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大公子袁康明院子邊上還有個小小的院子,名為“竹庭院”,合了“竹”的字,進得裏頭有一片竹林,頗有點幽幽竹深的意境。
老忠勇侯親自將表少爺引到竹庭院,讓闔府上下的都掂量了這位老姑太太家過來的表少爺,瞧著表少爺身邊隻有一個叫木生的使喚小廝,便極為關切地送來跑腿小廝,進得竹庭院,就立即按著這院落的竹字改名叫“竹生”。
待得竹庭院清靜下來,已經是半炷香後。
往日多是關著院門的竹庭院,多了些生機,不提丫頭小廝,便是粗使的婆子都給配上了,世子夫人劉氏當家向來是別人要做十分好,她非得要做十一分好的人。
木生瞧著那廂站著的竹生,頗有點不是滋味,他家少爺一直由他服侍,如今多了個人,硬生生地擠在他與少爺之間,叫他看了分外不爽。
蔣歡成站在院中,瞧著滿院的青翠竹子,不由思起祖母常常提起的那些舊事,忠勇侯府瞧著花團錦簇,卻沒有這一處的清靜。
木生見他家少爺站在院中便上前,“少爺,不如歇一歇?”
蔣歡成望著這一片竹林,天氣漸熱,這院竟是沒有絲毫的熱氣,冷眼瞧向木生,見他縮了縮脖子,“等會還得見過幾位表叔,怎麽歇得?”
竹生見這位表少爺一說,連忙就插了話進來,“表少爺,府裏的幾位爺都是盼著表少爺進京呢。”明顯地在討好蔣歡成,麵上透著一股子機靈勁兒,隻是機靈勁兒過了頭。
木生在榮春堂可是瞧得仔仔細細,這府裏怕是隻有老忠勇侯爺真惦記著他家少爺過來,“要你多嘴,少爺也一直都盼著見過各位爺呢。”
竹生瞧木生一眼,立時地就低下了頭。
木生這才舒坦一些,心下對忠勇侯府的行事作風非常不喜。
蔣歡成像是沒注意到兩個小廝之間的“暗鬥”,負手走進屋裏,明明才十四五歲的年紀,硬是讓他這副作態弄得老成了些。
屋裏的擺設十分清雅,件件瞧著有些年頭,卻透著一股子底蘊。
他並不願意來忠勇侯府,來時祖母殷殷切切地惦念著侯府的一切,他不得已才踏入侯府,更別提祖母有為他向侯府求娶的念頭。
隻是,忠勇侯府是祖母的娘家,他不得不過來。
他的眼底一片涼薄,瞧著這一院,並沒有絲毫的熱度。
即使老忠勇侯爺的熱切,也沒能叫他的眼底跟著緩和起來。
在京城,如忠勇侯這般的爵位,並不太顯眼,京城高門貴府多的是,忠勇侯府並沒有太出息的子弟,以至於有些沒落,卻依舊擺著侯府的架子。
木生將竹生攔在屋外,有些焦急卻是壓低了聲音問道,“少爺,書院那邊兩天後可就要過去了,現在住進了侯府裏頭,可要怎麽出去?”
蔣歡成眼神一冷,“照直跟舅公說便是了。”
木生一噎,“瞧著老侯爺……”
不過他在蔣歡成的冷眼下,不得不將話給吞了回去。
且不說這邊主仆另有盤算,三房的袁澄娘回去便睡得極好,因她身子骨未好,在房裏歇息乃是正理,況是小小的年紀,又是春困時節,睡得迷迷糊糊,竟是不知道醒來,幸得紫藤叫醒她。
袁澄娘這一醒,自是惦記著有身孕的親娘何氏,瞧見站在外頭的紅蓮更是不喜,“我要去母親那裏。”
珍珠還是頭一回聽到五姑娘說這樣的話,不由就在麵上露了點出來,“姑娘要去三奶奶那裏?”
紫藤格外的會看眼色,在珍珠出聲的一刹那間,她清楚地看見五姑娘眼裏掠過一絲暗色,心下暗驚,到也分外高興五姑娘同三奶奶親近,忙上前道,“姑娘可是現在就過去?”
袁澄娘瞧她一眼,“不然呢?”
紫藤連忙應道,“三奶奶常有午睡的習慣,不知這會兒有沒有起來,不如讓奴去看看再來回姑娘?”
袁澄娘並不知道兩個丫環待她如何,前世的記憶裏並沒有這兩個大丫環的印象,她隻記得她被關入獨院,身邊的丫環全都給換掉,都是世子夫人劉氏所安排,等她嫁給蔣歡成,那些丫環個個都不安分。
一想起那些事來,她忍不住眼底含恨,心裏燃燒著一股子憤怒的火,又不得不屈就於小小的身體,隻能在心裏憋屈著,也顧不得兩個大丫頭之間友愛之舉,索性就自己走出屋,將小手一指在屋外候著的紅蓮,嬌縱之色頓時湧上小小的臉蛋,“你,跟我過去。”
紅蓮頓時又驚又喜地瞧著她,“姑娘是要去哪裏?”
相對於紅蓮被點名,紫藤跟珍珠卻被她留在院裏,隻得眼睜睜地看著五姑娘帶著紅蓮去向三奶奶那邊。
珍珠頗有點忿忿不平,“姑娘怎麽就想起來去三奶奶那邊了,平時都不樂意過去。”
紫藤聞言,微有些訝異,“三奶奶是姑娘的親娘,哪裏能不見親娘的?”
珍珠也曉得自己失言,幸得屋裏隻有她跟珍珠兩個人,不由拉了珍珠的衣袖,“珍珠姐姐,我是說錯話了,你饒我個。”
珍珠與紫藤是表姐妹,同時來到五姑娘身邊伺候,紫藤平時更仔細一些,相比而言,平日裏袁澄娘更要倚重珍珠一些。
紫藤將五姑娘的床鋪收拾了一番,“你可得收收你的嘴兒,姑娘的事,哪裏有我們說嘴的地兒?我們隻管好好地伺候著姑娘,姑娘愛抬舉哪個,那都是姑娘的事,你別咋咋呼呼。”
珍珠一吐舌頭,頗有點後怕,悄悄地靠近紫藤,“紫藤姐姐,你有沒有覺得姑娘的脾氣有點怪?”
她也就那麽一說,卻得來紫藤一記厲眼,嚇得她把心裏的話都縮了回去。
紫藤心下也疑惑回到三房的五姑娘從來不去給三奶奶請安,更別提在平常時去看看三奶奶了,突然的就興起這樣的念頭,到底叫她有些奇怪,奇怪歸奇怪,都是放在心裏,“怪什麽,別神神叨叨。”
珍珠不肯就此罷休,“反正我就覺得五姑娘怪怪的,跟以前不一樣。”
紫藤喝止她,“胡沁什麽呢,姑娘也是你說得的?”
珍珠麵上到是收起那些個異樣的心思,心裏到不以為然。
且說袁澄娘去得三奶奶何氏屋裏,引得何氏身邊的紫娟心裏有些兒訝異,還是恭恭敬敬地迎上去,“五姑娘,可有好些?”
袁澄娘視線掃過她,逕直往裏走,“我娘呢?”
紫娟想攔,思及這位是三奶奶的親閨女沒敢真攔,卻是將紅蓮攔在外頭,,跟在五姑娘身後,輕聲道,“三奶奶還睡著呢,大夫說三奶奶得靜養。”
紅蓮停步,抬頭看向袁澄娘,見袁澄娘頭也不回地就往裏頭,眼裏掠過一絲委屈之色,卻老老實實地站在外頭,並沒跟進去。
袁澄娘仿佛不知道紅蓮被攔在外頭,自顧自地往裏走。
她聽著紫娟的話,要真是原來的那個嬌縱性子,估計就得把這個話往歪處想,覺得她娘這是不想見她了,不過她自打重生後就曉得有些事並不像她上輩子所經曆的那樣,她聽著紫娟的話,就放輕了步子。
進得屋裏,袁澄娘就瞧見她親娘躺在床裏,見她進來,連忙是坐了起來。
她一見見情狀,不由眼角發酸,連忙上前扶住何氏,“娘,您先躺著,別起來。”
紫娟順勢給何氏墊了墊子。
三奶奶何氏瞧著女兒,見她滿眼的擔心,生怕自己動胎氣的事嚇著了女兒,“娘沒事呢,你怎的就過來了?”
袁澄娘卻是將腦袋靠在何氏的手邊,“澄娘是想娘了,就想過來見見娘呢。”
何氏一聽,差點就落下淚來,自打生下這個女兒,還沒聽過女兒這般親近的話,“澄娘,我的兒。”
紫娟在邊上瞧著五姑娘,見五姑娘滿臉孺慕之色,並不像是裝出來的樣子,再說五姑娘驕縱慣了,眼裏隻有侯府跟侯夫人,何曾對三奶奶這般和顏悅色過?
五姑娘小小年紀,竟城府這般的深?
紫娟有些看不出來。
袁澄娘就想著同母親親近親近,也不急於一時,“娘,都是澄娘沒管好院子裏的人累得娘被侯夫人訓斥,都是澄娘的不是。”
三奶奶何氏正想摸向她的頭,此時聽得這話,那手上的動作便是一滯,瞧向袁澄娘的目光就多了些許審視的意味,“你是娘的女兒,怎的同娘講這麽生份的話?”
紫娟站在那裏,如裝聾作啞一般。
袁澄娘本想撒撒嬌,奈何她本不會,也做不出來那種小女兒家的情狀,可憐她才六歲,一時沒得辦法,隻得嚎啕大哭起來。
她這一哭,把三奶奶何氏眼裏的那點審視意味全消了個幹淨,哪裏還顧得上自己的身體,就想要去抱她。
紫娟一看,頓時將何氏給攔住,小聲地勸她,“夫人,可注意身子。”
紫娟的話,落在袁澄娘耳裏跟晴天霹靂一般,她瞪大了圓圓的眼睛,淚珠還掛在臉上,慌張地去攔住何氏,“娘,娘,可要顧著小弟弟,顧著小弟弟!”
這決不是五姑娘袁澄娘能說的話!
紫娟連忙攔著她,“五姑娘,別驚著夫人。”
她這一攔,袁澄娘到是冷靜下來,巴巴地望著紫娟,“紫娟,你快讓娘躺好了,快讓娘躺好了。”
三奶奶何氏這會兒才真的有機會仔細看看女兒,想著今早她提及粉月的事,讓紫娟站到邊上,她靠在那裏,將袁澄娘拉起來,“澄娘,你出生之始就被侯夫人接過去,大小之事,為娘的從來都是插不上手,有沒有怨過為娘的?”
袁澄娘抬起小臉,仰望著何氏,“娘,女兒過去不懂事,叫娘擔心了。”
簡單的一句話,差點又讓何氏哭出來,母女分離,雖說都在侯府,礙於孝道,她竟不能日日去看女兒,以至於女兒埋怨她,她看著女兒爬上床來,想著剛出生那小小的一團人兒,竟然都長成這麽大了,“你身邊奶娘不是個好的,你處置還欠妥當,隻是你小小年紀能處置成這樣子,也算是不錯。”
這算是誇獎嗎?袁澄娘心裏如是想道,踢掉腳上的珍珠繡花鞋,縮在何氏身邊,委委屈屈道,“娘,她老是說娘要是有了小弟弟就不要澄娘了,還說娘本來就不喜歡澄娘,不想要澄娘待在三房,巴不得澄娘就待在侯夫人那邊,您也落得個清靜……”
三奶奶何氏聞言,恨毒了秦媽媽,“都是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她怒極,胸脯不由起伏,臉色也漲紅了些。
紫娟聽得臉色微微一變,“夫人息怒,且為自己的身子著想。”
她這一插話,惹得袁澄娘看向她。
紫娟恰巧對上她的視線,有那麽一瞬間,這位在何氏身邊待了經年的大丫環都有些驚詫於她的冷靜,著實不像是六歲的姑娘家。
袁澄娘沒功夫理會她,還是貼著何氏,“娘,奶娘那種壞心眼的人,澄娘不要她!”
何氏樂得女兒身邊沒有秦媽媽那種敢挑撥她們母女之情的惡毒小人,盡管她心裏最清楚都是什麽人在秦媽媽的後麵讓秦媽媽有這樣的底氣來挑撥她們母女。
她當娘的,卻什麽都不能做,隻能眼睜睜看著女兒跟她生份了。
隻是女兒這一回三房,還沒待得她同女兒的關係親近些,竟然就發生了女兒落水之事,吃藥小半個月一直不見好,叫她心焦不已。突然間,女兒轉了性子,真叫她又驚又喜,喜的是女兒願意跟她親近了,驚的是女兒怎麽就突然間轉了性。
她手攬著女兒小小的身子,“嗯,老太太都處置過了,你就放心吧。”
袁澄娘不管是上輩子也好,還是這輩子也好,都沒跟何氏這麽親近過,還能有機會靠在一塊兒,簡直叫她心花怒放,“娘,您要是能給我生個小弟弟得多好呀,我要把我的好東西都給他。”
何氏笑開了眼,“真是小傻瓜,若真有個小弟弟,他還能分你的東西不成?娘給你的,必定是你弟弟沒有的東西。”
袁澄娘笑得跟個天真的孩子樣,“我才不跟弟弟搶東西呢。”
何氏往她光潔的額頭一點,嬌斥道,“娘愛給你就給你,你弟弟可管不著。”
紫娟瞧著兩母女親近的模樣,不由心生歡喜。
何氏忽然歎口氣道,“老姑太太家的表少爺都到府裏了。”
袁澄娘一聽就知道說的是誰,不就是那個表少爺蔣歡成嘛,麵上就沒有什麽好氣,“娘提他做什麽。”
何氏自然是不會想到年十四五的蔣歡成會娶她的女兒,就差那麽多年紀,怎麽輪不到輪她家的五娘,“記得要稱表哥,別失禮於人前就行。”
有親娘的叮囑,袁澄娘就跟了底氣一般,也就想大人大量地就放過蔣歡成一馬,反正這輩子她是不會再湊到他麵前,也不會叫老侯爺有機會將她嫁過去,“娘,澄娘曉得的。”
何氏欣慰地點點頭。
還未入夜,忠勇侯府三爺袁克立便回來了。
三爺袁克立頭一個便去老忠勇侯爺的書房,將此次行程都報予老忠勇侯爺聽取,老忠勇侯爺並不是斤斤計較的人,沒聽一會兒就打發三老爺出來。
三爺袁克立自老忠勇侯爺的書房走出來就到榮春堂向侯夫人請安。
侯夫人受過他的禮後便讓他退下了。
三爺袁克立此時才有時間往三房趕,越到三房院子,他走得就越快,巴不得身上長雙鳥的翅膀,好讓他一下就飛到何氏的屋裏,待得見到侯夫人身邊的紅蓮侯在外間,他心下有些不喜。
他早在進侯府時就曉得何氏有身孕的事,心裏的喜悅之情難以言表,當著侯爺與侯夫人的麵,他還能忍一回。回了何氏的屋裏,剛想上前細細地問問何氏,見著六歲的女兒同何氏躺在一塊兒,讓他頗為訝異。
此時,兩母女還睡著,並沒有醒來的跡象。
他看向紫娟,“五娘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