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師父當年把你領進門的時候,說程方根骨好,適合修劍道,而你心思純淨,最適合修無情道。”
南辭提著兩隻水桶從外麵走進來,笑嗬嗬地說。
他剛剛在苗圃裏澆完菜,正打算回來燒飯。
其實作為仙門大派的弟子,原是不用做這些俗務的,宗門內有專門的飯堂和負責灑掃的仆從。
但落霞峰太廢物了,接不到委托,沒錢吃飯或打賞仆從,隻能自己養雞種菜,自給自足。
不過,南辭卻很喜歡。
在他看來,在靈氣縹緲的仙門中種田,簡直是人生莫大的享受,悠閑自在,歲月靜好。
……
“不是,”璃紅月氣的渾身發抖:“他哪隻眼睛看出我心思純淨的?”
“好像是……靈台分外清明些?”程方跟在後麵進來,正好聽到璃紅月問這一句。他抓了抓腦袋,憨憨一笑:“大師兄是這麽說的。”
他和穀嵐疏被落霞收入門下的時候,兩個人都還是嬰兒,所以這些都是後來聽南辭和司玹長老說的。
“我……清明嗎?”璃紅月哆嗦著嘴唇問。
司玹長老不明白她怎麽了,小聲道:“那時候看著還行吧,挺清明的……”
璃紅月大怒:“清明個鬼!他看的一點都不準!”
三個人被她這一嗓子嚇住,麵麵相覷,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半晌,南辭試著開口:“小師妹,你是不是嫌自己修為太低,進展太慢了?”
他琢磨了一下,覺得小師妹雖然在弟子大比上一鳴驚人,但“修為低,靈力弱”這件事卻被反複提及,還被兩位仙君當麵嫌棄……
嗯,小師妹肯定是難為情了。
想到這裏,南辭便出言安慰:“你不用著急,師父當時說了,無情道本就難學難成,所以他在回小青嶺閉關之前,專門用修為給你鑄好了道法根基。”
“……鑄好了道法根基?”
璃紅月黑著一張臉,幾乎要將嘴唇咬出血。
南辭見她的表情不對,趕緊慌忙繼續安慰:
“你、你放心,師父當時說,他用精純靈力給你打下的基礎,牢靠堅固異常。隻要你專心修煉,一定能……”
牢、靠、堅、固、異、常……
南辭每說一個字,璃紅月的眉毛就要**兩下,到了最後,已是牙齒咬得的咯咯作響:
“這麽說來,我是不能改換功法了?!”
“唔,這個……”南辭支吾,他怎麽感覺小師妹臉上烏雲密布,陰雷滾滾,像是隨時要暴走呢?
“當然不能啦。”司玹走過來,耐心地解釋:“你的根基已然鑄成,若中途改換功法,會經脈逆轉,爆體而亡的。”
爆體而亡……
璃紅月全身僵硬,沉默了好一會,抬腿大踏步向外走去!
程方追在後麵問:“快吃飯了,你去哪呀?”
“欺師滅祖!”
璃紅月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
去哪?
當然是去小青嶺!
她要找落霞那便宜師父問個明白:為什麽要讓穀嵐疏一個花骨朵似的少女修無情道?這不是暴殄天物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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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嶺就位於落霞峰後山,地勢平緩,不怎麽高,樹木花草也不濃密,反而光禿禿的,乍一看就是個不起眼的小山包。
璃紅月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洞穴入口。
“就是這裏!”
踏入洞中,她才覺得這洞比她想象中要深。
越往裏走,越是黑暗逼仄。
外麵明明陽光晴好,這裏卻連一絲陽光也透不進來。
璃紅月漸漸覺得不對,放慢了腳步。
衡陽宗作為仙門大派,清氣繚繞,靈力充盈——可是這裏,卻連一絲靈力波動也無。
寂靜、黑暗、荒蕪,沒有風聲,沒有水聲,沒有光,也沒有亮,隻餘兩側冰冷的石壁裹挾著死一般的沉寂。
這裏不像是仙門真人的閉關場所,倒像是一座墳墓。
“嗬……嗬……”
前方忽然響起一陣嘶啞的聲響,像是野獸瀕死前的嗚咽。
璃紅月心生警惕,頓了一下才開口:“弟子穀嵐疏,有一事不明,特來向師父請教。”
良久,沒有動靜。
她心中疑慮,緩緩地邁上前去。
山石後麵,是一塊巨大的板狀灰岩,黑壓壓的,仿佛一柄懸在頭頂的玄色鐮刀。
岩石下方,有一個半人來高的狹窄空隙,方寸不過幾尺。一個老人貼著石壁,坐在下麵。
他的頭發枯白,亂蓬蓬的,幾乎擋住了整張臉。青色衣衫又破又舊,鬆鬆垮垮地搭在身上,像是掛住了一副骨架。
璃紅月壓下心中的震驚,輕喚一聲:“……落霞長老?”
老人抬起頭來,喉嚨裏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聲響,像是想要應答。但他太過虛弱了,隻來得及匆匆掃她一眼,就又垂下頭去。
——這根本不是在閉關,而是在受刑!
璃紅月的目光躍向他身後,果然在背後的石壁上,看到了一根黝黑的精鋼鐵鏈。
鐵鏈的一端深深鑿入石壁,另一端垂在他脖子後麵。
在老人寬大的衣袍下,有九柄陰寒的匕首尖刃穿破皮肉,裹挾著幹涸的黑色血跡,透骨而出!
“九幽鎖魂刀!”
……
九幽鎖魂刀曾是修真界最得意的一件兵刃,專門用來擒拿千年大妖!
它在九把玄鐵匕首雕刻上複雜的陣法,刺進妖身上的九處大穴,再用秘藥熬煉一定的時間,可困住妖力,封鎖妖魂。
再桀驁的妖,在九幽鎖魂刀之下,也會變得比狗還聽話,任人驅使!
隻不過,這種手段太過殘忍,一千年前引發了妖族的激烈反抗,最終釀成一場大亂。妖界和修真界浮屍遍野,死傷無數……
後來,這件陰毒的兵刃不便知所蹤了,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
“你是妖?”
璃紅月蹲了下來,輕聲問。
老人再一次慢慢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珠盯住看了她一會,喉嚨中響起嗬嗬聲響,兩個肩膀也跟著撲撲簌簌地抖動起來……
笑,他竟然在笑?
“我……怎麽……會是妖?你剛才……不是……還叫我……師父嗎?”
這一笑,他全身的骨頭都不停地晃動,像是隨時會散架。
璃紅月一言不發,靜靜地等他笑完,才皺眉道:“不是妖,為何會有人用九幽鎖魂刀來對付你?”
“不愧……是魔族尊主,一眼……便認出這兵器的來曆。”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一語道破她的身份。
但璃紅月心裏一點也不奇怪。
仙門腹地的山洞裏,有人用擒拿大妖的手法囚禁了一位長老……還有什麽事情,會比這個更詭異?
“是誰將你關押在此處?”
“我以為,宗主……會更關心……自己為什麽會來到衡陽宗。”
落霞每說一句話都要停頓半天,似乎要耗費好大的力氣,卻還有心情賣關子。
璃紅月沒好氣:“想說就說,不說我走了。”
“你們魔族的尊主啊……都是這般性急。”
他沒有再低下頭去,隻是定定地盯住她的臉,目光貪婪又溫柔,渾濁的眼珠浮起一絲微弱的光:
“當年,我第一次見到小嵐疏的時候,她才隻有這麽大。不到半歲,小小的,抱在懷裏,像個小糯米團子……”
但很快,這一絲光亮就暗了下去。
“……可惜命不好,那麽小就被送到衡陽宗,還攤上我這麽個師父。”
“送?”璃紅月不理會他的愧疚,敏銳地抓住他話語中的關鍵字眼:
“你是說,穀嵐疏是被人送進來的?”
“不錯。”落霞點點頭。經過這麽一會,他好像有點習慣了說話,幹澀的聲音變得連貫不少:
“當時我正在閉關,可是他……他說,這個女娃靈台澄澈,根骨清奇,是修煉無情道的絕佳材料,讓我務必要引她入無情道。”
“他……”璃紅月呼吸微微急促:“是誰?”
落霞咧開嘴,似乎是又想笑:“尊主前天……不是剛見過他的徒弟嗎?”
徒弟?
璃紅月這些天見過很多人的徒弟,鴻蕪的、素問的、落霞的,整個衡陽宗的……可他說的不會是衡陽宗這幫蠢物,那就隻有——
“澤塵!”
璃紅月心神劇震,脫口而出:“當年把穀嵐疏交給你的是寂衡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