尹哲奎一直低垂著的頭猛地抬了起來,一雙漆黑如深淵般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君離。

君離皺眉,向後退開一步:“幹嘛,我可不管。”

“你必須管!”尹哲奎雙拳握緊,咬著牙。

君離平靜的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輕笑出聲:“憑什麽?”

“當年萬鬼門覆滅的真相,她應該已經知道了吧?罪魁禍首是紫禦門,是藥王莊,是寂寒閣,天火要燒就燒吧。那些人渣我是不會救的。”

“其他的無辜之人呢?”尹哲奎盯著他,一字一頓道,“許硯書幫過你,柳堯救過你鶴隱派的弟子,也都算了?!”

“那你去找關錦啊,”君離玩味的看著他,“焚天大陣是她布下的,花了多少年?少說也得有三百年吧?”

“小丫頭心機夠深,我死的時候她就開始布局了吧?你求我有什麽用?”

“她……不肯……”

尹哲奎的聲音驀地低落下來,沙啞的嗓音透著一股沉鬱的滄桑。

——撲通!

他突然跪了下來。

膝蓋彎折,直挺挺跪在君離麵前,膝蓋骨撞擊著堅硬的地麵,沉重的聲響敲在人心上。

“求你。”他說。

“天火不會停的,所有人,都會死。”

君離不語,又退開了幾步和他拉開距離。

好看的鳳眸微微垂著,往日裏總是含著笑的,此時卻冷漠的仿佛結了一層冰霜。

“那就一起死。”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他竟然覺得有些痛快。

尹哲奎張大了眼睛,似是對他的冷血有些不可思議。

“那條龍,你也不管了?”

龍……

啊,該死的。

還有洛重淵……

君離突然舒了口氣,方才緊繃的情緒也一下子散了。

“我知道了。”他道,“你先回去,關錦那邊,再拖一拖。”

答應了?

尹哲奎那雙死寂的黑眸突然亮了亮。

君離俯視著他,唇角微彎:“尹護法倒是一心為主,就是不知那小丫頭領不領你的情了。”

說完,頭也不回的拂袖離開。

如火般耀眼的身影在黑夜裏消失,尹哲奎猛地鬆了口氣,久久保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沒有動。

作者有話說:

蘭膏明燭,華鐙錯些——屈原《招魂》

忘記標注出處了,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