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永寧帶著人急匆匆往驛館趕。

不是猜不出是誰在背後下的黑手,除了梁國的人不做他想,她身邊不正有個卑躬屈膝的臥底嗎?

該死的陸霽清,千防萬防,一天恨不得八百雙眼睛盯著他,他竟還能背著她弄出這麽大事來!

那個陸九莫非是什麽神仙精怪不成?

亦或是大乾宮內還有別的奸細?

有心想把陸霽清抓過來再好好審問審問,可眼下這不是最要緊的。

要緊的是跟遼國的結盟!

就算宋家對她心有芥蒂,也決不能白白便宜了梁國,讓他們踩著自己的臉麵搶先一步。

長公主鑾駕急三火四地趕到驛館,隻看到了觸目驚心的斷壁殘垣。

火勢凶猛無比,前後不過一個時辰,驛館已經被燒為白地,還牽連了左右十數間房舍。

幸虧是白日裏,除了宋小姐之外,並無其他人受傷。

沒有出人命就好。

薑永寧稍稍鬆了口氣。

不說宋氏兄妹,就是使團裏其他人出了命,結盟之事恐怕也難再轉圜了。

“使團現在何處?”

一個綠袍小官滿臉的黑灰,跪在禦攆前,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道:“陛下才派了人,將使團接到了玉山行宮安頓。”

薑永寧眉頭蹙起,厲聲道:“你是怎麽做事的,天子腳下當差,竟出了這麽大的紕漏!”

綠袍小官當即被嚇得冷汗涔涔。

使團下榻驛館,衣食住行全都由他負責,現在驛館竟著了火,害得使臣受傷,若是意外也就罷了,偏偏是有人故意縱火。

退一萬步講,哪怕他能拿住縱火之人,也算將功折罪,偏偏縱火之人還是被遼國使臣截獲的!

更打臉的是,縱火者口口聲聲說是奉了護國長公主的命令!

這事往小了說,遼國深受侮辱,從此與大乾斷絕往來,往嚴重了說,沒準遼國就得以此事作筏子,像大乾宣戰。

綠袍小官就是想為自己開脫都找不到詞,斬首都是輕的,不株連三族都是陛下和長公主格外開恩了。

薑永寧氣得扶住額頭:“將涉及此事的一幹人等全部押入詔獄,交由刑部定罪!”

“擺駕行宮!”

宋新月心疼那些被焚毀的孤本典籍,一時間甚至都沒發現自己受了傷。

到了玉山行宮,太醫過來拿了燒傷的藥膏過來,她才後知後覺,身上好幾處都落了疤,猙獰可怖的樣子,宋小姐隻瞧了一眼就幾乎昏過去。

當侍婢稟報說長公主帶著東西過來探望,宋新月哪還維持得住世家貴女的風範,破口大罵著讓她滾。

還是宋施宇更冷靜些,安撫住妹妹,親自去見了薑永寧。

剛好,薑洺玨的禦駕也才剛剛趕到,姐弟倆在行宮門口碰了麵。

“長姐!”

小皇帝從禦攆上跳了下來,一把拉住薑永寧的胳膊。

“我聽說你妒忌宋小姐的才華容貌,這才火燒驛館?”

薑永寧簡直哭笑不得:“我是監國公主,犯得著去妒忌她?顯然這是梁國那邊坐不住了,逼著大遼倒向他們!”

薑洺玨一聽,趕忙拉著她的手往裏走:“咱們得跟使臣解釋清楚!”

行宮小室裏,宋施宇禮數周全,好像剛剛被火燒的是無關緊要的人一樣。

薑洺玨賜他免禮,上茶。

宋施宇便捧著茶,神色始終淡淡的,在聽完一段冗長的問候之後,他站起來施了一禮。

“有勞陛下和長公主費心,舍妹身子無礙,隻是容貌有些毀損——她畢竟是個未嫁的女兒家,難免心懷怨懟,還請陛下,長公主勿怪。”

這話聽著不失風度,卻是極為客氣疏離的,也有送客的意思。

薑洺玨畢竟年歲還小,心裏藏不住事,急著分辯道:“那縱火之人是存心陷害!長姐是最仁慈不過的,斷不可能青天白日的去放火!”

薑永寧道:“不知縱火者現在何處?”

宋施宇放下杯子,清淩淩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又很快錯開。

“我自然不會去信他一麵之詞,本來是要送往刑部嚴審的,他卻在押解途中畏罪自盡了。”

薑永寧深深一歎。

“宋大人,你此來大乾,想必也是帶著期望兩國結交的念頭,遼國新帝繼位,我大乾又何嚐不是,眼下正是該休養生息的時候。”

“隻有梁國,這些年秣兵曆馬,對周邊大國磨刀霍霍,其心可誅,倘若大遼真的舍大乾而去交往梁國,無異於與虎謀皮!”

“放火之人究竟是誰派來的,還請宋大人細思。”

也不知是不是薑永寧的錯覺,宋施宇的神色好像露出幾分玩味。

“無論他是誰派來的都不打緊,臣隻問長公主一句話。”

“什麽?”

“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與?”

薑永寧怔住。

她雖然讀書不多,《論語》到還是讀過的,隻好苦笑道:“典守者不能辭其責。”

宋施宇將茶添滿。

薑永寧拉了拉薑洺玨的袖子,倆人告辭。

“長姐,你跟宋大人打的什麽啞迷?他究竟信了沒有?”

轎攆並排而行,薑永寧長長歎了口氣,有些無力道:“他的意思是說,不管放火的人是誰派來的,終究是在大乾的驛館做下的事,咱們保護不周,難辭其咎。”

薑洺玨重重拍了下轎攆:“這個宋施宇,當真刁滑!”

薑永寧悵然道:“他說的也在理,事到如今,抱怨和問責已經沒用了,我們得想辦法把這件事的影響壓到最低。”

“咱們該怎麽辦?”

薑永寧倒是想出三四個主意,隻是還需拿到朝堂上,跟朝臣議一議。

回到宮中,薑永寧帶著人直奔重華偏殿。

壓的一股火正沒處出去,自然少不得把這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法的人拎出來好好責問責問。

她是帶著刑具來的。

一推開門,一股濃烈的藥味混著淡淡的腐臭氣撲麵而來,薑永寧蹙著眉,幾欲作嘔。

殿內昏暗,陸霽清本在昏睡中,門一開,夕陽灑進屋子,有些刺目。

他眯了眯眼,“你來了。”

聲音已是虛弱至極。

薑永寧走近了些,才發現他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色,詭異的熱度混著腐臭從他身子裏散發出來。

他在發抖,嘴唇也是蒼白的,吐出的呼吸也是斷斷續續的,好似在忍耐著無邊痛苦。

他好像……真的快死了。

不知怎的,薑永寧忽然有了一刻的心軟。