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太醫來王府診治的當晚,白側妃遭到承平帝的厭惡,被關進王府偏院一間柴房改製的小屋裏,至死也不曾踏出一步。

她的故事止於王府宅院之中。

周書禾“嘶”了一聲,心中隱約有了猜測,帶著些試探開口:“難道說正是白氏用了些方法……”

祁遇頷首:“白氏的娘家主要做西域香料的生意,傳聞西域有一種香可絕人嗣,雖然不知真假,但可以確定的是,陛下在潛邸時用的香都是白氏所調。”

“還有在嘉貴妃產下寧王那年,西域朝貢的公主柔寶林連晉三級,後來大公主出生,她又晉到嬪位。這位柔嬪娘娘出身西域皇室,想必比白王妃更懂香,若說宮裏有誰可解此毒,想必就隻有她了。”他又體貼地補充道。

雖然其中許多牽連並無確切證據,但祁遇的判斷與事情真相總不會相差太遠。

先王妃白氏殺伐果斷,實乃女中豪傑,險些用香斷送了陛下的子孫緣分。

周書禾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冷靜理智地消化完這些信息,想著自己長一副和皇帝深恨之人頗為相像的麵孔,轉頭看了看寄月。

“咱們回去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去冷宮吧,趕緊的,自己走總比被押著走好。”

說罷她複又起身,走到祁遇身邊幹笑了兩聲。

“那個……兩年前跟你說恩義兩清的話,還是收回比較好,我十分建議你稍念舊情,比如有空的時候照看一下身在冷宮的我。等過兩年你若是升官發財了,麻煩再幫忙關注一下我爹娘,雖然天高皇帝遠,但人倒黴起來受些莫名其妙的牽連也是常有的事,大家守望相助,守望相助哈。”

寄月:“???”

祁遇:“……”

“先不要太激動,”祁遇勸她,“陛下既然選了你做妃嬪,自然不是為了讓你住冷宮的。”

周書禾哭喪著一張臉:“可誰知道啊,陛下深明大義本就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理解的啊!想想他做的那些事兒哪件是人做得出來的,哦當然他是真龍天子本就是不人。反正我完了,我真的要完了,出身未捷身先死,要了命了啊。”

“冷靜!”祁遇一手提燈,另一隻手握住她的腕間——方才她張牙舞爪,差點刺撓到他的臉上。

“你先聽我說,陛下是人,人就可以被理解,經過這一年多的揣度大體方向上我是可以把握住的,問題不大。”

周書禾被他抓著手腕,又跟著他的“一、二、三”深呼吸,找回喪失的理智後思考片刻,卻突然發現——

“誒祁遇,你原來還是會說‘我’這個字的嘛。”

天色正好,寥寥薄雲遮不住月亮,天上有掛在高處明明的月,地上有停在他手裏小小的燈。

祁遇微微一怔,鬆開她腕間的那隻手,有些不安地握緊拳頭。

“其實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個兒也挺缺德的。”周書禾看著他,突然又自顧自地跳到了另一個話題上。

祁遇還沒回過神,低著頭沒說話。

“你想啊,要你不念舊情的是我,遇到沒想過的困難,怕過不去,又要讓你幫忙的也是我,明明知道你自己都過得很不好,卻想要你助我,讓我過得好一點。”

“這麽想來,世上既然有我這樣的人,那再糟一些,有陛下那樣的人也是順理成章的了。”

祁遇皺眉:“為什麽會這樣覺得?”

“不知道,反正就是覺得了。”她氣鼓鼓地說。

“可你說什麽是你的事,要兩清也隻是你一個人,我、奴……”他抬眼,見她抿著唇不高興,到底還是沒改口,“我是自己要去查這些事的,也是自己去告訴瀟寶林來引你知曉,我想幫你。”

他猶豫片刻,又退後一步,躬身向周書禾鞠了一禮:“周娘子,有一張和白氏相似的臉或許是禍,但也可以是福。”

“我會幫你得到陛下的寵愛,你會有許多尊榮,到那時便不用再去糾結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你自己就能過得很好,什麽都不必再求。”

她看著這人認真說話時清澈的眸子,眼前恍惚又回到了那個被細雨模糊了虛實的傍晚,他曾把她從泥濘裏拉起來,現在更是欲要托舉她登上天梯。

“好。”她輕聲應道。

周書禾曾發過誓,今生再也不要遇到那般微末卑賤和萬般無力的日子,可這張臉使她的後宮生涯變得愈發凶險,若非如此,她也不是非要祁遇來陪她淌這一遭渾水的。

隻是事已至此……

今天說的這些話有真心也有假意,她裝成前世那個嬌蠻任性卻又格外親近他的姑娘,逼得他無措,引得他坦誠,讓他傾囊相授。

他上鉤了,也可能本來就沒想跑。

目的輕易達成,周書禾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喉頭一陣陣的發哽,她知道這是為什麽,但她不願意去想,隻是迫切地想要說點別的,說更真心一點的話。

“那你有什麽困難也跟我說好不好,讓我也能幫你。”

祁遇忍不住笑了,望著她被月色沁潤得濕漉漉的雙眼,點了點頭。

“好啊,我們守望相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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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坤仁宮。

皇後半閉著眼倚在塌上,給她按摩的侍女年輕貌美,手法也輕重得當。

都說皇帝好美色,但其實又有誰不好美色呢?自從她不再去爭取皇帝的恩寵,也不去管所謂家族榮耀,隻享受被這些漂亮小姑娘伺候著的舒坦,便發現世間再沒有更好的人生了。

美酒、美食、美人,她享用舉國供奉,什麽都可以不想不管,卻除了楚承淵——這個她親手養大的孩子。

一陣輕柔的腳步聲傳來,皇後睜開眼睛,是極為親信的貼身宮女初晴。

她一個眼神掃過去,伺候的宮女躬身退下,等到屋裏隻剩了兩個人,初晴才恭敬地開口:“正如娘娘所料,陛下這幾日來後宮都依了您的章程,今日輪到周淑女,現下已經在攬芳閣了。”

皇後點頭,示意初晴扶著她起身去臥房:“既如此,今晚就早些歇了吧,等明日晨起再看看。若那周書禾是個得用之人,說話做事謹慎得當,陛下定會晉她位分,坤仁宮給的賞賜備記得厚一點,本宮得好好道賀一番。”

“奴婢不明白。”初晴皺眉,“周淑女同故白氏容貌肖似,陛下分明恨極了白氏,娘娘為何覺得周淑女是個有前程的呢?要奴婢說,此人便是連采女也不應被點上的。”

皇後拍了拍她的手,似笑非笑:“是啊,倘若陛下真恨極了白氏,自然不會放周書禾這張臉進來惹他心煩,如今卻選了她為宮妃,自然是因為陛下其實並沒有那麽恨白氏。”

初晴還是不解,呐呐道:“奴婢愚笨。”

皇後搖搖頭,沒有再多做解釋,讓初晴服侍自己躺下後,便遣她告退。

床頂鋪著隻有帝後能用的明黃色緞子,其實她年輕時也受過一段時日的盛寵,他那自認風流、裝模做樣的愛護讓她覺得可笑。

可當今的這位皇帝陛下啊,或許他那廉價的真心,比虛情假意還要令人作嘔。

作者有話說:

初晴:皇後娘娘這是在做什麽謎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