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連綿下了數十日,直到月底時,方有所消減。

浮塵寺居於山腰,雨後百花吐蕊,竹霧氤氳,當的是人間好去處。

“慈真大師眼光獨居,選了這樣一個好地方建寺安居。”

唐翹是頭一回來這裏,這樣遠離繁華之地的山間清晨,最是叫她覺得心安。

當然了,若來寺門口接她的不是霍轍的話,她更能舒心許多。

“長公主來往於皇室勳貴之間,竟也會覺得這浮塵寺是個好去處?”

許是怕山間冷風,他依舊裹著厚實的衣裳,隻露出頭和手,似笑非笑側目看她。

好好的心情便這樣被破壞了,她頗覺此人可恨。

“俗話說得好,蘿卜青菜,各有所愛。霍世子有這閑心計較浮塵寺於我是不是個好去處,倒不妨找慈真大師多調幾味甘藥,免得滿嘴苦味蓋不住,連帶嘴都是澀的。”

說完她駐足,將出門時艾艾給她準備的防山寒的暖手套子扔給他身邊的歸佑,“雨後山間陰冷,世子還是顧好自己罷,若是凍死了可怎麽好?”

而後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歸佑手裏平白多了個暖手套子,有些懵。

稍加思索後,試探性地給自家主子:“這暖手套子……”

霍轍看著她的背影在笑,隨手接過歸佑遞過來的東西,自顧自戴在自個兒手上,翻著手欣賞品鑒。

“瞧著倒是可愛,就是稍微小了些。”

歸佑隻慶幸今日寄留沒有跟著來,否則定要無腦接上一句:本就不是世子你自個兒的東西,那可不得小嘛。

這廂唐翹才丟了霍轍走了兩步就後悔了。

她不識路。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大踏步往前走就是了,總歸能遇到兩個沙彌。

直到……這一刻。

看著眼前左右分叉的兩條路,她歎了口氣望向身邊跟著來的倆侍女,艾艾年紀小,所以她問的另一個,“蘇荷,你說小沙彌也要荀休嗎?”

浮塵寺建築雖不甚宏偉,可占地也不小啊,怎麽走了這麽久沒遇到個小沙彌。

不是說浮塵寺養了許多人?

“這……”蘇荷雖然才從皇後身邊過來伺候沒多久,卻也知曉自家主子不是位陰晴不定的主,於是大膽猜測道:“奴婢之前曾聽聞,浮塵寺的小沙彌承師之恩,幾乎都看醫書,每月有一段時日會結隊入深山辨藥采藥。”

唐翹恍然大悟,“原是我忘了這茬。”

若非沒有沙彌在,怎麽又還勞動霍轍出來接他?

“隨便選一條路先走罷。”

總歸都是在寺裏,就是選錯了也不至於遠到哪裏去。

半個時辰後……

終於疾走到一處假山跟前,三人憋著的氣才敢放開。

“方才那什麽花啊,臭得熏人。”艾艾大口呼吸著空氣。

蘇荷雖沒說什麽,可想及方才那花的味道,還是臉色發青。

三人中唯有唐翹稍好些。

“霧香花,生於山間,見竹霧而開,其臭遠播,三裏不絕。”

前世師傅口中世所罕見的良藥,誰知道這裏竟種了一地。

“什麽香花,明明是臭花。”

艾艾每每一聞到還是想吐,反胃。

正狼狽之際,前頭一道清越悅耳的聲音傳來:“長公主果真喜愛浮塵寺,竟留戀景色這樣久。”

霍轍就站在那裏,雙手揣在暖手套子裏,笑意吟吟地望著她:“轍已經等候多時了。”

許是長久不運動了,猛然間走了這麽多山路,還是連走帶跑的,她腿有些發酸,人卻站得直。

她緩緩將方才用來捂嘴的絹帕收回放在腰間,笑語嫣然道:“說來也是,不知怎的,打一與霍世子分開,這山間空氣都格外清新宜人。”

“是嗎?”他眼角含笑,“慈真大師種的霧香花竟有這功效?轍竟從來不知。”

話音方落,唐翹就聽見身側一陣幹嘔。

艾艾弓著身子:yue……

“嘖。”唐翹閉眼。

這不成器的。

慈真大師居住的院子大都取藥名,他最愛最常住的,便是“當歸院”。

到的時候慈真大師在煮茶,頗有些歉意對她道:“招待不周,殿下先來喝杯茶,過會子就會好了。隻是未來三日之內,殿下與二位姑娘怕是要喪失些嗅覺了。”

另外兩個丫頭臉都是綠的。

再也不敢亂走了嗚嗚……

唐翹雙手接了茶過來,“也是我們誤闖,大師不怪罪就好。”

“殿下是貴客,這話便見外了。”

她莞爾,“若非來了,竟不曉得浮塵寺是這樣的景致。大師當真會住。”

原本以為與尋常佛寺一般,卻不料竟跟個世外桃源似的,還是個種了許多稀罕采藥的世外桃源。

慈真大師笑著又遞了杯清茶給霍轍,“多年前四處行醫的時候,此處還唯有一間小木屋,一對恩愛夫婦住在一起。”

“隻可惜後來戰火連綿,女主人為救親眷北上而去,從此杳無音訊,她的丈夫久等不得,便將此地賣給了我,孤身一人去尋妻而去。我也是因這機緣,才建了浮塵寺。”

慈真大師話中寥寥幾語,卻道盡那夫婦二人的悲歡離合。

唐翹心酸之餘也感慨,說來也是慈真大師那時已然有了名氣得先帝兩分敬重,否則大邕開朝之後,這樣好的地方,早被勳貴占了去。

“那他二人,可在北地會合了?”

慈真大師搖頭,“未曾有音訊傳來,隻是那時候北地太亂了,一介女流,又如何在亂世生存呢?她丈夫即便尋到她,也終是空悲一場。”

霍轍端了茶盞本要飲茶,聞言亦是下意識頓了頓,從杯盞與袖擺之間的縫隙裏去看對側那人。

見她無甚反應,他長長飲盡那茶,放了杯。

“那女主人約莫太蠢,既知亂世不穩,明明有夫婿,卻還選擇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