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都聽說過鎮北王楚懷章少時癡迷江湖武林, 找了做俠客的師父習得易容之術,卻鮮少有人知道,除了易容, 他還會縮骨功。

這是他從那三千兵馬鐵蹄下逃出升天的關鍵,現在, 也成了他擄走中宮嫡子楚王楚承延的關鍵。

楚懷章本想直接一刀了解了他,可當他把這個小侄兒在懷裏,突然又生了旁的想法。

楚王楚承延, 他隻有三歲。

倒不是什麽憐幼之心,而是這麽小的一個幼童, 把他帶走養上幾個月,便會把前塵往事通通忘卻,等到那時, 他手上拿著一個懵懂無知的皇子,定會有大作用。

“楚懷章!你在猶豫什麽?快殺了他!”

耳邊傳來嘉嬪憤怒的嘶吼, 他撕掉人|皮麵|具隨著幾聲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摩擦聲,身形變高變闊,回到了楚懷章原有的模樣。他身上的女裝被骨骼撐碎滑落,一手提著楚承延的胳膊,一手從包裹裏掏出一套衣服,旁若無人地換上。

換好衣服後, 他在指尖把玩著兩柄月刃小刀, 視線玩味地從嘉嬪周身劃過。

“娘娘,如今都到了荒郊野外,殺他還是留他, 您可做不了主了。”

他緩步上前, 嘉嬪這才意識到危險, 步步後退,直到被抵在一棵樹上,退無可退。

“還有,殺您還是留您,亦是由本王做主。”

那月刃極薄,捅入皮肉發出輕微的“撲哧”聲,嘉嬪捂著脖子,血液從她指尖噴湧而出,擦過歲歲麵頰,留下一道粘稠的紅痕。

“你我皆好確實是千好萬好,隻可惜,我討厭有人比本王過得好。”

他低下頭,笑著擦去懷中孩子麵上的血痕:“好孩子,別害怕,本王是你二十六皇叔,嘉娘娘想殺你,皇叔保護了你,知道麽?”

歲歲雙目圓睜,在他懷裏發著抖,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衝淡了臉頰上殘留的血漬,但他沒有發出聲音。

風過林間,午後的陽光穿破葉片間隙,在泥地上映下層層光斑。

周書禾躲在不遠處的一顆老鬆後麵,放下比在自己唇間的食指。

——這是他們之間的暗號,當她這樣做的時候,歲歲就不該吵鬧了。

一簇冰冷的火焰在她心底燃燒。

歲歲還這樣小,明明害怕得全身發抖,但他是個乖孩子,隻要看到阿娘做出了這樣的手勢,就會乖乖地閉上嘴巴。

所以周書禾也非常冷靜的,想要把袖中的金簪推進楚懷章的胸口。一下、兩下,他噴濺的血液和慘叫哀嚎,定是她此生聽過最美妙的樂章。

但不可以直接衝過去。

她思緒轉得飛快。

如果楚懷章還有理智,就應該和嘉嬪虛與委蛇,讓她回到營地胡亂指路,給自己更多逃脫的時間,而不是一言不合就抹了嘉嬪的脖子。

所以……他是個身懷武藝的瘋子。

瘋子脆弱的神經經不起歲歲的大聲哭鬧,她也得溫和的,以一個平靜且毫無攻擊力的姿態,給楚懷章以更大的利益。

馬蹄踢打在林間軟泥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楚懷章猛地轉頭:“誰!”

一華裳女子牽著棗紅馬兒,自林深處款款而來,翩然恰似林中仙。

“鎮北王殿下,好巧。”

楚懷章眯起眼睛,結結實實受了她一禮:“耳戴東珠,貌似白氏,想必你便是本王的新皇嫂周氏吧?”

周書禾和他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頷首讚道:“王爺好眼力。”

楚懷章勾起嘴角,抬起腳尖踢了踢嘉嬪癱軟在地上的屍體,那屍體晃了晃,脖頸的傷口處又咕嘰咕嘰滾出血來。

歲歲沒有忍住,發出一聲驚恐的啜泣。

楚懷章歎息:“皇嫂,這個賤妾想借本王的手殺你的兒子,本王幫你殺了她,可你的兒子好像並不領情。”

周書禾眉眼含笑,修剪圓潤的指甲卻刺入掌心,留下道道月牙形的指痕。

她柔聲笑道:“承延還小,不太懂事,妾身謝王爺大恩,以後也會教他感懷您的恩情。”

楚懷章玩味地上下打量她片刻,沒有說話,抱著懷裏的孩子轉身往山中深處走去。

周書禾牽著馬兒亦步亦趨。

“說吧,你想做什麽?”

“妾身不過是想對王爺道一句謝,再把孩子接回來,免得叨擾您罷了。”

楚懷章冷笑:“倒是想得美。”

周書禾從善如流:“那麽,妾身想同王爺談一樁生意,助您成大事。”

“嘉嬪不也是想著助我麽。”

“那如何能一並而談?”周書禾上前兩步,將手中的韁繩放進他的手心。

“妾身可助您——謀得皇位。”

*

關於楚懷章是個什麽樣的人,周書禾知之甚少。

前世他活著時是昏君,死了怕會成為殤帝,胸中無點墨,心中無生民,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惡的輪廓。

如今,在親眼目睹嘉嬪這個完全錯誤的示範後,周書禾漸漸能往他的輪廓裏,勾勒出更細膩的枝節。

楚懷章妄圖至高的地位,所以她要展示一個低的姿態,以襯托他的高貴;楚懷章欲得最大的利益,所以在這樁生意中,她得是被握住把柄的,被迫讓利的那一方。

周書禾把自己最大的把柄交到他的手中。

“楚承延並非陛下親子。”

楚懷章不禁提高聲量:“你說什麽?”

周書禾直直地盯著他,不許自己移開目光去看被縛在馬上的孩子,心中出乎意料的一片平靜。

“陛下繼位多年隻得一兒一女,求嗣心切,聽信了一些無稽之談,想要把後宮女子做成藥人用以旺其子嗣,妾身不願,隻得另尋它道,求子以保全性命。”

天上突然下起雨來,夏天的雨來得又快又急,楚懷章拿起過長的韁繩係住孩子的雙手,把他放在馬背上,靠繩子束縛住這一人一馬。

條件有限,他沒有綁住周書禾,反正這女人是來找她兒子的,困住楚承延便好。

楚懷章慢慢平複下初聞此事的驚愕,嬉笑道:“皇嫂女中豪傑,隻是不知你將此事告知於我,又是所欲何為呢?”

周書禾的發髻被雨水打濕,亂發貼在臉上,美人顰眉,麵露哀婉:“妾身希望王爺放走我母子,這才不得已,將這宮闈私密交予您。”

“怎麽說?”

“王爺您想,今日嘉嬪犯下謀害皇子的大罪,陛下定會遷怒太子,加上太子年紀漸長,又得朝臣擁戴,越發為陛下忌憚。您若放我們回宮,妾身略施小計,讓陛下再廢一個太子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等到陛下崩逝,隻剩承延可繼位,您又知曉了這樁秘事,到哪時,無論是借此狹住我二人做個大權在握的攝政王,還是將此事昭告天下,褫奪我兒身份,再和其他幾位皇叔伯爭奪皇位,都是您一念之間的事。”

“天下風雲盡在王爺手掌之中,何樂而不為?而我……妾身隻求再和我兒苟活幾年,反正人早晚都是要死的,我之所求,不過是多享幾年榮華富貴罷。”

楚懷章擒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抬起手,緩緩給她鼓起掌來:“真不愧是皇嫂,比嘉嬪那賤妾聰穎許多,她還以為本王隻是心有不甘、欲殺人泄憤,皇嫂卻能瞧出我楚懷章胸中大誌。”

“但是皇嫂還藏了一件事哦。”他低頭,突然湊近周書禾,鼻息幾乎要嗅到她的眼睫上。

周書禾微不可查地顰起眉頭,忍住沒有後退:“煩請王爺言明。”

“皇嫂的父兄都不在京中,總得有個人相助才能帶男子入宮,幫您生下本王的便宜侄子吧,那個人也知曉楚王的身份才是,他是誰?”

周書禾微微一笑,暗自鬆了口氣。

“司禮監的祁掌印還很年輕,等當今崩逝,他需要一個好控製的新帝,正巧,他能自由出入皇宮內外。”

這便對上了。

楚懷章站直身子,笑盈盈地看著她,他這樣笑起來,比不笑的時候看著更像一個瘋子。

“皇嫂都和司禮監合作了,方才許諾給本王的東西豈不是要大打折扣?那閹狗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他費盡心機得到這樣一個假皇子,當然是想做好他的九千歲,本王若想從他口中奪權,實屬不易。”

周書禾露出一個略顯浮誇的驚詫表情:“莫非王爺還會怕區區一個奴婢?”

楚懷章哈哈大笑:“皇嫂莫要使激將法,祁遇有何能耐本王清楚得很,不過,皇嫂心裏也得好好琢磨琢磨,他若掌權,你便是仰仗閹狗鼻息的傀儡,而若本王登基……”他把手搭在周書禾肩上,眼中流露出異樣的興奮,“嫂嫂做兩朝皇後可好?”

“……”

真的是個瘋子。

周書禾眯起眼睛:“王爺若覺得好,自是萬般皆好。”

作者有話說:

小禾:女裝大佬莫挨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