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

三年一度的冊封典禮在午前結束,周書禾和陳瀟瀟穿著才人的朝服,在攬芳閣皇帝禦賜的等身琉璃鏡前攬鏡自照。

陳瀟瀟湊近鏡子,欣賞了一番自己領口的紋繡。

“從今日起,咱們就是二十七世婦之一了,父兄中有一人可得四等子爵位,我和清茗倒無所謂,親爹本就是公爵*。子爵嘛,又不能承襲,不過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而已,倒是書禾家裏,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啊!”

等周家有了爵位,又出了個寵妃,旁人若想欺辱了去,必須得先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承不承得起宮裏的枕邊風。

周書禾心裏也高興,嘴上卻不饒人:“意思雖然不差,但這話從你口裏說出來怎麽就不太得勁呢?”

陳瀟瀟管她得不得勁,兀自在鏡前扭來扭去,確認自己如花美貌後,施施然走到榻前坐下了。

陳清茗也在攬芳閣這兒,她雖新得了個“惠”的封號,卻還是個寶林,神色不免有些鬱悶。

“明明我是你們倆的姐姐,如今按照位分看卻成了個妹妹。”

陳瀟瀟嘿嘿一笑,抬起屁股坐到她身側挨著:“既然知道自己是個妹妹,不如乖一點,來,叫聲瀟瀟姐,我定會罩著惠妹妹,讓你在這宮中吃香喝辣好不快活!”

“……我就是這麽隨口一說。”陳清茗被她噎得沒話講,抬頭用眼神向周書禾求救。

大多數情況下,隻有她能收了陳瀟瀟這妖孽。

周書禾卻下意識想要避開她眼神,故作自然地搬了個小墩子坐到她二人對麵。

因為和陳瀟瀟這層姐妹關係,又和周書禾住在一個宮裏,近親近鄰都占著了,陳清茗也時常來攬芳閣坐坐,在旁人眼裏她們三人便是親親密密的好姐妹。

但周書禾知道不是的,至少她沒有把陳清茗劃到自己人的圈子裏。

陳清茗性情溫婉,卻一直不怎麽得寵,這次晉升純粹靠熬資曆。她分明是個公府裏養大的小姐,即便是庶出,教養也應該比周書禾和陳瀟瀟好得多,卻不知怎麽的,被養成了一個溫柔到柔弱可欺的性子。

但歸根結底,她是個好人。

一個很快就要被愚昧的皇帝、助紂為虐的劉婕妤,和袖手旁觀的自己,害得生不如死的好人。

和妹妹玩鬧了一會兒,陳清茗敏銳地察覺到周書禾情緒莫名低落了下來,有些遲疑地湊到她身邊。

“禾妹妹,你怎麽不太高興?是有什麽煩心事麽?”

周書禾搖頭,有些勉強地笑了笑:“沒事,興許是馬上就要下雨了,天氣潮悶不太舒服。”

這種拙劣的托詞實在騙不到人,但陳清茗見她不欲多說,體貼地沒有追問。

三人一起用了膳,陳瀟瀟嚷著要回去午睡,陳清茗聽她煞有介事地說著午睡美容的話,也有些意動,便和周書禾告辭離開。

天色略微暗沉,一陣風和著淅淅瀝瀝的春雨從屋外吹來,拂起陳清茗身上若有似無的異香。

周書禾猛的抓住她的衣袖,陳清茗疑惑地轉回去,問了句怎麽了。

“茗姐姐,”周書禾聽見自己心髒瘋狂跳動的聲音,她咽了咽口水,艱澀地說:“陛下賜的香不要再用了,那是……”

後麵半句話淹沒在春雷乍響中。

“禾妹妹,你方才說了什麽?我沒聽清。”

周書禾吐出一口濁氣,一時間千頭萬緒從腦中劃過,她緩緩鬆開手,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麽。”

自那日在陳清茗身上聞得異香,周書禾每次見到她都心生不安,麵上尚且能安之若素,可夜裏的噩夢卻不願放過她。

這種情況在侍寢時更加嚴重,枕邊之人編織著她最深重的愧疚與恐懼,可她自己卻要偽做一份甜蜜坦率的愛,如此半月過後,周書禾迅速消瘦下來。

寄月心知她苦悶,卻無從開解,一咬牙跑去找了祁遇。

“怎麽現在才與我說?”

祁遇下值後先是去了趟南苑值房,取了暫存在那兒的小玩意,這才跟著寄月往攬芳閣走。

天色已晚,寄月提著燈籠給他照明,這幾日她擔心周書禾,急得一腦門子的痘,著實有些不太好看。

“娘子不讓奴婢來找您,說是已經麻煩祁秉筆太多了,此事無關生死存亡,隻是她自己心裏那關難過,您監察院那頭的事兒又越攪越大,每日沒幾個時辰的閑暇,不想擾得您乏累。”

祁遇腳步匆匆,有些含糊地自語道:“早跟她說過是我自己樂意。”

寄月沒聽到,便是聽到了也當自己是個聾子,閉耳塞聽一路無話。

天氣越來越暖,暖爐炭盆明天就要收起來了,周書禾沒讓宮女跟著,自己一個人抱了炭盆蹲在院子裏,點火把那本“白王妃傳”燒了個幹淨。

該知道的已經全都倒背如流,這本冊子不能久留,免得多生事端。

寄月帶著祁遇走進院子時,周書禾正盯著炭盆裏跟隨微風扭曲掙紮的飛灰出神,一時不察被他嚇了一跳。

“你是貓兒麽?走路都沒聲的。”

祁遇笑了笑沒回話,取了根附近的細枝,時不時在火裏翻攪一下,讓它燒得更盡。

等他走進了,周書禾才看到他領口裏裝著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忍不住伸出手把她抱進懷裏,壓低聲音拍驚擾了她:“還真有貓啊。”

這樣做的時候,她手背上的肌膚無意拂過祁遇脖頸,細膩的觸感帶著烤火後的熱意,他翻動火堆的手一僵,盡力維持住了鎮定。

“這是南苑貓舍新生不久的尺玉霄飛練,才兩個多月大,品相好,又天生不怕人,我想著你一直很喜歡這些小動物,抱來養養也不錯。”

周書禾低頭看它,不到半臂長的白色波斯貓,藍眼睛粉耳朵,小小一隻,連抬頭都有些吃力的模樣。

她一邊輕輕撓弄小貓的下巴,一邊和祁遇隨意搭著話。

“你這人啊,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以前隻知你曉得人的事兒,如今連貓兒的事都能信手拈來了。”

祁遇側身看她“喵喵喵”地逗著小貓,搖頭笑道:“剛入宮那會兒被分到了南苑獸舍,幸好你以前教我照顧過貓狗,才沒有出洋相。”

盆裏的書冊燒得差不多了,火光漸熄,周書禾抬起頭,有些得意地皺了皺鼻子。

“那你可得好好感謝感謝我,當初要你摸摸小貓你還不樂意呢,說是什麽小孩子、婦人和紈絝子弟才喜歡的東西,後來怎麽著,不還得靠我?”

祁遇悶笑著稱是,費心奉承了她一番,周書禾這才作罷。

灰燼被風卷席而上,火光從兩人臉上退去,直到最後一點火星子慢慢隱沒,祁遇放下鐵鉗,拍去手上塵灰站了起來。

“想不想去散散心?”

“去哪兒?”

祁遇沒有立刻回話,伸出小臂方便周書禾抓著起身,神神秘秘地買了個關子。

“一個你應該會喜歡的地方。”

作者有話說:

*關於妃子的父兄能得爵位這件事,雖然查了點資料,但本質還是瞎編的,架空啦,不要在意啦~

淺談一個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