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那日,晴空萬裏無雲,是個極好的日子。

她掀簾從馬車裏探出頭來,瞧看這盛京的繁華。

看十裏長街上樓閣高起,車水馬龍人煙阜盛。街道兩旁店肆林立,初升暖陽的金色光輝淡淡地傾灑在紅磚綠瓦、樓閣飛簷之上,給眼前這一片繁盛的盛京城晨景更添朦朧和詩意。

來往之人或騎高頭大馬,或坐轎穿行,或由雪膚花貌的侍女們簇擁著嬉笑,錦衣玉帶衣香鬢影,沉浸於泱泱盛世裏,自得其樂。

這便是盛京。

萬國交會之區,四海朝宗之所。

是古往今來的名城,兵家必爭之地、兩軍對壘之場,幾度化為廢墟,又幾經繁華。

極目遠眺,章翹也總算得以窺見昔年孟郊進士及第時的景象。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她想,難怪人人都向往盛京。

“公主可喜歡盛京?”唐清問她。

她頷首,“京城繁華,也熱鬧。”

隻可惜,所有朝代更迭、人事興衰都於其中浮沉,此地曾葬送了她的至親,也埋藏了她所有年少時的懵懂與青澀。

盛京於她,是故土,亦是牢籠。

馬車一路行駛,京城人都認得這是皇家的車駕,很是尊敬禮讓。

日頭漸移,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侍女艾艾來扶她下車,“要入宮城了,公主請移駕。”

“芝芝先去皇後娘娘處,我改日去來看你。”

他這一趟去梁州發現了些事情,還得去紫宸殿複命。

定北王父子和趙邡,眼下到了京師,也得先去陛下跟前走一遭,皆與她不能同路,唯有段戎受命護送她入後宮。

下了馬車,換成精致小巧的鸞轎,穿過順宜門,徑直往椒房宮行去。

路上,段戎壓低了聲音道:“殿下,宮內不同於宮外,不論何時,殿下要謹記:謹言慎行。”

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圍,才又小聲說:“在宮中,殿下不要輕信旁人。尤其是與關雎宮有關之人。若無把握保全自身,千萬記住要依靠皇後娘娘。”

章翹清亮的眸光裏添了幾分暗色。

關雎宮,她自然記得。

景貴妃喬氏,美貌傾城,出身世家大族淮陽侯府,父兄皆手握重權,景貴妃更是永豐帝青梅竹馬之好,恩寵數年從未間斷。育有當今陛下長子——四皇子唐持和大公主唐沁。

哦不,很快就是二公主了。

“多謝。”

段戎對她笑了笑。

他隻是不願看到公主小小年歲便因為宮廷爭鬥,香消玉殞。

“椒房宮到了,願公主殿下芳體康安,萬事稱心。”他抱拳,躬身一拜。

章翹下轎,盈盈福身,很是鄭重:“多謝一路相護。”

前世在梁州驛館遇刺時,她尚且年幼,並不能未卜先知,也不知曉該走哪條路能活命,是段戎牽著她一路廝殺,為了護住她險些丟了半條命進去才等到援兵趕來,右臂也因此重傷,再不能提劍做武將……

而今生,這一路上除了梁州那次外,還有幾次小的伏擊,段戎能做到如今官位,武力是不低的,若非段戎一路護著,她不知還有命活沒有。

這是恩,上輩子她記得,這輩子也不會忘。

段戎連忙扶她,“殿下萬不可對卑職行此禮。”

她便笑,“我如今還算不上是公主,不算犯忌諱。”

段戎啞然。

公主殿下,果然什麽都懂得。

這樣也好,聰明的人在宮裏才能好好活著。

“椒房宮的人來了,殿下,段戎告辭。”

“公主請隨奴婢入椒房宮。”

*

椒房宮乃大邕皇後所居,紅牆砌就、綠瓦為頂,鳳凰繞柱金柱接地通天,怎一個“金碧輝煌”能夠道盡。

稀罕絕世的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鳳凰展翅屏門長身而立,博古架上金獸爐香煙繚繞,青釉頸瓶中龍遊梅正盛放,幽香四溢……

她微低著頭,邁著淺淺的步子,緩緩走過白玉鋪就的地磚。

緊跟著侍女繞過落地罩,遠遠便聽見珠簾裏頭傳來沉重的咳嗽聲。

“進去吧,娘娘在裏麵。”

“公主到了呀?進來吧,咳咳……”

那人嗓音輕柔無力,隻聽聲音便給人油盡燈枯之感。

章翹上前去,有侍女給她掀開珠簾。

珠簾起,幾層輕紗還掩映,便見幾個青衣侍女擁簇著一端坐在軟榻上的貴婦人。

通體貴氣端華無匹,鳳衣明黃為色、鳳羽為紋,點綴以挑染金線織花,珠釵華貴,服飾講究,可她妝麵濃厚,卻也掩飾不住那股子憔悴來。

“章翹,給皇後娘娘問安。”她上前,笨拙地行肅拜大禮。

那青衣侍女一看就忍不住皺眉。

皇後卻好像看不出這錯漏百出的禮一般,笑意吟吟叫她起來。

“日後就不是章翹而是唐翹了。”

她眉眼彎著,滿帶欣喜地看著她,“是大邕的長公主。”

她的一生中,十三歲以前是渝州江津的民女章翹,之後是皇家的長公主,唐翹。

*

夜裏皇後命人送唐翹去配殿歇息,自己則靠在引枕上,詢問起身邊的女官素琴來。

“那個尚宮局撥去伺候芝芝的侍女,當真冒犯了定北王世子?”

素琴邊為她捏肩,邊道:“奴婢打聽過,確實是那春晴不知禮數,竟想借著公主的名義去接近世子,惹得世子發怒。逸王當即叫人押了春晴,沒再叫她伺候在公主身側。”

皇後覺得頗為好笑,搖了搖頭,“一個尚宮局出身的侍女,竟然如此行徑。”

素琴隱隱覺著有些擔憂,“怕不是,關雎宮那位也摻了一腳?”

畢竟尚宮局可是景貴妃管著。

“不管是與不是,此事貴妃都脫不了幹係了。不過隻是些毛毛雨,傷不了她什麽。”皇後對此倒很是淡然,如今更值得她在意的,是清凝殿內的唐翹。

她問素琴:“公主沒受影響罷?”

素琴搖頭,“定北王府的人雖然性子冷淡,可到底是明辨是非的,看得出那侍女所為並非公主授意。”

“如此就好。將貴妃宮裏撥出來給芝芝那個叫秋雁的侍女也送回去,其餘的事,就讓貴妃頭疼去吧。”

得罪了定北王府,可不是輕易就能收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