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長相平平的淩墟仙君用那團黑氣包裹住周老頭的腦袋之後,就一揮衣袖,轉身往破屋內走去。

老頭趴在地上愣了很久,才拖著斷腿跟在他身後也往屋裏爬去。

君離提步跟上,但他還沒步入小院,眼前突然白光乍現,被一道無形的牆擋住,直接彈開。

耳畔是嘈雜的各種人聲,有笑有鬧,有哭有癲。這是走馬燈,是周老頭所經曆的一輩子。

君離歎了口氣,知道是這老頭最後的那口氣兒去了,撐不住了,他被強行送了出來。

魂體周圍的藍焰托著他,將他送回自己的身體。

片刻後,君離眼睫輕顫,睜開了眼。

入目,是周老頭已經皮膚青白的屍身,他的身後飄著一抹熾烈的紅。

紅?君離眉頭一皺,抬頭就對上了周念那雙黑漆漆淌血的眼珠。

“你怎麽出來的?”他問。

周念周身纏繞著黑色的怨氣,嘴角一扯,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

“你要去找當年為清水鎮祈雨的那個仙師?”

君離點頭。

周念聲音寒厲:“帶上我。”

“那可不行,”君離伸了個懶腰,一掀衣擺,從地上起身,“跟你老爹說好的,可沒說帶你。”

周念指甲尖利的手指,往周老頭的鼻子底下探了探:“反正他現在死了,你可以帶上。”

“不可以。”君離搖手,眯了眯鳳眸。

“為什麽不可以?”

“不為什麽,不想帶。”

“你……”周念簡直要被他氣死。

“師尊……”

旁邊,一道稚嫩軟糯的聲音突然響起。

君離感覺自己的袍角被扯了扯,一低頭,就看到還沒到他腰際的洛重淵,正伸手扯他的衣袍。

“幹什麽?”

洛重淵一手拉著君離的衣角,一手指了指一旁的大石頭:“江師兄昏過去了。”

君離側目望去,看到倒在石頭上意識全無的江渙。

“……”

“剛剛周念從小瓶子裏出來,把江師兄嚇昏了。”洛重淵道。

君離眯了眯眼,抄手把這小崽子拎起來,與自己對視,他一雙鳳目如鷹隼般銳利,直穿人心。

問洛重淵道:“是周念自己跑出來的,還是你放的?”

“不是我放的。”洛重淵目光毫不閃躲。

君離沒再問,將他放了下去。

然後走到大石頭旁邊,幹脆利落的抬手往江渙臉上扇了一巴掌。

啪!

江渙渾身一抖,悠悠轉醒過來,看見君離麵上一喜。

“師……師尊?你回來了!”

君離「嗯」了一聲,背過身去不再理江渙。

他從自己袖中摸出之前裝周念靈魂的納魂瓶,蓋子打開,朝周念勾了勾手。

周念:……

這紅衣女鬼杵著不動,一旁的江渙躲在君離身後,顫顫開口:“你……你快進去吧。”

“你說你想最後再見你爹一麵,我……我也幫你完成夙願了。”

周念還是不動,她的臉色慘白如紙,深凹的眼窩處,黑色的血像流不完似的,嘩嘩地淌了下來。

這若是個活人,想必也是個梨花帶雨的美人兒,可周念已經死了,這就顯得極為詭異了。

“我要跟你們一起去找那個仙師。”周念堅持道。

“可……可是……”

這事江渙可沒法做主,他小心翼翼的覷著站在自己前麵的君離。

君離輕笑一聲,這孩子有趣。

明明自己怕鬼怕的不行,聽到瓶子裏周念的請求,還敢將鬼放出來,結果倒把自己嚇暈了,還真他娘是個人才。

“既是你放的,那還是你同她交涉吧。”

君離說著拉過江渙的手,將納魂瓶放到他手心裏。

然後理理衣擺,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去一旁的大石頭上坐下,拿出那把百折紙扇搖著。

江渙手裏拿著那小小的瓷瓶,仿佛燙手一般,他想將瓶子還給君離,但君離根本不看他,兀自搖扇子,擺弄他那赤紅的袍子,把上麵每一個褶皺都細細理平。

“這位小哥……”

看出江渙是個性子軟好說話的,周念放開了周老頭的屍身,朝江渙飄過來。

江渙瞧著她那張臉就雙腿打軟,偏偏周念還咧開嘴朝他笑了一笑。

周念生前多少有幾分姿色,如今求到別人,自然是要笑臉相迎,她這自信一笑,嘴角直接就咧到了耳叉子上,血紅的嘴唇,一口森森白牙,那漆黑的眼珠骨碌碌轉著,瘮人的很。

江渙差點沒直接被她給送走,周念往前他就後退,手上一抖,小瓶直接脫了手。

這一變故更是嚇得他六神都無了主,僵在原地,挪不動步了。

啪嗒——

一聲輕響,納魂瓶被洛重淵接在了手裏。

他擋在江渙麵前,手裏拿著小瓶,一張小臉冷淡嚴肅,鎮定的比江渙更像個大人。

“其實不是我們不想帶你。那仙師應當也是仙門中人,仙門重地,結界封印不知下了多少層,你進不去的。”

周念血紅的嘴唇顫了顫,不說話了。

“進去吧。”洛重淵把納魂瓶送到周念麵前。

見她還是不動,想了想道:“我們會帶信物回來給你的。”

“好。”周念還是點了頭,她盯著洛重淵看了一會兒,似是在確認這小孩到底有沒有說謊。

但最後,她還是閃身飄進了瓶中。

瞧著那抹血紅消失在納魂瓶內,江渙狠狠的鬆了口氣。

洛重淵拿著納魂瓶站到君離麵前,一雙白胖的小手捧著,送到他麵前。

小崽不說話,君離朝他笑笑,接過小瓶收進袖子裏。

他準備起身,洛重淵還是杵著不動。

君離無奈,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誇道:“做的不錯。”

洛重淵冷淡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變化,但嘴上卻認真道:“謝師尊誇讚。”

君離:……

看著小孩從始至終都麵無表情的臉,君離嘖嘖咂舌,突然問道:“你小時候是不是缺愛?該不會沒人誇過你吧?”

洛重淵淡淡的看著他,沒回答,扭頭便走。

“嘖,”這祖宗唇角一卷綻出一個勾人魂魄的笑來,聲音慵懶清冽,“幼稚。”

周老頭的屍身還橫在地上,君離想了想,手上捏了個訣,這旁邊的槐樹便嘩嘩落了一地的葉子,將老頭的身體遮了個嚴實。

然後招呼縮在一旁,低著頭的江渙道:“走了,還得回一趟蛙神廟。”

江渙訥訥的跟在他身後。

這一路上,君離牽著洛重淵走在前麵,江渙一聲不吭的跟在後麵。

進了槐樹林,他終於憋不住了,試探的問君離:“師尊……我剛剛,是不是做錯了?”

君離一手牽著洛重淵,一手搖著扇子,聲音懶洋洋的:“你說呢。”

“我……不應該放她出來?”江渙猶豫道。

但剛剛那周念在瓶中哭的淒慘,有絮絮叨叨的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她悲慘的經曆,自己實在是可憐她,這才將她從瓶中放了出來。

“你有沒有想過,”君離的聲音響起,已然正經了不少,“如果她今日心懷歹意,很可能趁我施入魂之術時,將你們倆個殺了,甚至……連我也要栽在她手上。”

“但,但她那麽可憐,不像是惡鬼……”江渙道。

“呦,”君離突然停步,手腕一抖,將折扇合攏,回身敲在江渙的頭上。

「啪」的一聲,很是響亮。

“是不是惡鬼你看出來了?怎麽,比我還懂?”他聲音戲謔,噎的江渙垂下頭去,捂著腦袋,不說話了。

“心軟要不得,你若是不改了這毛病,遲早要吃虧的。”他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

江渙聽的一愣,應道:“我記住了。”

再抬頭,君離已經牽著洛重淵繼續趕路了,隻留給他一個背影。

一時間,沒人再開口。

這時,洛重淵卻突然腳下一滑,跌坐在了地上。

君離停下來,皺眉看著他。

這小崽揚起頭,軟乎乎的包子臉上根本沒有小孩子的哭鬧。

他語氣平靜道:“師尊……崴腳了,疼。”

君離:……

小孩若是裝的不像,咱就別裝了行麽,畢竟他也不會哄。

瞧著坐在地上,明明屁事沒有,卻不肯起來的洛重淵,又瞥了眼跟在後麵裝鵪鶉的江渙,他特別想一甩袖子,直接將兩人丟了算了。

但片刻後,他還是臭著一張臉,抄手將洛重淵抱了起來。

“麻煩。”

方才還在跟自己的傻徒弟說「心軟要不得」的人,此時抱著小崽,臉黑的很。

洛重淵伸手環住他脖子:“師尊,我下次小心。”

君離:“你還想有下次?”

終於消停了,三人很快回到了蛙神廟。

君離將洛重淵和江渙留在外麵,隻身進了廟中。

這次沒了周念和那些黑蛙搗亂,廟中盤桓的怨氣似乎都和之前不大相同了,全部都聚集在那神像倒塌的神台上。

君離徑直走上神台,在左腳踏上去的那一瞬,便察覺到了不對。

這些聚集在神台之上的濃烈怨氣,似乎越靠近神台,就越稀薄,就像是在一點點被神台吸納一樣。

他的神色瞬間冷下去,手中折扇「唰」地一聲打開,靈力瘋狂灌入。

而後手腕一揚,百折扇朝神台扇動了下。

砰!

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過後,麵前的神台,甚至這座小廟,瞬間被轟飛,無數碎渣在空中揚起。

神台和廟都被炸毀,底下的東西便露了出來。

那東西散著熠熠金光,是一節小臂長短的——龍骨。

作者有話說:

會不定時修一修錯字,不影響劇情,看過的可以不用理會,專注新章節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