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楚懷章擄走的是皇子, 為救皇子失蹤的是皇後,身份地位放在這裏,皇帝不可能像對一般妃嬪那樣說舍就舍, 卻也不好向眾人解釋隊伍停滯不前的原因。

一國之母和獲死罪私逃的王爺一起失蹤,無論是什麽理由, 說出去總是難聽。

皇帝沒有發話,眾人明麵上端的一團和氣,私下卻有些隱晦的議論猜測, 如今皇後被救了回來,這當然是是好事, 但那些謠言卻沒有止住的跡象。

祁遇找太醫處理好腿上的傷,簡單洗漱過後,就在前去複命的路上聽到了一些流言蜚語, 不禁皺起眉頭。

譚湘瞄了他一眼,湊上前去:“掌印, 這些人嘴上不幹不淨的,要不要……哢嚓一下。”他拿手在脖子上比了個砍的動作。

祁遇搖頭:“你越有動作,旁人便越會信以為真,人之言論堵不如疏,我有法子。”

譚湘“哦”了一聲,見禦前的寺人袁顯掀開帳篷簾子出來迎祁遇入內麵聖, 便沒再說什麽, 自己守在外頭不動了。

帳內除了伺候的宮人,還有白鶴娘子偎在皇帝身側,見祁遇前來, 皇帝揮手免去了他的禮, 笑道:“這次皇後能安然無恙, 是你的首功,朕得好好想想該賞賜你什麽。”

祁遇左一句“蒙天子護佑”右一句“承陛下洪福”,隨口奉承了一會兒,話鋒一轉,表明了自己的意見。

“奴婢以為,陛下不該賞。”

皇帝挑眉:“哦?”

祁遇躬身行過一禮,緩緩道:“皇後娘娘是陛下正妻,帝後一體聲名與共,陛下若賞奴婢,便隻得以救駕皇後之名,如此便不得不將其遇險一事公之於眾,有礙娘娘清譽,便是傷及陛下名聲。”

皇帝思索片刻:“妃嬪宮人之間風言風語不斷,即使朕不賞你,亦難平眾口。”

“倘若陛下責罰奴婢呢?”

“怎麽說?”

祁遇淺淺勾起唇角:“除了皇後娘娘,嘉嬪也在近日的訛言之中,而真正知曉實情的隻有監察院黑甲衛、皇後娘娘身邊的大宮女與白鶴寶林,隻要這些人不說,您大可移花接木。”

白鶴娘子朱懸月噘著嘴,配合他在皇帝身邊撒嬌:“陛下,嬪妾才不是那長舌婦呢,皇後娘娘自己的人也不會多話,監察院的黑甲衛更是木頭似的人,根本沒長舌頭。”

皇帝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抬起下巴示意祁遇繼續說。

“白鶴寶林所言極是,既然無人多嘴,此舉便可無憂——皇後娘娘這兩日未曾出現,是因其為楚王殿下被擄一事而憂懼病倒,嘉嬪則是那個為救楚王殿下而同楚懷章一同失蹤人。如此,一來可以維護陛下聲名,二來太子殿下仁厚,也必難以接受生母謀害幼弟的真相,這般言說,亦可全陛下愛子之心。”

祁遇所言樁樁件件都是為天子所想,皇帝歎息一聲,接受了這個奴婢的忠誠。

“隻是嘉嬪已死,若她不能做那個勾結罪臣謀害皇子之人,便是你祁遇護救皇子妃嬪不力,難辭其咎,當罰。”

祁遇舒了一口氣,順從地跪到地上,俯身下拜:“謝陛下恩典。”

*

既然是要告知眾人,這次受刑當然就要示眾。

皇帝念著祁遇忠勇,以案發時他侍立天子左右,不算玩忽職守為由,沒有按失職算,隻輕飄飄罵了句無能,賜鞭刑二十。

鞭刑是相對仁慈的刑罰,對人的傷害不觸及筋骨,隻是鞭勾撕拉皮肉,疼痛是少不了的。

長鞭破空的聲音聽得人牙酸,四周的宮人門手上幹著自己的活兒,眼神卻時不時瞟過來。遺憾嘉嬪娘娘忠勇仁善卻橫屍荒野者有之,懼宮規森嚴便是掌印也不可違背者有之,眾人各懷心思,關於周書禾的風言風語總歸是散了。

祁遇受完刑,在譚湘齜牙咧嘴的服侍下慢慢穿上外衣,猶不放心,招來寄月再次確認了一遍。

“皇後娘娘確實是睡著了吧?我受刑這事兒你可得瞞好,她若曉得了肯定又要生我氣。”

寄月點點頭,見他後背滲出的道道血痕,有些不忍:“您這又是何必?那些言語娘娘也不放在心上。”

祁遇笑笑:“我自有旁的成算,你別告訴她就成,被她說教比鞭笞百下都嚇人。”

寄月被他逗樂了:“您這話聽起來,我們娘娘倒是怪凶的。”

祁遇連忙“誒”了兩聲,一本正經地製止道:“可不能這麽說,要被曉得了,便不是一頓說教能了事的。”說完他自己也有些樂,笑了笑又道,“再休整半個時辰便要啟程了,你帶娘娘到馬車上休息罷,車上寢具我叫人備上了,陛下賜我單獨的馬車養傷,若有什麽事你記得來找我。”

寄月應聲告退,等她離去後,祁遇也上了自己的馬車,一趴到車中軟墊上,便陷入一陣不知是睡去還是昏迷的黑沉。

他這一覺睡得很沉,期間譚湘上來想找他嘮嘮嗑,叫了兩聲沒叫醒,嚇得吱哇亂叫,連滾帶爬跑去找太醫,太醫剛給周書禾診了脈,一下來就被他拽進祁遇馬車裏。

太醫看了看,瞥了譚湘一眼:“你在我們那兒學那麽多醫術都學狗肚子裏去了,都說了祁掌印腿上的傷要針灸留針,還得著玉真散三錢溫酒調服*,背上的鞭傷要先挑出鉤刺再包紮,胸肺撞出來的內傷每日一副藥調養化瘀,如此才能無虞。”

譚湘一臉懵:“我這不都給他弄了麽?”

太醫下巴一抬,理所當然道:“是啊,所以這不沒事麽?你自己個摸摸脈,就是勞累交悴發熱而已,祁掌印身體底子本來就不算好,累了那麽久又受這些傷,昏迷一會兒不正常麽?你就讓他睡,別打擾了人家比什麽都強。”

譚湘憋悶地“哦”了一聲,老老實實告退了。

到了夜晚,隊伍終於到了瓊明苑。畢竟死了個高位妃嬪,皇帝此時也沒了避暑賞景的心思,打算在行宮好生休整幾天,派人去到臨近的軍堡調一隊軍士來護衛,便啟程回宮。

眾人應了是,分別去各個宮殿休整,祁遇被人叫起來,腰背挺直神態自若地下了馬車,剛一回屋子就倒頭再睡。

等祁遇真正醒來已經是深夜了,他精神好了許多,隻是腹中饑餓,想找膳房去弄點吃食果腹,誰知尚未踏出房門,便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縮在牆邊。

他一驚:“小殿下?您怎麽在這裏?”

歲歲抬起頭,幽幽地看著他沒有講話。

這個場景著實有些古怪,夜色深沉,月光遙遙拂過窗台,在孩子眼裏映出藍瑩瑩的水光,還好祁遇不信那怪力亂神,才沒有被嚇到。

他拿了件薄披風,上前兩步蹲在歲歲身邊給他披上,柔聲道:“夜間濕重,您怎麽自己過來了?娘娘知道麽?”

歲歲搖頭:“阿娘睡著了,寄月姑姑守著她,我是偷跑過來的。”他頓了頓,又道:“祁遇,本王是親王,你見親王為何不跪。”

祁遇微微一怔,沒說什麽,起身退後兩步,又屈膝跪到地上,俯身向他行了一個端端正正的大禮。

他背上的傷口尚未結痂,躬身拉扯後又微微滲出血漬。

歲歲見狀有些不安地動了動腳尖,鼓起嘴巴讓他起來,又呆愣愣的說不出話,糾結好半晌,終於低聲開口。

“阿娘對楚懷章說,本王不是父皇的孩子,是你找人幫阿娘才有了我,因為你想要一個好操控的假皇子,日後便能有一個好操控的傀儡皇帝。所以我想問你,你對我好,是真的疼愛我、想要對我好,還是因為想要一個更乖巧的傀儡。”

作者有話說:

*出自中醫著作《外科證治全書》破傷風治法。其實古代破傷風基本聽天由命,但我這裏架空,大寧醫療係統可牛了!破傷風隻要治就能好!

那個,咳咳,今天也在欺負小遇呢,爭取,不,保證明天就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