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嘻!”

“哈哈哈!”

——嚓!

是劍鋒穿透身體的悶響。

女修被刺穿了胸膛,雙目翻白,直直地向後倒去。

沒有血液噴濺, 沒有掙紮扭動,仿佛被破壞了機關的娃娃。

“是……是人皮鬼偶!”

人群中,突然有人驚慌大喊。

君離將禮葬召回,猛地朝陣眼的方向望去。

隻見那陣眼之上,不知何時, 淩空站著一個身著紫嫣色裙衫的少女。

少年長發披散,鬢邊簪著一朵血紅的花, 見君離朝自己看過來,抬手捋了捋耳邊散落下來的碎發, 甜甜的笑開。

“美人哥哥,又見麵啦。”

“你是來幫我的吧?”

君離笑:“小孩子開這種玩笑可不好,你家大人呢?”

“大人?”關錦臉上的表情僵了一瞬。

她歪頭想了想, 突然笑出了聲:“嘻嘻嘻,我家哪還有大人?美人哥哥,剛剛不是你親手我把我爹爹殺掉的?你還想找誰?”

“你那個冰塊臉護法呢?”君離道。

“尹哲奎?”關錦朝他眨了眨眼睛,“他呀, 來不了啦。”

“不聽話的狗, 就是得關起來好好教訓,美人哥哥, 你說對不對?”

君離沒接她的話,隻是定定的盯著那雙笑的甜甜的杏眸。

“當年作惡的人都已經死了。”

“死得好呀,”關錦嘻嘻笑著, “美人哥哥殺得好, 我方才都看見啦。”

“那今日的遊戲就該到此結束了, ”君離眯了眯眼睛,“不聽話的小孩子是要被打屁股的。”

“那……”

少女濃密微卷的睫毛撲簌著,突然伸手指向下麵圍攏在一起的各派仙修:“他們是不是該死?”

“萬丈高樓傾塌的時候,沒有一根木梁是無辜的。秦屹死了,白祁死了,他們憑什麽活著?”

“我被阿娘生出來,就被困在那個小院裏,秦屹那老賊日日欺辱虐\待我們,也不見有哪個紫禦門的弟子替我們出頭過,替我們討還一個公道。”

“萬鬼門、鶴隱派被滅門的時候,他們有誰站出來阻止過,反對過?什麽真相,什麽冤屈,你覺得他們真的在乎嗎?”

“柳永村的村民死光了,關他們什麽事?萬鬼門被冤枉關他們什麽事?什麽真假對錯,什麽是非曲直,隻要他們能平安無恙,誰死誰活,又有什麽關係?!”

“君離,這些你也經曆過,鶴隱派當年那般慘烈,你竟能就這麽算了?難道隻因為秦屹死了,白祁死了,這一切就能結束了嗎?”

少女的雙目突然充血,雙瞳一片赤紅。

她緊握雙拳,朝著君離嘶吼:“我不同意!”

那日,丹霜的鬼魂指引她找到了那封信,又護著她逃出了紫禦門,她獨自走了數月才找到萬鬼門。

那時候萬鬼門和紫禦門的關係已經十分緊張,關知許又一向恨著秦屹,定是不肯接受她的。

可是沒有,關知許在看了丹霜的信之後,便將她留下了,給她改了關錦這個名字,把修為精進,武藝高強的尹哲奎給她做護衛,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

她知道關知許是出於對阿娘的愧疚,可是,那又如何呢?

這世上,除了阿娘,就隻有關知許這個義父對她最好。

她在紫禦門也曾品過山珍海味,禦品糕點,穿過綾羅綢緞,戴過玉簪金釵,可是卻從未笑過。

在萬鬼門,她雖然沒有那麽多精致的糕點菜肴,漂亮舒適的衣裳,卻日日都在笑著。

尹哲奎陪她玩,時刻保護她的安全,關知許親自教導她修煉,陪她吃飯,聽她講有趣的事情。

那段時光,是她人生中最溫暖,最美好的日子。

可是,就連這最後的一點溫暖,都被那些魔鬼奪去了。

萬鬼門被圍剿的那日,關知許將她藏在了幽冥殿椅子下麵的暗室裏,她眼睜睜的看著那些人闖進萬鬼門,將她們萬鬼門所有的門徒屠戮殆盡。

那日萬鬼門血流成河,幽冥殿被血水和屍體浸泡著,而關知許,她的義父,就死在大殿上,戰死直到最後一刻,和阿娘一樣,死在她的麵前。

那一刻,她隻覺得整個世界坍塌了,腦中強烈的恨意絞著她的心髒,她發誓,一定要親手葬送這些魔鬼。

再後來,那些魔鬼走了,她一直在暗室中待到深夜才敢出來,好在還有幾個躲藏起來幸存下來的門徒,回來找到了她。

第二日,萬鬼門便被封了,秦屹帶著仙門百家的掌門長老,將萬鬼門封印,這一封就是數百年,徹底將這裏變成了一座鬼窟,死城。

而她在這不見天日的萬鬼窟苟活,將這裏的亡魂熬成了厲鬼,活人熬成了活屍,也將自己熬成了鬼煞。

唯一能支撐她走下去的,就是親手將這些魔鬼屠盡,讓那些枉死的冤魂能夠瞑目。

“我不同意!”

尖銳的聲音穿破雲霄。

突然,四麵八方的怨靈惡鬼像是受到了感召般,瘋狂的朝陣眼處奔來。

關錦死死咬著唇邊,刺目的鮮血自她的唇角淌下,她卻像是不知疼一般,還在笑著。

“一個都不原諒。”

“君離,你願意救他們,那是你的事。而我,一個都不會留!”

少女赤紅著雙目,像是發了瘋,將自己當做了吸引惡鬼的靶子。

君離微揚的唇角終於放了下去,但他隻是站在原地淡淡的看著關錦,並沒有動作。

讓天火燒起來,把這汙濁罪惡的世間焚盡,難道他不想嗎?

他巴不得這時候再添一把火。

可是,即便將一切焚毀,又能如何呢?

他本不在乎這些人的死活,可有一個人他卻不能不在乎。

天火燒起,哪怕是通向浮龍島的烏藏山都會一起被燒盡,恐怕就連沒出三界的浮龍島,都會被波及。

到時候,小崽子能去哪裏?

他可以不在乎這場天火會帶走多少無辜,但是卻不能不在乎洛重淵。

“快!快阻止她啊!”

耳邊,有人在嘶聲大吼。

許硯書已經領著不少九華劍派的人衝了上去。

君離回頭朝烏泱泱的人群中看了一眼,沒有看見洛重淵的身影。

他輕歎了口氣,一步步朝著梵天大陣的陣眼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殿下,不可!”

一道黑影突然閃過,一把將關錦攔腰抱過。

尹哲奎衣服上滿是被利器劃破的口子,鮮血滲出,幾乎將衣服浸透。

他將關錦禁錮在懷裏,全然不顧少女的雙目已經慢慢滲出鮮血,隻是低聲在她耳畔一遍遍說著。

“殿下,不值得……”

“惡人都死光了,我們好好活著,不好麽……”

但關錦雙手死死抓著他的胳膊,尖利的指甲將他的衣袖劃破,又深深刺進他的皮肉裏,鮮血淋漓。

他卻全然不知似的,隻盯著那雙淌血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

“若你執意要引天火,那換屬下好了!”

話音落下,他突然抬掌猛擊關錦的背心,少女七竅淌血,雙目瞪的滾圓。

“尹……哲奎!你,你敢!”

最終,卻還是軟倒了下去。

尹哲奎解下了自己的兜帽披風,平鋪在地上,將關錦放了上去,又小心的用披風裹好。

然後,便朝那陣眼走了過去。

焚天大陣,陣眼需要一人來壓,以身獻祭,招引時間鬼靈來朝,才能引動天火。

如今焚天大陣已經啟陣,他不知以自己的修為還能不能阻止。

“去看著她吧,往後你們萬鬼門,總不能群龍無首。”

他抬起頭,入目是一片耀眼的赤紅,君離長身玉立,就站在他麵前。

尹哲奎愣了一下,嘴唇翕動,最終垂下頭去,低聲道了句:“謝謝。”

君離搖了搖手中的折扇,“嘖”了聲:“造孽哦。”

大陣已開,四麵八方湧來的惡鬼如烏雲過境,黑壓壓一片,席卷了一座座城池村莊。遠處,已經隱隱有火光亮起。

許硯書心急如焚,顧不上抹去頭上的汗珠,他催動靈力,大聲喊著那些還想要退縮的仙修。

“都來幫忙!”

“天火燒起,誰都活不成!”

彭放額角青筋暴起,掌心靈流不斷湧出,匯入籠罩在陣眼上方的阻隔結界,但是鬼靈越聚越多,已經將結界衝出了裂痕。

“嗐!”他猛地跺腳,不顧自己的丹田已經隱隱作痛,又一股靈流補了上去。

冷子玨已經汗如雨下,可是緊繃的臉上依舊沒有絲毫表情。

柳堯修為不高,帶著江渙和眾多九華劍派弟子一起,並未退縮。

就連藥王莊剩下的那兩位長老,都衝在前麵幫忙。

關乎個人生死,終於再沒有人退後了。

無數凶惡鬼靈聚成滔天大浪朝曲回峰湧來,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吃力的猙獰神情。

忽然,江渙覺得渾身一輕,那結界好像突然就牢固了,張牙舞爪的惡鬼們似乎在這一瞬間勢弱,竟然再也撞擊不動結界。

他唇瓣動了動,剛要叫自己身側的洛重淵,餘光突然瞥見一抹如火般奪目的殷紅。

“那是……師尊?”

他的話,引得洛重淵轉頭望去。

就見,在坍塌的斷罪台前,那個如烈焰般熾烈奪目的人釋放了自己的靈力結界,將大部分鬼靈都攔了下來。

無數鬼靈卷成數丈高的巨浪,全部被君離的靈流吞噬,僅剩下幾縷零星的鬼靈,互相糾纏著,成了漏網之魚。

“洛師弟,師尊好強!”

江渙眼中的仰慕和驚喜滿地幾乎要溢出來。

洛重淵盯著那抹身影,心髒卻猛地一沉。

他突然從江渙身邊撤出,朝君離跑去。

“洛師弟,你幹嘛去?!”

洛重淵沒有理他,隻朝著君離狂跑,可卻在距離君離數米遠的地方被結界攔了下來。

“師尊……”

他把手掌撐在結界上,喚了君離一聲。

君離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隻遙遙望了他一眼。

“去幫你江師兄和許掌門他們,這裏不用你。”

“那你呢?”

君離沒有回他,將視線轉了回去。

洛重淵隻覺得掌心發冷,一步都邁不動了。

鬼物還在不斷湧來,鋪天蓋地,幾乎要將曲回峰整個吞沒。

少年趴在結界上,死死盯著那個身影,但那身影站的筆直,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動作。

他眼睜睜看著那些鬼物被君離盡數吞噬幹淨,又有無數鬼物湧出來,一波又一波,仿佛永遠沒有止境。

而那道筆直屹立著的人,也終於彎下了膝蓋。

血不斷的從君離嘴角淌下,好像流不完一樣,但是他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放下。

瑩白的靈流逐漸衰弱,又猛地爆發,不斷將濁黑的鬼靈吞噬。

洛重淵澄藍的眼瞳染上了血色,他想把鬼靈引過來,可不知為何,所有的鬼靈都像是被什麽東西吸引一般,全部朝著君離一個人去。

結界上的裂痕更大了,君離的肩膀也開始隱隱發顫。

洛重淵捏緊了拳,猛地朝身後那些人大喊:“都看著幹什麽,幫忙啊!”

眾人都圍聚了過來,可是不管他們如何設下結界,如何施術招引惡鬼,那些惡鬼都像是被控製一般,隻朝君離一個人湧去。

洛重淵一次次的引雷,想要劈斷惡鬼們的前路,可是那些鬼物無知無覺,根本不被影響。

他的掌心已經被燒的焦黑,峰頂的地麵被劈出一個個深坑,但他好像發了瘋,一次一次的嚐試。

江渙想要上前拉開他,被狠狠甩開。

許硯書終於看不下去,別開了頭。

這時,望不見邊際的黑浪矮了下去,天邊一道刺眼的光亮乍現。

這些凶惡鬼靈,終於要盡了。

洛重淵抬起頭,忽見君離猛地向前撲倒,一口鮮血隨之噴出。

但他拔出禮葬,又支撐著站了起來,瑩白醇厚的靈流愈發洶湧的自他掌心湧出,像一條昂首的白龍,追逐、纏繞,絞殺著那些翻騰的凶煞惡鬼。

洛重淵的心跳,突然停滯了。

隻見,一道白光刺目閃過,繼而是砰「砰」的一聲巨響。

隻剩漫天熒光散落,四下再無惡鬼怨靈奔湧,遠處火光已熄,大陣已破,天地一新,萬物皆無恙。

隻是,再不見君離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