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楊葉霜黃層染。
各州相繼奉上當地稅銀預收。
永豐帝看了後,便止不住皺眉。
“今年以甘州為首等地稅收,再降三分。”
戶部尚書曹聚陳述,“甘州等地今年逢端午旱,大半地區糧食減產,更有些地區顆粒無收。如今能有去年的七成稅收,想來也是甘州上下官員盡力的結果了。”
永豐帝難得多看了幾次那奏表上的文字,意味深長道:“近年甘州較前些年,越發艱難了。”
他轉身看向曹聚和戶部郎中韓錦,“年底戶部事宜繁忙,你們要多多上心。”
二人拱手,“微臣遵旨。”
離開紫宸殿的時候,恰好碰上才從湖州趕回來的戶部郎中衛閩。
曹聚心念微動,主動開口道:“秋收時節,正是戶部繁忙之際,幸好你回京來了。否則本官要少一大助力了。”
衛閩是曹聚的下屬,聞言身子微躬,回禮道:“尚書大人太折煞微臣了,微臣無能,至湖州數月才歸。如今正要去向陛下請罪。”
曹聚緩慢頷首,眸光微有些冷,“去吧。”
韓錦看著他匆忙離去的身影,眉頭微凝。
“衛閩何時回的?朝中竟無人知曉這消息。”
否則以他們的人脈,早該提前知道。
“方才殿中,陛下特地提及甘州。是否是已經有所懷疑?”
曹聚抬腳,邊下台階邊道:“恐怕不隻是懷疑,而是要開始清查了。”
韓錦心頭一慌,“若這賬目叫大人查便也罷了,可若落入衛閩的手裏……後果不堪設想。”
甘州的賬,根本經不起查。
“不必慌,太後娘娘早有決斷。”曹聚鑽營官場多年,早已知曉如何應對這樣的事情,“即便陛下叫衛閩查,也不過是竹籃打水。”
紫宸殿內,永豐帝免了衛閩的禮,開門見山。
“你如今回來了,便開始著手徹查甘州往年賬目。”他眸光深邃,“朕要知道,這些年甘州稅銀到底是如何減退下去的。”
“半月為期,戶部內,五品以下的官員,任你挑選為屬。”
對於在戶部可以說孤立無援的衛閩來說,這無疑是一項極其艱巨的任務。
卻也是他的機遇。
他沒有半分猶豫,矮身跪下去,“臣定不辱命。”
衛閩雖多年沉寂,卻並不是默默無聞。
永豐帝聖旨下後,他便著手挑選部將,憑借此前的名譽聲望,迅速集結了幾位同僚。
幾人在戶部忙得昏天暗地,幾乎恨不得每天都住在衙門。
另一邊,五月就前往甘州清查官府的監察禦史岑丘此時也發現了問題。
不過幾日間,甘州官府內司倉、司戶等陸續被貶黜。
值此之際,一封彈劾定北王的奏折被呈於紫宸殿禦桌之上。
奏折中彈劾定北王肆意專行,不遵旨令。
乃因此前北狄與大邕相處平和,北狄貿然進犯,實則是受了定北王府攪擾。
定北王為賺取軍功,不顧邊關黎民存亡,大興幹戈。
“此奏折上書後,陛下一開始並未理會。後來關於這樣的奏折越來越多,就連大朝會上都開始有人以此說事。”
袁含璋撿著信件中重要之處說與袁太後聽,“隻是陛下顧及西北戰事,隻說西北戰況複雜,誇讚定北王是忠臣這樣的話。”
袁太後哂笑。
果真是做皇帝的人,這樣的事情出了他都還能忍耐。
“去請章嬪來。”
章嬪昨日就到廣濟寺了,她一直未曾召見。
章嬪來後,也不敢有絲毫怨言,矮身跪下去,“太後娘娘萬福。”
“行了,不必在意這些虛禮。”袁太後還跪坐在蒲團上,手裏捏著念珠串,一副慈祥模樣,“宮中皇兒如何?當真對定北王府之禍視而不見?”
“陛下嘴上雖親善定北王府,可實則已經不悅良久。”章嬪本來都恩寵漸漸少了,可因著四皇子出事貴妃失寵,以及八皇子的緣故,永豐帝還是願意同她說話。
她又一向是個“解語花”般柔弱可憐的模樣,嘴甜示弱幾句,之前那些小小錯失,永豐帝便也不大計較了。
他在旁人那裏不願意說的話,卻會在她跟前說上兩句。
“當真?”
“妾身不敢撒謊。”
“嗯。”太後頷首,居高臨下地看她,“哀家對你,倒是信任的。”
章嬪緊張的神色便漸漸退散了些許,她小心翼翼笑著道:“這回妾身前來,也是陛下的意思。要妾身和慎兒一同來接太後回宮。”
太後悵然,看著上頭的神佛喃喃道:“哀家確實也出來許久了。”
一切事宜也該收網了。
隻是有些事情,還得未雨綢繆。
“璋兒,你先退下。哀家和章嬪,還有話說。”
宮中,寶儀親自煮粥送去紫宸殿返回時,迎麵遇上昭華。
“等等。”
她叫住昭華,“我與話同你說。”
昭華想了想,“好。”
近來攬月台清淨,偶有前來侍弄花草的侍女也被寶儀支開了。
“你去過廣集殿。”
“二妹妹什麽時候也喜歡偷窺旁人的生活了。”
她去見唐衍時,並未聲張。
寶儀不答,隻肯定的道:“你去見五哥了。可父皇下過旨意,不許人前去探望。”
“所以呢。”昭華淺笑,微微歪頭,“你要去告發我嗎?”
“我知道我告發你也沒用。”寶儀很清楚自己父皇的性子。
他最不喜兒女離心。
如今昭華冒險前去探看兄長的事情若是叫他知曉了,隻怕不僅不會責怪,還會更喜歡昭華許多。
這樣虧本的買賣,她自然不會做。
“我隻是想告訴你,你在宮裏,一言一行都在我眼皮子底下。甚至於你不知曉的事情,我也深知。”寶儀勾唇,她鮮少這樣笑,冷酷中帶著狡黠,“並且我確信,我這裏有一個消息,是你一定需要的。”
“事關你的外祖父母。”
聞言,昭華的眸光變了。
“你知道什麽?”
“你要想知道也可,隻是需要交換。”寶儀神態漸漸嚴肅起來,“我要知道,截殺五哥之事,究竟是誰所為。”
“你竟然如此看得起我?這樣的大事也來問我。”昭華頗為好笑。
“你隻說你知不知道。”寶儀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
“四皇子唐持。”
“你撒謊。”寶儀聽到自己親哥哥的名字亦十分鎮定。
“怎麽,到了這時候,你居然還覺得他手上半分血腥不沾嗎?”
這樣的話無異於是在戳寶儀的肺管子。
她牙關微緊,眸光很冷,“我哥哥做過的事情我不會替他狡辯,可我哥哥沒做過的,也絕不能由他來擔著。”
“事後我細細查過替我哥哥辦事的人。若當真是辦完了我哥哥給的差事,不管是死是活,總有人回來報信。可他們至今未歸。”
“所以,截殺五哥之事,必定另有其人。”
若她知曉是誰人在暗害她四哥,她必定不輕饒!
與此同時,遠在京郊的廣濟寺內,唐妍知曉可以回宮的消息後,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同一時刻,她後知後覺地知曉了宮中比試的消息。
“本殿放棄了國子監的比試來此施粥祈福,半句稱讚沒得到不說,竟叫宮裏兩個姐姐得了父皇的青眼。”她氣得牙癢癢,“什麽鄉野來的玩意兒,若霍世子教導的是我,哪輪得到她搶風頭。”
“她們做的事情不過是些玩耍的公夫,殿下您才是真正為了大邕好呢。”侍女同樣替自家主子不值,“聽說武試那日,昭華長公主驚了馬,袁大姑娘挺身而出。因著這個,陛下還封了她縣主之位。封號翊安。”
“先來一個平康縣主,如今又鑽出來個翊安縣主。”唐妍很是不滿,“如今的縣主都爛大街了嗎。”
“殿下可不能這樣說!”侍女嚇得花容失色,“這是陛下聖旨,陛下親口讚譽袁大姑娘孝順又心善。”
“再說了,”她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道:“如今太後娘娘也還在廣濟寺裏呢,若叫她知曉殿下您不滿袁大姑娘封縣主的事情,隻怕您要受罪了。”
“哼。”唐妍瞥嘴,“又不是我親祖母,我怕她做什麽。”
話是這樣說,可她的聲音還是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理雖如此,可她畢竟是殿下您的長輩,光是一個‘孝’字落下來就能叫您吃虧。”侍女百般相勸,“殿下廣濟寺祈福數月,陛下必定感動,說不準回宮去後還有封賞呢。這個時候,殿下您還是低調著些,免得太後娘娘一句話,便叫您功勞給丟了。”
唐妍想了想,“你說得對。”
她得先得了父皇的封賞再說,否則豈不太虧了。
“既然如此,本殿先去看看皇祖母。屆時也好一起同行。”
太後念經念得久了,難得出來到紫竹林來散散步。
章嬪乖順地跟從在身後,不敢放肆。
“等這些事情過後,哀家會扶持八皇子。”
聞言,章嬪大喜過望,“多謝太後娘娘!”
太後瞥她一眼,“你若肯聽哀家的話,哀家會叫他坐上太子之位。”
章嬪忙不迭跪下去,也顧不得膝蓋底下是否有泥濘,“隻要太後肯幫慎兒,妾身什麽都願意做。”
“哀家已經著人去了江津。”
太後眸光猛然一冷,“章家夫婦,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