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屹似是從未吃過這樣的癟,臉色青了又白,半晌才緩和。

他沒有回答,扭頭便走。

秦昭冷瞥了君離一眼,跟了上去。

君離不甚在意,笑了笑,綴在兩人之後。

“齊元是你殺的。”秦屹突然道。

他語氣平靜,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君離手上盤著龍,承認的爽快:“對。”

“膽子倒是不小。” 秦屹說罷,領頭進了小屋。

這應當是一座山間茶室,秦昭將四麵遮光的草簾子打起,便露出了茶室的全貌。

茶室中央是一張四方茶桌,四張矮凳,四麵是紅漆木柱,並無窗格,直通外麵。

背靠山間的那麵放著花架,上麵擺著海棠、牡丹、翠竹等各種盆栽花卉,左右兩側各放了個花缸,裏麵養著睡蓮,幾尾遍身通紅的錦鯉在荷葉下遊來遊去,甚是雅致。

秦屹在茶桌主位上坐下,他一抬手,一隻身姿輕盈小巧的仙鶴便從外麵飛來,停落在他身側,任他梳理羽毛。

君離在他手邊左側坐下,皓腕上盤著金鱗小龍,仰著頭蹭他的手背,求撫摸。

秦屹盯著這「小金蛇」,目光深邃,那一閃而過的貪婪,和方才的秦昭如出一轍。

君離唇角勾起,真不愧是父子。

“昭兒。”秦屹淡聲開口,朝立在他身側的秦昭喚了一聲。

那秦昭黑著臉,走到了一旁,挽起袖子,不知在鼓搗些什麽。

秦屹轉回臉來,朝君離笑了:“沈長老既然拿到了龍骨,想必也發現了那陣法,隻是老朽不知,這與齊元又有何關聯?”

“秦掌門哪裏話,”君離也客套的回了個笑,“不講緣由,便私自動手殺了秦掌門的齊元長老,確實是沈某人不對。但沈某也是受人之托。”

“哦?”秦屹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君離便將清水鎮蛙神廟的傳說,以及周老頭和周念的事情,同他講了個清楚。

“那聚魂陣,確實是意外發現,不過這種邪道禁術,秦掌門既然知曉,為何不管不問,任憑發展?這錢塘縣清水鎮,可是你們紫禦門的管轄範圍。”

“唉,”秦屹歎了口氣,“齊元犯下的罪孽,確是我這把老骨頭疏忽了,任他作惡多年,卻還依舊將其留在派中委以重任,如今沈長老替老朽出手教訓,老朽無甚怨言。”

他麵上表情誠懇,君離點了點頭:“那聚魂陣呢?”

“聚魂陣?”秦屹又是一愣,“什麽聚魂陣?”

君離的眸光沉了下去:“秦掌門這是在同沈某裝傻呢?”

“唉……”秦屹皺眉,沉吟了片刻,“沈長老誤會,你說的那個什麽聚魂陣,該不會是清靈陣吧。”

“那是當初龍族侍者前來設下的,以真龍金骨壓陣,聚集雨甘村周圍的所有怨靈,然後一並進行清除,這可不是什麽邪陣。”

君離撫摸洛重淵鱗片的手指停住:“這樣?”

“就是這樣,老朽還能騙你不成。”

秦屹道:“那侍者身著龍族的白色金絲滾邊長袍,額間一抹血色龍紋,手中又持著龍骨,老朽不會認錯的。”

君離斂眉,拿出那塊龍骨放在茶桌上:“可是這塊?”

秦屹的眼睛一亮:“沒錯沒錯!正是這塊!”

“那你可還記得,侍者是何時來的?”

“大概是……三四年前吧。”秦屹道。

三四年前,正是那蛙神送子的傳說在清水鎮傳開的時候。

所以,當初教周老頭招魂之術,又讓周念做了蛙神娘娘的那個淩墟仙君,其實是龍族侍者?

可他在周老頭的記憶裏,明明看到那淩墟仙君手背上屬於萬鬼門的團印。

君離覺得這事處處透著古怪,但從秦屹這老東西的表情看起來,他應當也沒有說謊。

“所以,秦掌門的意思是,龍族侍者為了這清靈陣,還專門花費功夫幫助周老頭和他女兒報了個仇?”君離問。

秦屹顯然也覺得這解釋太過牽強了,他一張老臉皺成朵老**,神情嚴肅的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這時,秦昭端著茶盤走了過來,將茶盤放在桌上道:“父親,沈長老,先喝口茶吧。”

“這是我拿晨露泡的雀舌茶,茶香濃鬱,清芳逼人,乃茶中的上上之品。”

秦屹被打斷,淡淡點了點頭,端給君離一杯,自己也取了一杯。

他用茶蓋撥開茶葉,淺抿了一口,似是忽有所覺:“沈長老,若是有人利用了龍族侍者布下的清靈陣呢?”

這倒是也能解釋的通,不愧是老狐狸。

君離端起茶杯,放在鼻下嗅了嗅,輕笑:“茶是好茶,隻是沈某眼下還有別的事做,就先告辭了。”

他將杯子放回茶桌,丟給旁邊江渙一個眼神,轉身出了茶室。

在他身後,秦屹臉色驟變,也給秦昭使了個眼色。

“沈長老留步!”

秦昭一個箭步追了出去,他手上提著那壺雀舌茶,嘴裏喊著「留步」,卻是抬手將茶往君離身上潑去。

君離停步抬手,百折紙扇擋在身前,卻在茶水潑來的一瞬間,收了靈力。

嘩!

溫熱的茶水潑了一身,帶著茶香氣的水珠從他白皙頸上淌下,赤紅的衣衫濕了一片,不顯絲毫狼狽,反倒有一種別樣的美。

“少掌門這是何意?”君離眯起了眸子,周身戾氣頓生。

“我……對,對不住。”秦昭傻了。

沒反應?怎麽會?

沈清紓沒有被奪舍?

這怎麽可能!

“對不住?”清冷的尾音已揚起了聲調兒。

“少掌門叫沈某留步,就是為了潑沈某一身茶水?”

“不是……不是的沈長老,我,我……”秦昭磕磕巴巴解釋不清。

這茶中,他是放了招靈散的,隻要是奪舍的,一杯茶下肚,或是潑灑在身上,保管讓其靈魂出竅,顯出原形。

可為何會沒反應?

難道這真的是沈清紓?

“昭兒!”

秦屹總算從茶室出來了,他拱手朝君離行了個禮,賠不是:“對不住,犬子行事莽撞,想必是見方才沈長老沒喝他泡的茶,有心想勸沈長老嚐嚐,卻不想腳下絆住,出了岔子。”

“哦,”君離麵上神色淡淡,“這樣啊。那沈某也不好辜負少掌門一番心意,茶拿來。”

秦昭還沒從方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被秦屹拿胳膊肘撞了撞:“還愣著幹什麽?去給沈長老倒茶來!”

“哦……是,爹爹。”

秦昭這才轉身又跑回了茶室,很快又端了杯熱茶來,雙手奉上。

君離接過茶盞,高高舉起,然後手腕一傾,一整杯茶一點不漏的全都灑在了秦昭頭上。

秦昭:……

君離笑:“哎呀,對不住,手抖了下,少掌門沒事吧?”

“你……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秦昭氣得臉色發青:“沈清紓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單純手抖而已。”

君離鬆手,茶杯「啪」的一聲摔落在地,成了碎片。

江渙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師尊這……這也太……

他「這」了半天想沒想出一個恰當的詞,隻覺得這樣好像是挺爽的。

潑完了茶,這祖宗自是衣袖一甩,轉身就走。

江渙一臉崇拜的跟上。

二人身後,秦昭氣得差點跳腳,抽手就去拔劍,卻被秦屹按住。

“爹!”秦昭氣的渾身發抖。

他可是秦屹最看重的嫡子,自小天賦就好,被當做天之驕子一般寵著長大,甚至整個紫禦門的人都要看他的臉色,何時受過這種羞辱?

秦屹按著他的手,臉上卻是一派嚴肅:“你都是要繼承門派的人了,還這般不穩重,你爹我當初年輕時,若也像你這般,不知要吃多少虧,走多少彎路!”

一番訓斥,秦昭熄了火:“是我莽撞了。可是爹,沈清紓那廢物這般囂張,還殺了齊元長老,我們就這麽放他走?”

秦屹抖了抖袖擺,露出一個奸計得逞的微笑:“你擔心什麽,這橙鄔山毗鄰的是哪?”

“是黃盛峰。”秦昭道,繼而眼睛一亮,“黃盛峰上可到處都是凶獸,若是那廢物一個不小心,可怪不得咱們了!”

這邊,父子倆小算盤打的啪啪響,而另一邊,君離已經禦劍帶著江渙和龍身的洛重淵離開。

方才那杯茶潑過來的瞬間,君離本想用扇子擋下,但那一瞬間他也發覺了問題。

那杯摻了招靈散的茶,對他無效。

所以他才撤了靈力,被潑了一身。

但是,怎麽會?

不是奪舍,更不是獻舍,那他到底是怎麽回來的?

之前他本以為是自己不適應這新殼子,所以將之前奪舍的記憶給忘了,可眼下又該作何解釋?

他想事情想的出神,不知不覺已禦劍出了橙鄔山,進了黃盛峰。

嘟——

耳畔突然響起一聲悠長尖銳的哨音,腳下的竹劍突然劇烈的震顫了起來。

天空一道黑影掠過,君離抬頭,見一六七歲孩童大小的蒼鷹正在他們頭頂盤旋,那碩大的翅膀展開,遮天蔽日。

高亢的鷹唳劃破天際,那健碩的蒼鷹直朝著他們俯衝下來,那勢頭,像是要將他們生生撕碎,吞吃下肚。

君離運起靈力,加速竹劍,想躲開這一擊,但這破竹子做的劍又怎能承受的住他這般摧殘,哢嚓一聲直接碎了。

“啊啊啊——師尊!”

江渙一聲驚叫,死死抱住了他的胳膊,兩人一起急速下墜。

君離:……

真真是作孽,這下即便不被鷹吃,也要被活活摔死了。

眼見那蒼鷹已到近前,他正想拿紙扇先擋一擋,隻覺腕上一鬆,忽而一陣龍嘯衝天。

小金龍瞬間變大,騰躍於空中,將二人馱在了身上。

那蒼鷹哪還有之前的威風?

翅膀上的毛都被嚇掉了不少,像隻禿雞一般被洛重淵一爪拍了下去,直接栽下了黃盛峰。

作者有話說:

養龍千日,用龍一時啊,君離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