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真去了?”唐褚有些不可置信,幾日前他許諾給女兒出宮手牌之時她曾提過想要出宮離城的想法,他當時隻覺得女孩子也是可以出門他長長見識的,正預備著日後給她備人,誰知她這樣快就悄無聲息地走了!
他蹙眉質問皇後:“你怎麽也沒攔著些?”
公主離京啊,這是多大的事情?
她身邊才幾個人?就敢獨自出宮離城!
驚愕之餘,他止不住憤怒。
皇後這個做母親的,竟這樣不顧女兒嗎?
“妾攔不了,也不想攔。”
皇後看著滿臉的憤怒,臉上平靜無波。
她已然被困了一輩子了,不願女兒也這樣。
她的芝芝,本就不是拘束於皇宮中雍容華貴卻嬌弱易折的牡丹。
那日夜裏,芝芝突然與她提起時,她斟酌後便不曾反對。
“芝芝是大邕的公主,更是這夏日裏的嬌陽,本該活得自在無拘。”
“早前我便叫國公府為她安排了得力的人,是國公府的府衛。何況謝荊也快前往湖州了,有個照應。”皇後任他自顧自地安排,自個兒默默地從一旁取出一封信來,“這是芝芝留下來的,說給陛下。”
唐褚壓下惱怒,狐疑著拆開信來看。
【父皇親啟:
凡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
昭華知父皇疑慮,更知父皇憂慮。
父皇曾教導,世間萬事,並非非黑即白。
女兒想親眼前往湖州看一看。湖州之地,是否富庶依然?
另,女兒遙聞杭州奇珍良多,或許會有益於母後病症之良藥。
此去悄然,未告父母,乃大過。歸後自告罪於父皇。
酷暑易消瘦,望父餐飯多加,茶水常飲,康健安樂。
————昭華】
細細念著女兒親筆寫下的信件,唐褚眉心那抹憂愁還是未曾淡下。
“當真是任性妄為!”他生氣地放下信件,還是心亂,“湖州那地方,她人生地不熟的,身邊親故又少,她怎麽能就這麽草率地就走了?!”
他又不是什麽不通情達理的人,芝芝若是好好與他說……
“難道芝芝說了,陛下就能這樣輕易地放她出宮去?”皇後幽幽看著他,“何況三年前二公主不也被允準前往揚州遊玩,怎麽如今,芝芝就不可以了?”
“那怎麽能一樣?”
寶儀是他最喜愛的女兒,自出生起便有他從千牛衛裏撥給護衛,她出行時,乃是金吾衛兵開道,一路護送前往揚州,又入住了皇家驛館的。
可昭華這裏……
除了幾個甚至沒上過戰場的護衛,便隻有幾個柔弱的侍女,連儀仗都不曾有。
至於那個手牌……也隻能說是聊勝於無了。
他很有些惱怒,怒女兒一聲招呼不打便出門,也怒皇後連這樣大的事情都瞞著他。
見皇後還是這般雲淡風輕的麵孔,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才多大?如何能獨自離宮?若是遇到不測可如何是好?!”
“朕看你不是疼惜女兒,是放縱她!連她的安危都不放在眼裏!”
永豐帝怒氣衝衝邊離開邊吩咐人,“段戎,你即刻出發前往湖州,將公主綁回京城來!”
他一走,呼啦啦帶走椒房宮前的許多人。
也驚了臥在門口的貓兒。
唐翹不在了,它便隻親近皇後了。
紫蘇眼看著禦駕遠去,麵帶憂色,“主子,殿下她獨自出門,當真無礙嗎?”
“無妨,有謝九在。”皇後順手將跳上她膝蓋的貓兒抱在懷裏。
謝九不單隻是國公府的府衛首領,更是早年跟隨謝家二叔平叛西南戰亂的副將,是腥風血雨裏闖出來的,身手了得,比之段戎也絲毫不差。
她許是為了安慰自己,便道:“還有鄧家那邊,我也打了招呼。一路上,更還有個王家公子呢,不會出事的。”
紫蘇聽出她話裏的不安來,更是不解,“主子既然擔心殿下,為何當初還支持公主遠遊呢?”
皇後摸著貓兒的頭,看著清凝殿的方向,目光逐漸渙散開來。
“貴女這一生啊,及笄之後一旦嫁人,哪還有什麽歡愉?”
倒不如趁著還未大定,該往何處便去往何處,多走走多瞧瞧。
即便日後嫁了人待在京中,也總比從未出過這京城城門好得多。
何況,京外看似危險,又哪裏比得上宮中人心醃臢?
聞言紫蘇還想說什麽,素琴就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別再往下說了。
皇後又怎會不擔憂長公主?
不過是覺得自己這一生已然很苦了,不想再叫長公主也跟著磋磨。
紫蘇抿唇,朝軟榻之上雍容華貴的婦人看去。
沒了殿下在的椒房宮,何止是清冷足以說盡……
隻盼著長公主殿下,快些回京罷。
*
湖州居於京城之東南,臨太湖,物產富饒,人煙阜盛。
船還未靠岸,遠遠便聽見有商販的叫賣之聲傳來。
夾帶著湖廣一帶的口音,很是有趣。
“總算要到了。”艾艾從未出過京城,更未坐過船,她一路暈得厲害。這幾日臉色都是青的。若不是唐翹給了她一些藥丸吃,隻怕人都要吐得沒力氣了。
一聽到陸地上商販們的聲音,簡直親切得她熱淚盈眶。
“早些的時候讓你不來,你非要跟來,這回可是吃夠苦頭了罷?”唐翹一襲湖藍色的錦袍,折扇微搖,活脫脫便是一個紈絝子弟的模樣。
艾艾卻挺直了腰板,“殿……公子去哪,奴婢就去哪。”
一副上刀山下油鍋也不怕死的壯士模樣。
蘇荷看得都想笑。
“那不如咱們回程時也坐船罷。”她笑意盈盈“攛掇”自家主子,“公子覺得如何?”
她眉眼一挑,笑看向艾艾,“本公子覺得極好。”
艾艾登時臉色就苦了。
看得一旁的鄒靜在心裏默默為他點了一根香。
他正是被撥來做長公主護衛的,經曆了之前匪寇的事情,他對長公主的“惡劣”行徑簡直了如指掌。
這個侍女經受的這點算什麽?
那日他被打擊的心情,可是給他整個人生都留了陰影好嗎?
嗚嗚嗚……
“公子,船就要靠岸了。”艙外有船夫來,鄒靜立時收了懶洋洋的姿態嚴肅起來,手下意識摸向腰間的佩刀。
大抵是看出唐翹一行人非富即貴,那船夫一路上很是恭敬,眼下也隻敢在外頭詢問,“公子若是不熟悉湖州,可需要我尋人給公子尋間恰當的客棧住下?”
走商運的船夫,一般都會有給沿途客棧介紹客源的生意。
“客棧倒是其次。”唐翹本身年歲不大,嗓音辨識度不高,她刻意一壓聲線,便就是一個男子嗓音無疑了,她擺了擺手,讓鄒靜卸下防備姿態,用極其懶散又紈絝的語氣對外頭道:“你隻告訴我湖州有何勾魂兒的好去處就是。”
船夫一聽她這話,結合這幾日她出手近乎揮霍的舉止,便覺得這必定是位人傻錢多的主了。
頓時激動非常。
“公子你這就問對人了!咱湖州雖比不上揚州繁華,卻也是大邕境內數一數二的大州了,好玩的去處多著呢!”不知想到什麽,那船夫賤兮兮笑道:“咱們湖州臨水,美人兒多著呢。”
話音剛落,他麵前的艙門就從裏頭打開了。
船夫打眼望去,就見那滿身裝飾的小公子左擁右抱地將兩個美貌婢女摟在懷裏,噙著壞透了的語氣,頤指氣使,“你進來與本公子細細說道說道。”那小公子對著左邊的小婢女臉上就被親了一口,蔫壞蔫壞的,“什麽美人兒,可有本公子這兩個婢女生得美啊?”
蘇荷:……
屋內幾人除了始終抱劍站在門口的謝九,其餘幾人不約而同覺得眼前一黑。
船夫倒是更興奮了。
這小小年歲這麽有錢就算了,還這麽變態就開始玩那些……
他幾乎可以確定,這位小公子就是他的財神爺了!
船夫很有恭維人的功夫。
“公子的婢女日夜陪伴公子身側,自然更有旁人比不了的好。隻是若單論容貌和才情嘛……”他瞅了眼那兩個滿眼防備的侍女。
艾艾和蘇荷模樣都不差,甚至艾艾還很有些姿色,平日裏在宮中穿著統一的宮女服飾不大看得出來,如今出來換了些錦繡衣裳,更襯得美貌些。
隻是年歲不大,還未完全長開,不及蘇荷的韻味。
也算各有千秋。
隻是船夫看著卻搖了搖頭,還故意賣了個關子,“小的是覺得,公子這般人物,定然不拘一室之內。既來了湖州,不妨放眼看看,若是有得眼的,也是姑娘們的服氣不是?”
這話聽得鄒靜頭皮發麻。
這該死的船夫是在拉皮條罷?還是把自家金尊玉貴的的殿下往青樓拉?!
他隻覺得自己的佩劍快要按捺不住想敲人了。
可誰知他聽到了殿下說什麽?
“你這話倒很合本公子心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到了湖州地界兒,自然就要看看湖州的好物好人~”唐翹放開了兩個婢女,折扇微晃,興味十足的模樣,“你說說,哪些地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