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台,涼月朦朧。

涼亭內,女子側身而站:“替我辦件事。”

女官打扮的人立馬拱手,“您請說。”

“京郊草寇被捕入宮見駕之事,想法子瞞太後一夜。務必要讓太後天亮後才曉得此事。”

女官思緒飛轉,想好了對策後頷首,“是,殿下。”

目送柳司言遠去,唐翹正身麵對著攬月台的湖水,眼裏盛了湖麵波光粼粼月光。

張遠入紫宸殿的事情是秘密進行的,太後若是知道了,必定第一時間遣人前往湖廣一帶……

“月色美如斯,殿下卻心事重重,這可不是小孩子該有的腔調。”

一人緩步負手從黑夜中行來,唐翹卻不陌生。

隻聽這聲音,她便曉得是誰。

“霍世子也是好興致,大半夜了,竟尋到攬月台來。不知道世子身份的,該拿叉戟拖出去了。”

要曉得,攬月台這邊,很靠近後宮了。

“有長公主在,誰敢叉我?”他笑著走近,與她隔著兩個人的距離,看湖麵的月色倒影。

“隻是我之前還詫異那位能說動太後的尚宮局司言是何來頭,卻沒想到是長公主的人。”他嘴角還彎著,隻是眸光裏添了些夜月的寒,“本世子還要多謝長公主,若非長公主,我定北王府何德何能再出一個郡王以及……一個尚宮局的蠢貨。”

“定北王府再添一王,還是世子的堂弟,日後自然輔佐世子你同治西北。這難道不是好事嗎?”她仍舊看著前麵,側臉寧和恬靜,話卻不客氣,“世子的確該謝本宮。”

“至於柳春晴……世子若實在不喜,不若殺了泄憤?”

霍轍氣得牙癢癢。

正因那蠢貨被搬到定北王府來,這兩年內,才更不能死了。

何況有著前世記憶的唐翹又怎可能不知他那二叔野心勃勃,一直窺伺著定北王之位,妄圖取而代之。

霍昶封郡王,看似是皇家恩德,實則是在以推恩之名,行分散西北權勢之實。

“長公主好算計。”二房起不起勢,於他而言,不過是多一種選擇,可是這女人的態度,他十分不滿。

“霍世子過獎。可話說回來……”她終於動了動身子,正視霍轍,“眼下這個局麵,不正是世子期盼的嗎?”

她笑著,回過頭去,“世子總不會要告訴我,你入京當真隻是為了養病吧?”

自安南王續弦,淮陽侯同鎮西南後,手握重權的定北王府便成了眾矢之的。

從古至今,兵權太盛的異姓王從無好下場。

而君王們終結異姓王統治轄區的方法,最慣用的兩種,也是最極端的兩種。

絕嗣,以及“推恩令”。

譬如安南王府,安南王妻妾眾多,卻唯有一個病弱的獨女,待安南王百年後,西南兵權便借淮陽侯之手盡歸於皇室。

而定北王府,唯有一世子,絕嗣是最好的法子。偏偏這世子年少成才,若長成,必定是不遜於其父的一國良將。父皇惜才,故而才有推恩令實行。

他更知曉西北外敵良多,便以懷柔政策“溫水煮青蛙”,在不動搖西北根基的基礎上,慢慢稀釋定北王府的實際兵權,再慢慢收攏。

眼下新冊郡王,將西北兵權分散兩股,便是一個開端。

可這也得看定北王府的態度,若定北王府不認霍昶這個郡王,那麽霍轍必死。

而定北王府,何嚐不知高處不勝寒的道理。

霍轍入京,便是一個信號。

“霍轍,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霍轍挑眉,昭華果真是昭華,腦子就是好使。

“如此說來,轍確確實實該感激長公主了?”

“感激卻也不必,把柳春晴的命留著就行。”

“你倒不客氣。”他笑,“行,給你留人可以,不過有一個條件你得答應。”

“你說。”態度很好,可決口不提答應的事情。

霍轍後槽牙都咬緊了。

昭華這麽狡猾,當什麽長公主,該去當商人的,必定賺得盆滿缽滿。

“太後的事情,我要參與。”他裝模作樣地解釋,“你也曉得我二叔背後是誰,我比較記仇。”

唐翹在思考,精致的麵容上跳躍著有湖麵反射而來的水光,美得叫人心驚,隱約便有了十多年後的影子。

霍轍難得怔愣出神。

他猛得憶起自己第一次見昭華。

那是建鄴元年的端午大典,永豐帝屍骨未寒,邊關戰亂不止,新帝卻在宮中大興土木,大擺宴席,她素衣孝服披身,孤身一人出現在觥籌交錯、輕歌曼舞之間。

她當時已是要北上和親之身,太後與新帝怕她不願,將她拘於清凝殿,重兵看守。

她卻不知從何而出,披麻戴孝提了先帝懸掛於紫宸殿的寶劍,入了攬月台。

那日宮中盛宴,公主郡主貴女們華服錦裳,卻都抵不過她一襲素衣。

從那過後許多年,那抹桀驁孤高的身影藏在他心裏再也消散不去,直到建鄴三年,他終於可以迎回她……

“行,我答應你。”唐翹回應他的話。

霍轍心上好似被什麽東西輕輕敲了一下,似癢如撓。

那日她回宮時,亦是這樣答話於她。

答應與他訂婚,結為夫妻。

眸光漸漸渙散開來,他喉結微動,喃喃著那兩個叫他刻骨一生的兩個字。

“昭華。”

“什麽?”唐翹詫異回頭。

霍轍麵色未變,眸光漸漸聚焦,“殿下的封號,很好聽。”

唐翹眸光微動,皺眉道:“莫名其妙。”

反而是他自己鬆了一口氣。

還好,她並不知道他,就是他。

這一次,他有足夠的時間……

他攥了攥手心,肯定自己最初的想法:報複她,讓她知曉悔婚於他的後果!

霍轍內心的想法唐翹不知曉,她自顧自地想定北王府與太後前世的恩怨,既然霍轍參與進來了,總不能白叫他當擺設。

太後可不是景貴妃,還是穩妥些好。

“你可有法子,將湖廣攪得更亂一些?”

他覺得好玩,“陛下一心要撫平湖廣,你這個當女兒的倒好,對著幹。”

“有時候平靜的湖麵底下暗流湧動得更厲害,與其如此,倒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將水給攪渾。”她眼裏閃著亮眼的光芒,似是在笑,“如此,才有妄圖渾水摸魚的人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