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禾聽到祁遇一聲悶哼。

她尚未完全回過神來,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問了句:“怎麽了?”

話音未落她就發現了原因,大概是因為恐懼,不知道是從幾時起的,自己的右手緊緊握住了祁遇蜷在袖子裏的掌心。

她像是被燙著了一樣猛地縮回來,指尖隱約發白,可想而知是方才用了多大力道,“對不起,我……”

“無事,”祁遇收回手,溫聲道,“娘子莫怕。”

周書禾沒有應答,雙手不安地摳弄這身下木質椅坐,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半晌才開口道:“我想在地上蹲一會兒,模樣不太守禮,你別笑話我。”

祁遇搖頭:“天氣寒涼,蹲在地上對身子不好,我幫你脫鞋好不好,脫掉鞋子把腳放到椅子上,你一樣把自己可以蜷起來。”

她還有些呆呆的,點頭說好便沒了下句,祁遇笑了笑,半跪在地上伸手幫她脫鞋,露出裏麵一雙白襪。

從周書禾的視角隻能看到祁遇頭頂的發旋,他分明是那樣溫和包容的男子,頭頂上卻直愣愣杵了三圈漩渦,叛逆得讓人莫名想多看兩眼。

“好了,現在把腿抬起來踩到椅子上,抱住自己是不是會好一些?”祁遇抬起頭看她,“你長大了,也沒有以前那麽任性,遇到難受的事是可以自己調整過來的,對不對。”

周書禾悶悶“恩”了一聲,聽他的話蜷起來,又把下巴抵在膝蓋上,一手抱住雙腿,另一隻手卻垂下來,緩緩撫上他的額頭。

“你不舒服麽?”她說,“你臉色不太好,額頭上也在冒汗。”

祁遇受不住她這樣輕柔的觸碰,下意識想往後躲,但他忍住了,他不想在周書禾害怕的時候還逆著她心意。

“沒有,可能是屋子裏的炭火燒得太旺了。”

“這樣啊……那你去把炭滅了,剛才見你手攏在袖子裏,當你是在外頭站久了冷,便讓寄月叫人把炭燒得旺了些。”

祁遇又搖頭,有些擔憂地說:“再旺點才好,你還在發抖。”

周書禾忍不住笑,放下手環住自己的身體,邊笑邊聽到自己抖到牙齒都在磕碰的聲音:“你先起來。剛說你聰明呢你又犯傻,我發抖不是因為冷,我隻是沒有完全調整過來。”

“我還有些害怕。”她喃喃。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周書禾其實很想讓人抱抱她,但還是算了,再多點一時間就好,她自己可以受得住。

太陽慢慢往西邊挪,她盯著屋內的影子安靜地呆了一會兒,感覺真的恢複了過來,挪了挪屁股,發現縮在椅子上這個姿勢還挺舒服的,便不想再把腿放下去了,自己抱著自己跟祁遇說話。

“祁遇,我並不是怕陛下,覺得他如此行徑萬般駭人,憐憫誰的際遇以至於想要去拯救雲雲。不是的,我隻是怕自己也遭到陛下這樣的對待,我入宮是想讓自己和周家過得好一點的,而不是為了讓事情變得更糟。”

迷信妖術、殘虐宮妃,這些事的確令人肝膽俱裂,但它們也不比易子而食殘忍多少。

她不是不能承受人性的殘酷暴虐,可讓周書禾真正感到恐懼乃至絕望的,是原來無論她選擇哪一條路,都逃不開身為螻蟻,為人隨意擺布的命運。

“我知道。”祁遇說。

“那你知道我也有那樣的紅痣麽。”

祁遇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

“???”

她有些驚訝,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撇嘴哼哼道:“算了,我就不問你怎麽知道的了,反正你什麽都知道。”

祁遇抿唇,有些尷尬地道歉:“是我從前孟浪。”

“不說這些。”周書禾把自己往椅子裏靠了靠,這姿勢讓她覺得很舒服。“我在想現在的情況其實也沒那麽糟,隻是和我們之前猜想的有些不同。

“之前我們覺得陛下願意選我做妃嬪,是因為他對白氏有著自己都未曾想到的餘情,現在想來其實更多的是為了這顆痣。入宮前驗身的嬤嬤會把秀女身上的每個細節都記在冊子上,應當是在還未見到我這張臉時,陛下便相中我這顆痣了。”

“但現在入宮近十日,陛下既沒有一開始就招幸我,也沒有把那‘秘法’施於我身,或許是因為他尚不急於以新人煉香,但這與柔嬪娘娘所言不符,那便隻剩下一個可能性了。”

祁遇點頭,說:“陛下辦理政務時,習慣於將用處相似的臣子們的疏奏放到一摞,想必對待宮妃也是如此。”

“是啊,”周書禾歎息,“宜和宮四位妃嬪,除了掌管此宮事務的劉婕妤外,我等三人都是陛下的藥,他既不急於將秘法施於我身,唯一的可能就是已經有了另外的人選。”

陳清茗,陳寶林。

除了周書禾連晉兩級升為寶林之外,今日後宮裏還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陛下撤了原本該是新人沈淑女的綠頭牌,選了宜和宮的陳寶林侍寢,又送來諸多賞賜。

宮人們帶著賞賜來的時候,陳清茗剛好在劉婕妤殿裏說話,劉婕妤定神看了那賞賜一眼,半晌沒開口。

“劉姐姐,可是有什麽不妥麽?”陳清茗疑惑問道。

劉婕妤一驚,強迫自己找回自然的神情,讚美那賞賜中的香料“雲歸處”是何等珍貴之物,每日拿它泡澡能美容駐顏。又說皇帝賜她此物定是心中有她,宮中除了她隻有香嬪能得此賞賜,最後適當地表達了自己喜她所喜,卻又隱約生羨的微妙情緒。

說笑了約摸有一盞茶的功夫,劉婕妤借口還要照顧香嬪,委婉地把她遣了回去。

其實她一直都不喜歡陳清茗,妾室肚子裏爬出來的卑賤之人,六歲時就因為妒意做出了為人不齒的事,京城大族裏沒人看得起她,也就陳國公夫人心善,把這下賤胚子悉心養大,還送到宮中做了妃嬪。

可再如何不喜歡她、鄙視她、厭惡她,畢竟是相處了三年的人,她不想加害於她。

劉婕妤其貌不揚,無論是小時候閨閣裏的名聲,還是如今能穩坐婕妤之位,都是由她的出身,以及優越出身所教養出來的姿態掙來的。社交場合裏她從來都是最遊刃有餘的那個,方才卻不敢看陳清茗的眼睛。

隻是做都做了,此事再想這些著實有些虛偽可笑。

她揉了揉太陽穴,喚來信重的宮女喜春:“陛下派人給陳寶林送來了‘雲歸處’,周氏又連升兩級晉封了寶林,不是個藥人的待遇,陛下怕是心意已決。暗室那邊還是多派些人看管,缺人的話就叫柔嬪派人來守著,三豔屍蟲不好養,切莫出什麽差錯。”

“另外這段時間什麽好吃好用的都給陳寶林的望雲軒送去吧,也算是給本宮積點德了。”

喜春福身稱是,猶豫片刻,又說起了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